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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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陆景瑶做完手头的活，开始碾药粉。
药碾子是阿娘以前用过的，沉甸甸的花岗岩做成，陆景瑶和陆老太太费了好大力气抬出来，用水冲洗干净，又用干布细细擦了一遍，放在边上等着晾干。
药材也是阿娘以前用剩下的，虽然不多，但做百来个跳蚤包还是够的，陆景瑶按比例秤好药材，先用剪刀把艾叶粗粗剪了一遍，又用石臼舂了一大包雄黄粉，跟着舂了蛇床子和百部，都准备好时，药碾子也晾干了。
陆景瑶把剪好的艾叶倒进碾槽里，搬过椅子坐在跟前，两脚踩住碾盘来回滚动，开始碾艾叶。
重重的碾盘碾过去，艾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遍、两遍、三遍，艾叶越碾越碎，越碾越细，散发出浓烈的药香气。
陆老太太在旁边帮忙剪布头，又是欢喜又是担心：“这东西真能卖钱？”
“试试嘛，”陆景瑶道，“养猫狗的人那么多，应该有人要，就算卖得不好，改改样子当成香囊，人也能使。”
“也行，”陆老太太心里有点酸，“等挣了钱，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这些天你都累瘦了。”
从前她总觉得孙子才是陆家的根本，对陆景瑶虽然不差，也绝比不上俩孙子，可这些天与孙女相依为命，才发现孙女比起男孩只强不弱，陆老太太近来隐隐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禁不住想到，她要是个男孩，那该多好啊！
“等挣了钱，我想请个讼师，”陆景瑶见她神色和煦，试探着说道，“筹备给阿爹伸冤的事。”
“不行！”陆老太太顿时紧张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男人，这事不是你该办的！”
陆景瑶停住碾盘：“告状又不分男女。”
“不行，这是男人才能办的事，你不行！”陆老太太板起了脸，“让你二叔去，至不济，那也还有张秀才呢！”
“张今根本不露面，怕是靠不住，”陆景瑶丢下碾盘，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婆，你就让我试试嘛，好不好？”
“不行，上公堂不是闹着玩的，动不动就要上刑，我不准你去。”陆老太太被她软软地叫了这么几回，心里早软了，死撑着不敢松口，“阿瑶啊，你是不是爹娘没在跟前，心里害怕，所以才胡思乱想？你放心，我这就去张家，催着他们把婚期定下来，等你成了亲有男人依靠，就不会瞎想了。”
有男人就有依靠了吗？陆景瑶想不通，又不想跟她硬顶，想了想问道：“阿婆，姐姐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她姐姐陆映月，嫁给了城里周监生的儿子，这次陆元出事后，陆家给周家捎了信，原本还指望他们能帮帮忙，谁知道周家不但躲了个干净，亦且还拦着陆映月不准回娘家，生怕受了拖累。
陆老太太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孙女倒是成了亲有男人依靠，可这男人，并不怎么靠得住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抬头看见了猫，连忙岔开话题：“猫崽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
的确，猫儿从昨夜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陆景瑶连忙抱起猫儿，拿了块煮红薯剥掉皮，送到猫嘴边。
林枫闭着嘴，一脸嫌弃。又是红薯。昨天夜里给他的就是红薯，今早也是，现在又是，这东西寡淡无味，委实可厌，只要还没饿死，他就不碰。
