21、今昔之叁·刀剑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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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辰时。
清早的雾气仍未散去，山间笼罩在一片白色氤氲之中。当赵楚一提剑来到凝翠桥头时，贾云生早已等候多时了。
只见老人支着一把青铜大刀立在桥头。这把刀将近一人高，足足有巴掌宽，刀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气，当赵楚一走近时，此刀竟然微微鸣动，仿佛在提醒主人危险的靠近。
这就是贾云生曾在信中提到过的神刀大夏龙雀。相传，此刀为上古名匠夏赫连氐所造，后为春秋时期晋文公所持有，并世代相传。前人谓之曰：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究竟贾云生是如何得到这把刀的，赵楚一无从得知。当他见到对方颤动双臂艰难举刀时，心中更多的是恻隐之情。
“师兄，你要是手下留情的话，我可不答应！”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贾云生特意强调。
赵楚一淡淡道：“我知道了。”
“那么恕师弟我失礼了。”
说罢，贾云生就拖起刀，缓缓向赵楚一走去。
也许贾云生是想先行攻击，但他毕竟已经老了，举步维艰，以至于当他走到赵楚一面前时，气息已有些紊乱。
赵楚一不避也不闪，闭上眼把剑挂回腰间。多年前，他在贾云生极盛之时与之对决，尚且不用拔剑，如今贾云生已衰老如此，他又何至于出手呢？
然而下一瞬间，赵楚一却发现自己错了。
逼至赵楚一眼前的贾云生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挥出长刀——这一招“提膝平斩”稀疏平常，不过是青城刀法的入门招式，但经由神刀大夏龙雀使出，竟变得威力惊人，锐利的杀气甚至令桥边的林木纷纷抖动起来。
只听“哐——！”一声巨响，赵楚一在生死一瞬间举剑挡住了这一击，剑鞘却因承受不了重力而铿然碎裂，露出了白亮的剑刃。
一股阵痛自掌间传来，赵楚一不由心惊。这一刀力量惊人，闻人袭曾将贾云生戏称为“云生老妖”，看来此言非虚。
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赞叹声。原来闻人袭得知他们二位今晨对决，特意带着一群弟子前来观战。
“来来来，我们来开赌吧！”闻人袭招呼弟子道，“贾师叔是我们派中的第二高手，赵师叔想要胜他可并非易事。我赌贾师叔取胜，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弟子们纷纷侧目。一直守在派主身旁的赭白却紧绷着脸，悄悄送去一个眼色，提醒他下手节制。闻人袭却佯装没有看到。
第二高手吗？赵楚一对闻人袭的说法将信将疑。毕竟贾云生已经十分苍老，方才行进间也露出诸多破绽，不过他没有出手击破，才让对方占了先机。这样的人被视为第二高手，甚至位列赭白之上，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师兄，拔剑吧。”
一击过后，白眉白发的贾云生已有些力竭，支着刀调整气息。
“知道了。”
这一次，赵楚一主动出击，只见他点足轻踏，长剑曼舞，将一套松风剑法舞得密不透风。此剑法乃青城四大绝学之一，剑锋如松之劲，如风之迅，经由赵楚一使出，更有一股飘逸绝尘之气。
贾云生只能勉强躲闪，毫无招架之力。几式过后，贾云生的衣衫就被挑破多出，若不是赵楚一点到即止，贾云生恐怕早已伤痕累累了。
直至松风剑法的最后一式“断水覆月”，贾云生终于被逼至绝境。“断水覆月”乃松风剑法之精要所在，也是绝杀的一击。此前，赵楚一使用此招式从未失手。只见长剑一挑，大夏龙雀被击落在地，贾云生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顶心就被对方的剑尖点住，只消再加一分力，赵楚一便可取了贾云生的性命。
“这……怎么会这样？！”闻人袭大失所望，开始心痛起刚才掏出去的银子，“一定是贾师叔放水了！”
胜负已分，围观的弟子们忍不住惊叹，纷纷趁最后时机转而押注于赵楚一身上。
然而此时，命悬一线的贾云生却毫无惧色，甚至隐有不满之情。
“师兄，你虽然剑法卓绝，但出招却多有犹豫，莫非你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当然不是。”赵楚一却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师弟，你究竟为何执意与我一战？”
“信上不是都写明了？”
“因为四十五年前的事……”
当年他的戏弄，使贾云生惦记了一辈子，直至年近古稀仍坚持与他对决。
“不止这些，”贾云生闭上眼，一字一句道，“云生一直都希望能打败师兄，哪怕一次也好。”
说这些话时，贾云生的神色异常肃穆。
“贾师叔就是个只懂得练功的呆子！他每天起码要在练功房里关六个时辰，那些祖传密卷一本本都被他翻烂了。”
闻人袭曾经这样评价过贾云生。
为了打败他，贾云生竟然付出了多少艰辛呢？
念及此，赵楚一不由心软，剑尖移开了一寸。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在可怜我？”贾云生突然有些不快，讪笑道，“呵，我可还没认输呢！”
——师兄小心！
一直立于远处观战的言小池突然轻呼。
但已经晚了，只听贾云生口中念念有词，掉落在地的大夏龙雀突然瞄准赵楚一的背部直飞而来，刀身发亮，四射而出的杀气令人不敢直视。
“是琴心三叠！”有弟子惊呼。
“贾师叔使出琴心三叠了！”
“琴心三叠”乃是贾云生精读《青城密录》而自创的独门绝学，可以凭意念催动大夏龙雀，从而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赵楚一抽剑回身一挡，却听“哐当”一声，长剑铿然断做两半，眼看着刀锋逼近，赵楚一迅速弃剑，生生用双手挡住了刀刃，一股剧痛自掌中传来，双掌瞬间血流如注。
“师兄，你是第一个能挡住大夏龙雀的人。”
趁着赵楚一无暇后顾，贾云生迅速掏出怀里的短剑，顶住了赵楚一的后心口——
“认输吧，师兄。”
前后夹击，赵楚一再也避无可避。
他输了吗？他从未曾想过会输。
