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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人的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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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你也是梦貘一族的少主,怎会连化为人形的力量也没有。”
李家大厅,因为一大早见到准姑爷带了“他乡偶遇”的亲友上门,心喜婚礼会更加热闹的管家连忙乐呵呵地去请老爷来见贵客,留下安坐在梨花木椅上好整以暇的苏公子,拿折扇半遮面,轻轻地对一旁少年背上的虚无影子来了这么一句,眼角还挂着若无其事的懒懒笑意。
失了祛妖师符咒的定形效力,就算是从宁朔如今解了封印的眼望过去也只能勉强感到一片淡淡的气息。被击中要害的貘家少主有些恼怒地低声念叨:“我也才刚修炼十几年,还不能在白天也自由幻化人形。”其实真相是他在离开幻暝界来人间试炼的初几年就遇到了小小的宁家少爷,此后一直跟在左近不离去。除了宁府上下的梦境外他没有别的食物来源,以至于积贫积弱到被自己嘲笑的祛妖师“看不起”。
宁朔心中有半分的了然,回头安抚性地一笑,只可惜看不到小貊的表情。这时有丫鬟奉上热茶,眉目清净的少年端起那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杯,品茶的姿态气度倒让丫鬟不自觉地看红了脸。
苏紫禁站起身:“李老爷。”跨入大厅的李财主笑容满面地过来揖礼:“听说这位是苏公子好久不见的远亲?”宁朔不卑不亢地见了礼:“在下宁朔,见过李老爷。”苏紫禁笑浅言深:“以后他就跟在我身边了,也算有个帮手照应。”
最后半句话在李老爷耳中打了个转才落下去,深知这其中干系的他对面前的少年有了不敢小觑之心。挥手召来下人为贵客安排食宿休息,李老爷话说得意味深长:“如此甚好,婚事就敬请拜托二位。”
李府内院布局呈品字形,前厅过前院,后院东西厢。宁朔被安置在东厢客房苏紫禁的隔壁,隔了长长的九曲走廊是西院女眷房,也即李家小姐的闺居处。李老爷是鳏夫,只有李若芊一女,因极疼爱女儿,甚至不忍娶后娘给爱女受委屈。而李小姐性情幽静足不出门,就算是婚期近在眉睫,一眼望去西厢院也只能见到几个丫鬟和老婆子行前走后,衬着大红色的布局装扮,却透露出一抹别样的冷清。
宁朔站在窗户旁喃喃念道:“奇怪,有些奇怪……”身后正气定神闲喝着茶的苏紫禁眉梢撩起一抹微微上扬:“噢?什么奇怪?”宁朔回头望了他一眼摇摇头,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只剩两天了,你可曾想过,若是这回妖物不出现,你不就骑虎难下真做了李家女婿?”
是苏紫禁自己说的,这李府上下除了李老爷一人外,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李老爷藉着生意之便从遥远外地请来的祛妖师。众人只道是上天送与李家的乘龙快婿,而看李老爷待苏紫禁的亲切态度,和真的“半子”实无相异。虽然相逢后已确定眼前人无此心思,但李家上下待“准姑爷”的尊敬态度,苏紫禁房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新郎吉服,还有那个尚未见过面的李家小姐,都由不得宁朔不去在意。
装作没有注意到少年脸上的神情,苏紫禁应得成竹在胸:“它一定会出现。不然,之前的四条人命岂不白费了。”说到后半句他的丹凤眼半眯起来,隐约露出一分冰冷的危险气息。
宁朔看在眼里:“四个男子,分别是落水、中毒、坠马和暴疾,有在婚礼一两个月前,也有在婚礼前几日,而且都是看似无可指摘的意外事故。就连中毒的那位,好像也是误服了相忌的食物所致。可以说,在一般人眼里真的只能归咎于作弄人的天意。而李老爷又为何怀疑是妖物作祟呢?”