眼见猫儿始终不肯张嘴，陆景瑶有点疑惑：“他是不是病了？怎么都不肯吃。”
“猫崽还小呢，怕是嚼不动，”陆老太太道，“你得嚼碎了喂。”
她亲自示范，拿过红薯塞进嘴里嚼碎，又吐到手心里送到猫嘴跟前。
呼一下，林枫浑身上下所有的毛都炸开了，用力一挣，跳出了陆景瑶的怀抱。
扑腾着四条小短腿，飞快地往大门跟前跑，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陆老太太手心里那坨黄乎乎粘乎乎的东西，林枫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是陆景瑶：“小东西，你抓伤我了！”
身子突然一轻，陆景瑶把他抱了起来，她低头看着他，翘翘的鼻子皱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挽起了袖子：“你看！”
林枫看见了白皙的肌肤，像一截粉嫩的雪藕，手腕上套着那只黑木镯子，一条细细的血痕从手背延伸到镯子底下，是他刚才抓的。
林枫一阵心虚，刚要转过脸，忽地发现，伤口上的血丝正飞快地渗进镯子里。
刹那之间，林枫的心脏骤然缩紧，眼前突然出现了丞相府幽深的院落，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继母坐在床前，嘴角噙着一个诡异的笑。
“阿瑶，”陆老太太的声音打破幻境，“快洗洗手，别发炎了。”
林枫猛然回过神来，身子一轻，陆景瑶放下了他。
方才的一切恍如梦寐，林枫警惕地看着陆景瑶，他是真看见了丞相府，还是错觉？这一切，跟小丫头有关系吗？
陆景瑶洗着手一抬头，就见猫儿蹲在脚边，圆溜溜的鸳鸯眼瞪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转过了脸。
陆景瑶总觉得，这眼神似乎带着探究，带着戒备，像个心机深沉的老男人，跟眼前这可可爱爱的小奶猫，可真是完全不搭。
不过，即便是个老男人，也不能任由他不吃不喝饿死呀，陆景瑶道：“阿婆，要么给他蒸个鸡蛋吃吧？”
“鸡蛋要留着换钱哩，连你都不舍得吃，给个畜生吃？”陆老太太不答应，“屋里有馒头，拿水泡软了给他试试。”
猫儿的眼神立刻从深沉变成了嫌弃。
这小东西！就好像能听懂人说话似的。陆景瑶拉着陆老太太的手撒娇：“阿婆，就吃一个好不好？你看他饿的，肚子都瘪了，求你了阿婆。”
她弯着眼带着笑，声音又软又甜，陆老太太怎么撑得住？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好好，给他蒸！”
她走去厨房烧火，到底心疼那个鸡蛋，嘴里嘟囔着说道：“这小崽子，没有富贵命，偏得了富贵病，一个畜生，也配吃蒸蛋！”
林枫：……
呵呵。
陆景瑶往碗里磕了一个鸡蛋，加上清水搅散了，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河下村赶集，阿婆想吃什么？我卖了钱给你买。”
陆老太太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吧，集上人多人杂，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不放心。”
“好呀，那我们中午在集上吃饭！”陆景瑶放好蒸蛋碗，盖上锅盖，“卤肉烧鸡、熏鱼螃蟹，还有点心蜜饯，阿婆想吃哪个？我请阿婆！”
陆老太太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我一把年纪了，哪有那么嘴馋？煮几个红薯带着吧，在外头吃饭又要花钱，还不一定能挣到钱哪。”
“不嘛，就要在外头吃，阿婆不嘴馋，可是我嘴馋呀，”陆景瑶凑过来，搂着她撒娇，“我想吃好的。”
陆老太太被她缠得没法子，摸摸她的头发苦笑：“好好好，咱们明天中午在外头吃好的。”
陆景瑶松了一口气，哪怕明天只能卖出去一个跳蚤包呢，肉烧饼也够买两三个，猪肉也能秤半斤，好歹给阿婆吃顿荤腥补补身子。