赵楚一回过头，额间隐现出一朵莲花印记微微发亮——然而只一瞬间，图案就消失了。他看见了贾云生那张满是斑纹的脸，嘴唇干枯、皮肤黯淡、眼眶深陷……贾云生已经老了，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坚毅，双眼里充满了求胜的渴望，目光交错间，赵楚一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横刀于凝翠桥头的意气青年。
时隔四十五年，贾云生一点都没有变啊！
赵楚一突感到莫名的欣喜与敬佩。
“如果我不认输又如何，你会杀了我吗？”
话音刚落，赵楚一突然感到顶在后心口的短剑又加了一分力，冰冷的剑尖刺进了他的皮肤。
“师兄，你还是认输吧，我也难以自制，也许真会杀了你也不一定。”
如果，贾云生真的那么想赢他的话……
赵楚一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贾云生，见对方的脸上甚至带着殉道般的神情。他突然轻笑出声，无人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
“那好吧，这一次算我输了。”
自负如赵楚一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口认输，即使从前败于师父剑下，他也从未服输过。
“师兄……”贾云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请师兄再说一遍！”
“你，”赵楚一瞪了贾云生一眼，无可奈何地重复：“今日，我赵楚一败给师弟了。你满意否？”
贾云生取胜！
只见贾云生张大了嘴，眼睛眨巴了几下，手中的短剑瞬间滑落在地。他的弟子们迅速围了上去，高呼：“恭喜师父得偿所愿！”
然而贾云生依然一愣一愣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闻人袭则是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立即招呼弟子们瓜分银两，他是最大赢家，因此也笑得最是开心。
看着众人打成一片，赵楚一自嘲般地笑了笑，低头查看伤口，掌间犹有灼热感传来，大夏龙雀在他的手中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记忆中上一次流这么多血，还是十多年为言小池所伤的。
此时，远处的言小池也正在包扎掌中的伤口，素白的衣袖染上了一抹抹殷红。
一伤俱损，他们就是这样的双生关系。
——连累你了，师妹。
赵楚一有些抱歉地看向师妹。
——你真笨，懒得说你了。
被师妹责怪，赵楚一只能无奈苦笑。
这时，一股寒冽之气袭来，喧嚣的凝翠桥头突变得鸦雀无声。
只见一位暗红色锦衣男子突然出现，他身形高大，却异常消瘦，灰白的面颊毫无生气，双眸如墨一般漆黑，仿佛能吞没世间一切光彩。
此人就是闻人袭的大师兄左伯桃。
“师弟，”左伯桃径自走到闻人袭眼前，他身长七尺有余，足足比闻人袭高出一个头身，闻人袭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今晨的剑法课，有一半以上弟子旷课，请问该如何处理？”
左伯桃负责传授青城剑法的入门课程，包括闻人袭本人也受教于他。这位年轻派主已经学习多年，却仍无法完成剑法入门课程。
“这……”
左伯桃性格古怪，向来是弟子们惧怕的对象。未等闻人袭回答，弟子们立即四散而去。闻人袭的身边瞬间空空荡荡，他连个替死鬼也抓不到了。
“这个……”闻人袭不敢直视左伯桃的眼睛，“我带弟子们来观看两位前辈对决，对他们也是一种修炼和提高啊。”
“那这些呢？”左伯桃指了指闻人袭身旁的桌子，桌上堆放着一些银两，一张白纸清楚记录着各位弟子的押注情况。
“这是寓教于乐啊，师兄……”
左伯桃一把夺过白纸，打断他的话：“派规有明确规定：禁止聚众赌博。这上面记录的弟子我要一个个记大过。”
当见到纸上最醒目的几个字便是“派主闻人袭：一百两”时，左伯桃阴沉的脸愈发黯淡。
“师弟，你竟然也作出了违反派规之事，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临终将全派托付给你的师父？”
左伯桃向闻人袭施压，他从来都不承认闻人袭的派主身份，甚至时刻监视着闻人袭，指责闻人袭的各种过错。想到这些，闻人袭突然有些窝火，丝毫不甘示弱地踮起脚尖，额头几乎顶住了左伯桃的下颚：“师兄，你不必拿师父来压我。若你觉得我配不上派主之位尽管说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位于你。”
“你……”
“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吗？”
左伯桃被闻人袭一激，气极攻心，突然捂住胸口退后一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
他受宿疾缠身，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师父便是因此未能传位于他，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够了，二位。”贾云生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我们青城派应该以和为重，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面上，二位都别吵了，互相退一步吧。”
贾云生毕竟是派中长老，左伯桃和闻人袭都须对他礼让三分。
见贾云生出面，二人只好哑火，互相狠狠瞪了一眼，便各自离去。
但闻人袭可不是好欺负的，午时过后，上清宫便有一道派主令传来：“念及左伯桃久病在身，不再胜任其剑法教师一职，遂从今日起，该职务改由赭白担任。左伯桃及其弟子一共四人，自今日起并入派务后勤部，负责派中各类闲杂俗务。”
这道命令传下去，不知又会引来多少议论纷纷。然而派主之令不可违，午时之后，左伯桃就带着他的三位弟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到后勤部报道去了。
— 今昔·完 —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今昔之叁·刀剑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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