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奴》七月闻蝉

48、第 48 章

　　兰青不明所以，只是觉察出这语气的不同，下意识地往旁躲。被他碰到的地方是潮湿的，像是手心积攒的汗水，黏黏腻腻。

　　宁朝百无聊赖地数她脚步，有几许怅然若失，随后唤她几声，兰青并无回应。

　　夜深人静，他躁的睡不着觉，不知几时来了困意，昏昏沉沉中有人从身旁走过。宁朝不用猜，依旧沉浸在自己梦中，直至一片阳光洒在身上。

　　“吃饭了宁朝！”

　　有人扯着他的耳朵，声音糯糯甜甜，他脸依旧埋在自己的被褥里。

　　冷不防被子被人掀开来，炭火早已冷却，被褥里热气极快流逝，他眉头重重一跳，适才不情不愿睁眼。

　　但见身旁蹲着个人，一身水青袄裙，梳着单螺髻。

　　他飞快把被角拉下，但抬眼一瞥，兰青面上神情很是复杂，丢都来不及，手指搓了搓，揣回袖子。

　　“你昨晚——”

　　她又咳了几声，欲言又止，那双水眸望他，头一次叫宁朝有窘迫感。不过都已到这个年纪，他随即想通，勾起嘴角笑道：“冒犯了妹妹，尚容更衣。”

　　兰青知道他不是正经人，眉头很快舒展开，手隔着被子用力拍他大腿，斥道：“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对身体不好。”

　　“嗯？”宁朝坐起身，衣衫松松垮垮，歪着头很是乖巧地听着。

　　被窝里的热气散出来，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混杂过栀子甜香，最终嗅起来十分怪异。兰青不由自主退后几步。

　　“你吃完饭后记得沐浴。”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适，一下缩回手，矛盾地瞅着他。

　　跟他待久了，自身的容忍度竟超出了兰青的预想，虽说这样的事自己不是没见过。可换了个人，跟宋诩简直是天壤之别，想象中的厌恶并未有当初那样深刻。

　　她叹了口气，窗户被她开了半扇，院里绿竹猗猗，蚕宝在偷偷吃饭。

　　宁朝收拾好已经是午间，再过一会儿正好吃午膳。主仆几个人背着她两个偷偷摸摸不知商量什么，临出门他还嘱咐宝源勿要忘记。

　　“咱们这个时候去城外，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若不放在明日？”兰青走在路上，日色因渐厚的云絮铺展开，已现昏沉的橘色，下一秒仿佛就要变天，落下淅淅沥沥的秋雨。

　　“不打紧，古刹里住一夜。”宁朝看向四周，十分警觉。

　　兰青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偶尔回头看一眼，不过被他牵着手往前拉，也不须顾着人，闭上眼都行。

　　两个人都是清简衣裳，人群里样貌分外显眼，宁朝走着走着不见宋诩身影，忍不住又要给她说笑话。兰青原是面无表情听，禁不住他存货多，渐渐地笑开了。

　　宁朝端详后满意道：“总是憋着怪没意思的，都到我们这种地步，何必要压着自己呢？”

　　他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扬起的眼尾似缀了摸柔和的日光，无论如何看，都是无限的包容溢出来，使得原本便风流俊俏的脸愈发的耐看。

　　宁朝已在城外备好车马，不过这一路格外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兰青撩起帘子看着山山水水，脑子里开始想着往后要绣个什么花样给他。

　　宁朝聒噪的很，一直在耳畔嚷嚷。

　　不过就是一个荷包而已，她从前做完了就卖出去，不值几个钱。宋诩发迹便不许她做这些，还不晓得自己手生了没有。

　　转过一重山隘，路上人烟减少，碧波荡漾，秋景宜人。

　　兰青托着脸，静静听宁朝轻轻哼着一曲采茶调子。他母亲家是大茶商，少小时候应该对茶园熟悉的不得了，不然旧事重提，也不会如此眷恋。

　　大抵在两炷香后，宁朝停下，岔路口好一番停留，最终碰运气选了条路，口里不住抱怨。

　　“这地方总是记不住，也不知是不是邪门，小时候走的轻车熟路，现下还得想破脑袋。”

　　“这是什么地方？”

　　“百年前有个从宣城来的高僧在附近化缘，这儿起了座大雄宝殿，因丹阳县景色俊秀，枫树极多，位于当中取名丹枫寺。其四下香火鼎盛，家里头捐了个大头，自我出生起便年年来这里。里头最老的和尚已死，衣钵无人继承，加之前朝灭佛，这便荒废了。”宁朝唏嘘道，回忆往事，语气不觉变得沉重，“都剩下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功德碑仍在，咱们家祖宗的大名你可以瞧瞧。”

　　兰青对此处的兴衰没有宁朝那般感触，是以等到了荒废的山寺门前，望见好大一座枯败的建筑院落，刹那间想起的先是话本子里狐仙鬼怪聚集的妖怪窝。

　　正值日头偏西，靠着山头半面沉下去，光线不如早先明朗，兰青忍不住悄悄扯住宁朝的袖子。

　　他反手拍了拍，不当回事。

　　“你都从帝都过来，一个人摸黑走过夜路，这里没有旁人，并无可怕之处。你一颗心且安住，便是有，头一个先动我。”