林枫在边上听着，心里明白，小丫头不馋，都是为了给老太太吃点好的，这贪官陆元家教不错，小丫头还挺孝顺。
鸡蛋蒸好时，陆景瑶垫着毛巾取出来，就听陆老太太说道：“你去做药包吧，晚饭我做。”
“我先把猫喂了，”陆景瑶找了个小碗把蒸蛋舀进去，抱过了猫儿，“快吃吧。”
蒸蛋放在面前，热乎乎香喷喷，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林枫低头看着，有点踌躇，他从不曾养过猫，也从没见过猫吃饭，所以，猫应该怎么吃蒸蛋？
他上前一步，试探着咬了一口。
尖尖的猫牙撞在一起，嫩嫩的蒸蛋从牙齿缝隙里溜下去，掉回了碗里。
林枫：……
所以猫应该怎么吃蒸蛋？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陆景瑶蹲在他跟前，歪着头看他，满脸好奇：“阿婆，他用牙咬的哎，猫儿不应该是用舌头舔吗？”
用舌头舔？林枫不动声色舔了一口，似乎是身体的本能，舌头跟着便是一卷，嫩滑的蒸蛋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原来，猫舌头上有倒刺，能把食物牢牢卷住。原来如此。
陆老太太在边上看着，皱起了眉毛：“猫崽来了两天，一声都没叫唤过，别是个哑巴吧？”
哑巴？林枫慢慢舔着蒸蛋，哑巴就哑巴，要他喵喵叫着，在小丫头面前摇尾乞怜，绝无可能。
脑袋被揉了一下，陆景瑶看着他，笑靥清甜：“没事儿，哑巴就哑巴，不管怎么样，我都养你。”
林枫：……
谁要你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嚷：“二丫头，你给猫崽子吃鸡蛋？”
宋金珠走进来，瞪大了眼睛：“今年鸡蛋贵得很，两文钱一个，我都舍不得吃，你拿去喂个畜生？”
陆景瑶看她一眼，笑道：“要是有烧鸡，我也不吃鸡蛋。”
烧鸡，是说她昨夜偷吃的烧鸡？宋金珠吓了一跳，又听陆老太太说道：“我让阿瑶喂的，一个鸡蛋，也值得说？”
她既然揽过了责任，宋金珠又心虚，只得罢了。
炊烟升起又消失，陆家人吃完晚饭时，陆景瑶还在做跳蚤包。各样药碾成粉搅拌均匀，装进细麻内胆里，再套上布囊，封口锁边，做成一个个圆溜溜的小球。
天已经完全黑了，陆老太太点亮油灯，招呼道：“回屋做吧，别把眼睛熬坏了。”
“明晃晃的大月亮，不用点灯，”宋金珠道，“灯油二十文一斤，贵得很。”
“也不算贵，”陆景瑶拿起东西往屋里走，笑道，“还不够买半只烧鸡。”
宋金珠心里砰砰乱跳起来，这死丫头，肯定知道了！她不敢再说，连忙进了卧房，跟陆仲咬耳朵：“二丫头费布费油的，尽糟践咱家东西，到时候挣了钱，你记得管她要！”
“她能挣几个大子儿？”陆仲不以为然，“不够塞牙缝的。”
“蚊子也是肉，记得管她要！”宋金珠道。
夜已深沉，陆景瑶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陆老太太放下针线去睡，乡下地方不怎么打更，此时只觉得周围一片寂静，也不知是几更几点，离天亮还有多久。
倦意涌上来，陆景瑶用冷水洗了把脸，揉着眼睛继续缝。
裁好的布头越来越少，做好的跳蚤包越来越多，陆景瑶拿过最后一个布囊，塞进药包，仔细折好边缘，缝上了最后几针。
抬眼一看，十二个跳蚤包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八个是布的，颜色选了灰、黑、棕，耐脏耐用，剩下四个是绸的，配色有黑白、黑金、青绿、紫黄，精致漂亮，还配了个绸带项圈。
布的十文，绸的二十文，假如都能卖出去，就是一百六十文。陆景瑶看着跳蚤包，就好像看见了一串串钱，不由露出了笑容。
角落里黑影子一闪，猫儿跳进了篮子里，原来刚才她做活的时候，小东西一直在边上陪着。
陆景瑶抱起猫儿，亲昵地碰了碰鼻子：“小东西，等我挣钱了，给你买肉吃！”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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