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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陆平川走后,剩南宫骛一人坐在雅间里,他没开口,小二也不敢进来。
      因宿醉,他口中发涩得紧,忍不住喝了两口桌上附赠的茶水。
      一壶茶下肚,渴意却不见消减,如此使得他更为烦躁。偏就在此时,他又听到帘外大堂中有吵嚷声:“……你是不是诚心捣乱来了……”

      南宫骛重重搁下茶杯,掀起帘子就要发作,却在那瞬间不由停住了。
      堂内人声嘈杂,人影纷乱,这些都没能让南宫骛分出半分注意,他的目光只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直直只朝向那人。
      那是个身着玄衣白裳的女子,梳着少女发髻,端坐于桌前,双手垂于膝上,神色冷淡且肃穆,正经得简直像寺庙里的菩萨。
      ——正是之前他在铸剑坊遇到过的那名玄衣女子。

      小二站在她对面,犹在嚷嚷:“这位娘子你出去打听打听,要是在道上没点名声,谁敢在这条街上开馆子。现在趁掌柜的还没看到你,赶紧走,我看你是外地人,又是女人家,才不跟你计较的……”
      女子则淡淡道:“是你说的,茶水不需钱。”

      南宫骛不禁笑出了声。

      小二面色发青,道:“你胡搅蛮缠!你当我们这儿是善堂呢,茶水是附送的又不是布施的,你一分银子不花,还想喝不要钱的茶水,哪里有这种道理!”
      接着便喋喋不休了许多骂人的话,这小二是个粗人,骂人直往下三路,用词叫人作呕。这些话莫说是女子,便就是市井里莽夫粗汉听到都要生怒。
      可是那玄衣女子却并不恼怒,她只是默默拿了身侧佩剑,站起了身。

      见到她手中佩剑,南宫骛神情一动。
      他记得清楚,在铸剑坊外偶遇之时,这女子明明两手空空,不仅如此,她裙上还曾挂着一枚白玉环佩,而此时她的裙上已是空空荡荡。
      南宫骛于金石一道颇有心得,当时虽只匆匆两眼,但他已看出那女子的白玉环佩质地纯净,透色润泽如水,堪称极品。这种极品白玉当得传家之宝,万不可能随便就遗失的。
      难不成说,这女子是拿传家的宝贝换了这剑?

      南宫骛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脱口便叫住了她:“这位姑娘,借你剑一观。”
      玄衣女子听到声,移目看来,她双瞳犹如黑沉深渊,看不清神情。她先是顿了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方才走了过来。

      她将佩剑放在桌上,缓缓落坐在南宫骛对面。
      南宫骛拿过剑,一边看这剑,一边还用余光瞧她。这玄衣女子坐下时先站在了凳子前面,似乎犹豫了一下,绕到凳子前面,最终才坐下。落坐后她又将手规整地放在了膝上,姿势很是规矩,规矩得有些僵硬。
      她为什么先退一步,难不成还想跪坐?

      南宫骛没有开口,他记得自己是要看剑的——这剑长二尺七寸,剑鞘镶嵌的是最次等的绿松石和青玉,有一些鎏铜银的花纹,剑首还挂着一条长长的青玉流苏剑穗。整支剑的做工实在粗糙,并不像是剑客的剑,更像是某个穷秀才买来点缀门面的饰物。
      再拔出剑来一看,南宫骛便是面色一沉。

      “这剑没开锋?”南宫骛把剑扣在桌上。

      早在铸剑坊第一面的时候,南宫骛就注意过这女子的手。老|江湖看人,最先看手,练的是什么功夫手上就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而这女子的虎口有很重的老茧,明显是常年用剑留下的。
      但真正用剑的人,怎么会买这样的玩意儿?

      南宫骛不知怎地突发了好心,劝她道:“即便是打算自己开锋,你也不应该买这东西,这剑就是一块糙铁,毫无火候,连刃都磨不出来,买它有什么用?”
      那女子却是毫无情绪地答了一句:“人有锋刃,刀剑自利。”

      南宫骛听得一怔,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深浅,想到那白玉佩,他又问:“你该不是拿你的玉佩去换了这剑吧?”
      而那女子竟点点头答:“我没有你那种纸。”
      “纸?你说银票?”
      女子点头。
      “……你可知道,你那玉佩,可以买一千把这种破铜烂铁了。”
      “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做生意的人也有不易,不应赊欠。”

      南宫骛都被她气得笑了:“童叟无欺是商贩们哄人的话,不是用来告诫客官的。罢了,我今日便大发一回慈悲,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就去找那坊主算账,替你把玉佩要回来。”
      谁想那女子竟然摇头,道:“已经给了他,再要回来,不好。”

      南宫骛当下双目都睁大了,他自诩离经叛道,常人不能理解之事物他亦可视若平常,却也不料还能听到这般古怪道理。他不禁猜测,难不成这女子是故作此言,哗众取宠?
      然而她的神情却实在过于淡漠,南宫骛心知即便刻意伪装了神情,但气息的起伏也骗不了人,她的气息平静如一潭死水——只怕她真是这么想的。
      南宫骛不免觉得自讨没趣,冷哼一声道:“罢了,反正和我没关系。”心里不痛快,他转头没好声气地喊,“小二,酒菜怎么还不来!”