“你才到这镇上多久,信息倒是灵通得紧。”苏紫禁微笑。李老爷说,五年前自己出门远行,按计划归来后就给十五岁的女儿订了一桩亲事,谁料那就是意外悲剧的开端。既然他走之前和归来后都无异样之事,那么一定是在他离开的半年里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苏紫禁也同意这个看法,然而问李小姐,她却说不记得了。“……莫名其妙地失了那段时日的记忆,问家里的仆人们也都语焉不详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千万拜托您帮忙祛除妖邪,保我女儿顺利出嫁。”这就是李老爷当时的嘱托。也是走投无路了吧,既不想女儿被说是“命硬克夫”,也不好明言他人怀疑是被妖物缠身,只好自己偷偷请了祛妖师。做父亲的,还真是不容易呐。
少年在他身旁坐下:“这件事真的是妖物所为吗?我的意思是,若是妖物作祟,用得着这么伪装意外粉饰太平?会不会是暗恋李小姐的男人,为了不让李小姐嫁给他人所为?”
苏紫禁折扇支颔:“如果是人为的话,难度太大了。我也曾和李老爷商讨过这个可能性,不过没有找到任何可供怀疑的对象。而且,对李小姐莫名失忆这件事,我倒是更在意些。”说到这里,祛妖师眼中光华流转指向少年肩头那个一直发出若有似无的咆哮声的淡淡的兽形,脸上堆出醉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说来这回有了貘家少主出面,事情会简单很多呐……”
“小姐听说了吗?苏公子带回来一名少年,说是失散的远亲。”杏儿一边给小姐磨墨一边欢快地多舌八卦着,“听见过的姐姐说,感觉和苏公子很不同,可是眉目清秀气质温润也是一表人才呢。”若芊头也不抬继续运笔龙蛇:“哦,是吗?”
笔下的墨菊两朵开得团团满满,看上去却颇为碍眼,她微皱了皱眉,手一用力,第三枝残败一地,杏儿咋呼起来:“小姐,这离秋天还远着呢,怎么就画起了菊花,而且还是开败的,多不好。”若芊搁下笔:“杏儿,我心里烦闷得慌,想出去走走。”机灵的丫鬟一听连忙附和:“出去走走好,小姐一天到晚呆在房里除了画画就是写字,简直要闷坏了,亏了老爷还在院里为小姐架设了遮阳的青纱帷帐,一次没用过真是可惜了。”若芊闻言抿抿嘴角,目光在闺房里随意流连,瞥见角落久未问津的一物,微怔了一下。杏儿忙着要给她修饰妆容,她本想说不必,不过还是安分坐在了梳妆台前。看了看,闭上眼睛。
从十五岁到现在,这张脸是越来越陌生了……
宁朔不是故意要闯到这边来,只是西院的水塘里开出了粉红的睡莲,衬上圆圆如盖的碧绿荷叶,此等美景不小心把他养的狐兔给吸引了过来。他急着找回小家伙,再加上没有注意到青纱帐遮住的凉亭里这次有了人影,所以才会贸然行径:
“总之鲁莽失礼之处,实在抱歉,还请小姐见谅。”他偏着头向这个叫做杏儿的丫鬟赔礼,说话对象却是端端正正坐在亭中的李家小姐,周围代替林木遮阴的水样纱帘在清风中飘起如梦如幻,她放下乍遇陌生男子时礼节性挡脸的衣袖:“宁公子客气了。”声音是矜持而温婉的。刚才第一眼见到时宁朔已经打量了个大概,堪称典型的大家闺秀型美女,只是脸上并无新嫁娘的娇羞喜悦,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亭中长方形的石桌上空空如也,没有摆设茶果,看来是没有机会被邀请坐下了。
他再次行了下礼,按理李小姐客套完他便该退下了,叫杏儿的丫鬟却忍不住叫住他:“那宁公子,你的狐兔找到了吗?要我帮忙吗?”