　　兰青听到耳畔步摇晃动的声音，伸手摘下藏在袖子里。

　　宁朝轻车熟路从荒废的大雄宝殿里穿过，昔日的塑像金箔尽失，周围生出杂草，顶部黑漆漆挂着蛛网，透着腐朽气息。

　　“你要去哪里？”兰青跟着他越走越偏，时不时扬起的灰尘呛得人咳嗽。

　　“好地方。”

　　他拨开枯草，几根倒下的梁木横亘在面前，留下仅容一人可过的缝隙，需要人俯身趴地才能过去。

　　两个人钻过来一身灰尘，宁朝按照记忆的细节在塌了一半的佛塔里寻找门路。四下没有灯火，但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明珠，一掌可握，发出莹莹光芒。

　　“这下头有个宝窟。”他在兰青耳畔说道，往后则紧抓她的手，不离半步。

　　“我也是旧日翻看父亲遗留的书信才知道，本未当回事。但是要走了，怎么着要探探真假。去了帝都，我藏得钱远远不够。”

　　宁朝虽说小有积蓄，但他心知肚明这后头的日子将会怎样。

　　如此完全是来碰运气。

　　“你说会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吗？”冷不防兰青提了句，这句女声在这阴暗寂静中十分突兀，纵然压的低，依然清晰可闻。

　　宁朝回头，暮色四合，身后走过的路被层层遮掩，挡住目光。

　　“大抵是有的。”

　　“但是又能如何。”他笑了笑，早有准备。能跟着来的除了宋诩不会再有其他人。

　　“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我从不怕有旁人跟着。”

　　况且兰青跟着，宋诩总得仔细着避免伤她。

　　他找到佛塔角落里的碑文，伸手拂过，当初凿刻的字迹稍稍有所磨损，但轻易还是能够辨别。兰青替他捧着明珠，少年眯着眼，仔仔细细瞧过，鸦青的羽睫半遮住眼底的深意，修长的手指最后停在惭愧僧后。

　　“有什么玄机在其中么？你瞧这么久。”兰青凑过去，只是一般碑文罢了。

　　宁朝叩了叩碑身，微微笑道：“不一般，你听声音。”

　　兰青仔细听，但分辨不出来，抿着嘴僵硬点头，被他拍拍脑袋。

　　宁朝随后拔刀劈开：“这里头是有钥匙的，若是父亲的书信内容皆是无误。”

　　当初造寺，宁家捐的钱直顶上大半，富贵正盛，便是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财富。

　　“当时主持给家主算了一卦，兴许料到百年后不肖子孙宁朝败坏家产，故留了这样一条后路。”

　　“若是庙里和尚仍在，何须咱们今日如此。”宁朝自嘲似地说道，俊秀的面上神情不定，半晌去探里头藏的东西。

　　“你父亲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当初不来？”

　　“百年间，谁知真假。我爹也是听他老子说的。我祖父这个人向来不是正经人，最爱志怪故事，焉知不是他自己编造的。”

　　兰青若有所思，捧着明珠见他找了个空，两个人都罕见地沉默着。

　　宁朝正要起身，忽然顶上灰尘簌簌落下，他随即想起什么，猛地将兰青扑到一旁，下一秒便见两个人脚底下的土地陷下去。

　　幸亏前一脚躲开，若不然现下就掉下去了。

　　“里头大抵真有东西。”兰青把他推开，咳了几声捧着明珠到边缘往下看。

　　目测竟有三人高度，模模糊糊亦看不正切，对着未知她生出一丝胆怯。宁朝投了块石头下去，听到声响后踱步过去。

　　“你——”

　　她才说一个字，忽见他默不作声便跳下去了。

　　兰青一错不错盯着，后知后觉害怕，若是里面有鬼怎么办，忙喊道：“宁朝你怎么样了？”

　　他被灰尘呛到，挥了挥袖子，勉强道：“有条路，你下来，我接着你。”

　　兰青左右瞧了瞧，末了回头看了眼，头皮发麻。她一面将明珠揣到胸口领子里，一面便抓起裙摆扎在腰带里，辨到宁朝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真跳下去。

　　宁朝被她压倒在地，兰青被他垫着并无受伤，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回原位，她捧出明珠。

　　身下的少年面色冷淡而苍白，手握着她的腰身，闷哼了声。

　　兰青见状思绪猛地回归，察觉到坐着他哪里后顿时吓到了，难得见他如此。她近来吃得好，比从前要胖，若是把宁朝压坏了，这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跪在一旁，担心道：“你怎么样？”

　　“疼。”

　　宁朝声音虚弱，莹白的光下像是玉琢的人，透着股脆弱感，没爬起来。

　　“你还行吗？”兰青咽了口口水，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脸。

　　宁朝微弱无闻地哼了声，握着她的手叹息道：“你摸一摸，我好疼。”

　　兰青咦了声，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醒悟，只是没等她说话，上方出现了旁的声音。

　　“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