      小二噤声缩头候在隔间外,听声便立马换了笑脸,殷勤地探进来。
      之前分明是南宫骛未来得及点菜,可小二并不敢争辩,只说:“立刻就来、立刻就来,不知公子您想要哪一等的席面?”
      “你说呢?”
      “嘿,是我糊涂了,南宫公子自然是要最好的,这就去准备。只是,之前陆大公子曾说要送凤翔楼的酒菜来……”
      南宫骛冷笑一声,说:“听不懂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催后厨。”

      待小二走了,南宫骛抬手对面前人道:“今日我心情大好,请你吃饭。”
      女子总还算知礼,说了句:“多谢。”

      “今日遇上我,算你运道好,不过今日之后,你又准备如何?”南宫骛给自己倒了茶,“出门在外的,也不多带点银子。”
      “银子,就是钱吗?”
      “如果银子不是钱,那什么是钱?”
      她居然虚心受教了:“我明白了。”

      南宫骛扶额:“我是没见过竟有人出门不带钱的。没钱买剑都还罢了,你吃住怎么办?”
      那女子竟回答说:“住,便幕天席地,饭,我可以不吃。”
      南宫骛笑了:“开什么玩笑?你真要饿上几日,绝再也说不出这种话。”
      女子竟认真答道:“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人不食不活——除非不是人。南宫骛收住笑,冷峻面容露出厉色。
      然而对上这顶尖剑客的杀意,她依然双目定定,毫不躲闪。
      对上几个呼吸,终究还是南宫骛先泄了气。

      -

      酒馆不敢怠慢,其他客人都可先抛下,先上了南宫骛的酒菜来。
      南宫骛先动了筷子,女子并不急躁,她先看南宫骛用饭,待看明白了,再将目光转回,拿起筷子取了一箸菜,放入口中。
      她用膳有一种类似于写字般气定神闲,一笔一划,有条不紊,丝毫不像是饿了几天的人。

      这模样,颇有几分像是在现学现用。南宫骛皱眉:“你连吃饭都不会吗?”
      这女子放下了筷子,等慢慢地吞咽完毕,方才回答南宫骛道:“会,但通常只吃自己的那一份。”

      南宫骛一想便明白了:“你家中是分食的。”
      这年头,除了山里的寺庙道观,又或是祭祀飨食,寻常已经没有人据桌分食了。

      再联想之前她的诸多奇异之处,南宫骛嘴角便微微勾了起来——这个女子,简直就像是几百年前的人。
      不懂市井话术,不会围桌合食,连胡坐都不适应……甚至,她都不认得银票,不知道银子可以当钱用。南宫骛倒是听研究文史的长辈们说起过,几百年前海路未开之时,市面上白银稀少,当做钱使的多是铜铸币和布帛。
      还有,她看着已有二十余岁了,却还梳着未及笄少女的发式……

      如此看来,她只怕真的是“寻仙人”。
      所谓寻仙人多都有些不合时宜之处,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正如他南宫骛。南宫骛如今日子过得乏味无趣,正烦恼没有能解闷的事情,如今有个古怪姑娘撞到面前来,不是正好?

      他忍不住就是一笑,乐得又连喝了两杯酒,一边又问她道:“像你这样的,你的家人长辈居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吗?”
      那女子却反问道:“为什么不放心?”

      这话回得……南宫骛心道,若他是这个女子的家人,怕是要被她气死。
      不过罢了,万一她撞了大运,偏巧能被休与山的仙门看上呢,而一旦入了登天道,那就是仙凡两隔,只怕她此生都再见不到家人了。

      南宫骛给自己倒了杯酒,并道:“可惜你来得太早了,休与山的升仙擢选是在秋后。”
      那女子却答:“我不是来升仙的。”

      南宫骛拿酒盏的手顿住了。
      “那你是为为什么来这里?”
      她道:“我路过此处,见有一座城池,而我恰需要买一把剑,便来了。”

      这理由实在太过随便,可她说话神情又十分认真严肃,不似在撒谎。如此反差之下,南宫骛先是一愣,接着也不知道哪里好笑,总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笑容盈盈,真是从未有过的好脾气:“那你本是要去哪里的?”
      那女子停了一停,道:“我要去东海。”
      “东海?”南宫骛心头一动。

      这女子语速比常人稍慢,这让她有一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姿态——“有人说,在东海的尽头,四海之源,日升之处,有一片桃林,桃花盛开漫野,落英如雪,终年不绝……所以,我想要去看看。”
      此时,她的声音好似被笼上了迷雾和曦光,让南宫骛像喝醉了一样,被她带远了神思。
      鬼使神差一般,南宫骛整个人突然一震作,突就笃定道:“好!那我和你同去!”

      那女子眼中露出了一点意外,大约是她不常做什么表情,这一点点惊讶稍纵即逝,几不能察。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南宫骛便有些不太高兴了,说:“怎么,你不愿意吗?”
      就凭她那个五谷不分的样子,别说去遥远的东海了,能不能走出赤泉城都是个未知数。也就是他南宫骛最近无聊得紧,愿意抬手帮这个忙。
      女子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好。”

      说来也是有趣,他们二人今日方相识,却已经约好要一路远去东海,且话都说到这里了,仍不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还是南宫骛先开口报上了姓名:“在下南宫骛,骛是心无旁骛的骛。姑娘贵姓?”

      “我叫徐不疑。”
      这不太像个女子的名。“不移?是取的‘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不移’吗?”
      她摇摇头,眸子微微地动了动,此时那眸中的光彩就如落入沉静水潭之中的一道月影,随着风来,那月影也微微动了动。
      “不,是仙途惟艰,道心不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7 00:00:00~2021-01-08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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