宁朔转过身来面带微微忧思:“啊不知道是不是落水了呢,有些担心呐。”杏儿还未有所表示李小姐却忽然呀的一声,从她的裙裾旁钻出一只小兽,白白的皮毛长长的耳朵,两只眼睛漆黑直盯着若芊。“原来跑到了这里。”宁朔恍然大悟的欣喜声音。那李若芊的嘴角旁也不自觉浮起一个梨涡,把狐兔轻轻抱起抚摸它的长耳:“小东西,怎么这般调皮。”
杏儿乐呵呵地接过来交还给宁朔,宁朔再三道谢告别,身后李若芊和杏儿恋恋不舍的眼光锁着一人一兽离去。
“亏了你了。”宁朔对怀里的狐兔道,小东西蹭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一直回到东厢见着等待着的祛妖师,狐兔才一股脑儿地把头扭过来作龇牙咧嘴相。苏紫禁作势拿折扇敲它头:“貘家少主原来也可以这般可爱啊~~”宁朔笑道:“你就别逗小貊了。刚才还算顺利,李小姐和她的丫鬟都接触过了。”
祛妖师点点头:“那么,现在就请小貊貊详细告诉我们,你看见了什么。”
带着小貊去窥探李小姐的记忆是宁朔的主意,另一面,其实宁朔自己也想见见这位李小姐。让小貊变成狐兔样,没想到李家小姐看起来相当喜欢小动物,顺利地达到了目的。
苏紫禁从怀中取出一串紫檀木珠,宁朔接过把它挂在了小貊的脖子上,学着祛妖师口中默念咒语,双指并拢细致地划过每一颗灵珠,青光弥漫再散开时,人形的小貊已站在地上。
“咦咦,这是什么?”披散着褐色长发的小貊抓着念珠惊奇地问道,“我能轻易变成人形了。”
“这是奖励。”祛妖师微笑,“你主人拜托我做的哦”。宁朔点点头:“以后小貊要想变成人,戴上这个就行了。”
“多谢小宁~~”貘家少主感动得双眼放光扑过来抱住宁朔,后者无奈地红脸笑笑。祛妖师连忙发表不满:“哎东西是我做的,为什么不也谢谢我~~”
“就是这些了。”小貊停下了叙述。被李家小姐抱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二十年人生。自幼长在深院贵户的矜持,琴棋书画中消磨的时光,碧窗下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夜夜,独上高楼望断处碧海青天的月色。春闺里徘徊的孤单身影,甚至连绮梦都没有一场……他又加上一句:“那种孤单单的感觉,和某个人很像。”
被其余两人目光注视的宁朔微微苦笑:“李老爷忙于生意,又没有别的亲人,李小姐孤单是难免的。”“不过,就算生在人丁兴旺的大家族里,也不见得就不会寂寞。”苏紫禁低声接了这句话,复又转向小貊:“那你有没有看到她五年前的记忆,那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貊摇摇头:“按理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件特别在意的事情,在记忆里分外鲜明。可是接触那女子的刹那间,她的身后是一片波澜不起的淡淡,就像一幅没有主题的山水画,一目了然又乏善可陈。不过我也能肯定,决不是被梦貘吞吃过记忆。”事关梦貘一族的声誉,貘家少主信誓旦旦。
“那四个新郎呢,李小姐对他们有什么印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想来这李小姐自己,也很无奈吧。”宁朔似对这李小姐越来越有同病相怜之感。
小貊皱了眉头:“李小姐好像都只见过他们一面,并无什么特别交往。照那个丫鬟的记忆也是如此。”而且那个死女人抱起它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是宁朔的脸,真是郁闷……暗暗打定主意,今晚到她梦里去吓吓她才好。
“看来,这李小姐的记忆隐藏得很深呐。”祛妖师嘴角微微的弧度,看上去似笑非笑,“宁朔你知道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罢了。或者,是主人因为某个缘故不想想起。”
宁朔却定定地看着他:“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住到李家也有半月之久,为何那妖物到现在也没有找过你麻烦?”如果那妖物一直紧盯着李小姐周遭的话,没理由不对苏紫禁出手。
苏紫禁闻言微微一怔。“难道说它想让你成为李家女婿?太好了——”欢呼出声的貘家少主头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用怨愤的目光注视着手持“凶器”出神的祛妖师,哀哀地躲到宁朔的身边去了。
“还是说,它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