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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夏书棠自昨日得知赏花宴一事便分毫不曾停歇,背行程、习礼仪、上大妆忙得团团转,进宫不久又平白无故被扣住,桩桩件件折腾下来已是疲惫异常,加之御花园这一哭,筋疲力尽,少不得昏昏沉沉睡倒过去。如今虽未彻底清醒,看见流华也不好再睡,只得强忍着头疼起身,刚要行礼,却被流华抬手止住:“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夏书棠也未再坚持,只垂手站在一旁。她这么些年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倒也没觉得拘束,心下的疑惑亦被隐藏得极好。半晌,只听得身旁人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
      夏书棠垂眸:“公主这话,书棠不明白 。”
      “你应该知道,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对本宫来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流华平平淡淡点出了事实,“所以你大可以信任本宫。”
      夏书棠盯着她拖曳的玄裳,在日光下如一团黑雾,朦朦胧胧,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抬头望着这衣裳的正主儿,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臣女明白。”
      活了五年,我最明白的也就这一件事了。更何况……
      “更何况,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良禽择木总比孤身一人强些。”流华顺手抄起案几上的心经翻看。今晨新研的墨早已风干,琉璃镇纸压着洒金熟宣,上面簪花小楷书至——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被猜中了心思,夏书棠也未显露半分惊讶之色,毕竟宫门深似海,哪个不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通透人。她本该迎合几句以示自己顺从之心,奈何头疼得紧,加之心中疑虑未解,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流华见她如此,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本宫说过,你不必如此,有什么不妨讲出来,何苦自寻烦恼。你可是想问,本宫为何将你留下?”
      “臣女愚钝,自知并无半分过人之处,如今得伴读之幸,诚惶诚恐,求公主解惑。”
      “……你平时在家也这般说话?”
      “臣女在家一般不说话。”
      “累么?”
      “有点儿。”
      “那正经说话。”
      “臣女愚钝,自知并无……”
      “你……换个方式,又不是在朝堂,不必拘束。”
      “正经说话换个方式……不正经说话?”
      “……”
      “那不正经就是,我实在不清楚公主把我留下的缘由。”一来一去了这半日,夏书棠渐渐大胆了起来,流华既然不想让她拘束,她正好也不必委委屈屈装样子。她神色不变,嘴角含笑,一双眼却是仿佛画龙点睛般,衬得整个人光耀非凡。
      流华略一征,继而不自觉神色柔和了许多。她本是个清冷的人,此刻却如料峭春风裁杨柳,乍暖还寒一室春。她放下心经轻启朱唇,声音如鸣佩环,似泉水般清冽:“你同我是一类人。”
      夏书棠不言语,静静看着她。流华好似刚从回忆里走出来,一个回神,二人视线相对。夏书棠略有些尴尬,忙把眼神飘向案几,流华却毫不在意,只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多少知道些我的事情。”
      夏书棠点头,李嬷嬷曾是宫里的人,后来先皇崩逝新皇登基,后宫也跟着新人换旧人,她在那时被主子放出了宫,机缘巧合下来到了夏家照看夏书棠。偶尔闲暇时,夏书棠缠着她讲宫里的事,她也会挑一两件不出格的拿来说,流华长公主的事便是从她口中得知的,虽不尽然,也有个七七八八。先帝晚年时六宫粉黛皆无颜色,唯有静皇贵妃一人恩宠加身,风光无限至皇后尚不能及。而后静皇贵妃有孕之时,先帝竟当朝宣旨,若是此胎为男则立太子。当是时也,太子乃皇后嫡长子,群臣进谏皆不中用。幸而这一胎是流华,先皇虽觉可惜,却也只得立皇后嫡长子为太子。同日,为公主赐名流华,恩典赏赐三日不绝,一时间荣宠非常。
      然而静皇贵妃心里清楚,一旦先皇驾崩,自己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更加小心谨慎,不曾仗势欺人。也因此后宫众人虽心有不忿,却不至于恨之入骨。
      五年前,先皇驾崩,当年的皇后成了太后,当年的太子也穿上了黄袍,静皇贵妃自请离宫祈福,从此一去不归。一台大戏开了新折,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流华一人守着偌大的宫殿离不得。
      新皇登基那日,当着文武百官,封流华为长公主,入主桐彰宫,神情举动没有半分不悦,算是给了流华一条活路,剩下就是靠着先皇那些年随性儿赏的余恩过活,几年下来,虽是深居简出,却无人敢生事,行走宫中任谁也得规规矩矩唤一声长公主万福。
      只是这中间如何,李嬷嬷没有说,然而夏书棠也能猜到个八九分,一个小孩子无依无靠,偏生又是众人的眼中钉,过得大约不会太如意。如今这幅清清冷冷的性子,怕也是经历了些许才养成的。
      当真是一路人。
      流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一瞬间,夏书棠竟无端生出来几分保护欲。流华玉指轻抚书卷,继而笑道:“我看见了你,竟仿佛看见了那时的我一般。我想着,五年前的我是何等境地,如今不比往昔,我虽回不到当年去护着曾经的我,若能给你一个安稳,也算是给五年前的流华一个交代,故而自作主张带回了你。你若是不愿,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言罢,她静静地望着夏书棠,眼中古井无波,好似夏书棠是否离开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春日长而静谧,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都算作点缀满园蔷薇卧晓枝。夏书棠的声音在这冗长的沉静中格外清晰:“我愿意留下来。”
      流华一双美目忽地点染了几分情绪,内心宛若日暖泥融雪半消,她竟有些迟疑道:“可是当真?”
      “当真,”夏书棠下跪叩拜,“多谢长公主救书棠一命,书棠愿随长公主左右。只是,有一事需向长公主澄清。”
      她抬头,目光灼灼:“如今留在您身边的是夏书棠,并非五年前的流华长公主。”
      流华不在意的笑道:“本宫自然清楚。”
      养心殿随安室内,年轻帝王身穿金织盘龙明黄盘领窄袖袍,扶额小憩于锦榻上。不多时,总管太监张公公躬身入室,更换新茶后退了下去。皇帝听得脚步声远了,仍旧闭目歪着,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地滑过瓷盏托沿,略略一停顿后缓缓放下。半晌,他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到底却未置一言。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部分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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