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冉冉与夏

29、第 29 章

　　夏书棠的生辰刚过，天禄帝的圣旨就传到了桐樟宫，封夏书棠为尚书女官，着编修史书，准文渊阁行走。
　　夏书棠规规矩矩跟在流华身后接了旨，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流华一句话堵了回去。
　　“青简，你既成了尚书女官，掌修书一职，自然也应该有自己的住所。桐樟宫房屋多老旧，本宫已打好了招呼，明月楼尚有空间，又是新屋，一应事务局全，正适合你住，明日便搬过去罢。”
　　夏书棠愣了一愣，随即笑了一声：“你要赶我走，是吗？”
　　“本宫没有。”
　　莺歌看着情形不对赶紧带着侍从们退下，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了夏书棠与流华二人。夏书棠抿抿唇，眼眶却红了；“你要赶我走。”
　　不是问句，流华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她离开，离开桐樟宫，离开她的人生，留下这段光阴随时间慢慢研磨，最后两两相忘。
　　“为什么？”
　　流华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欲走，却听得后面夏书棠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你知道我……”
　　“够了！”流华低声呵斥，夏书棠方回神，这里是布满眼线的桐樟宫，又是在院中，这话断不可说出口，否则连最后一丝希冀也便没了。
　　夏书棠莫名心底起了一阵烦躁，抓不住的希望，握不牢的手，和即将要离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鲠在喉。流华只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晃了晃，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想，也许日子久了，一切都能回到正轨。夏书棠会有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这里陪着自己一同绝望。
　　我心悦你，自不愿让你受委屈。
　　所以你走吧，替我去看大江大河，去看美满团圆。
　　留我在桐樟宫，看曾经的你。
　　翌日一早，夏书棠便走了，走得干脆利索，仿佛昨日那个红了眼圈的人不是她。流华倚在床头止不住地咳，莺歌端着凉了的汤药干着急，刚想开口，却听得窗外三声杜鹃啼叫。流华眼神示意，莺歌扶她起身，二人转动案几上的鎏金小香炉后进了一扇暗门。
　　门内青鸾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前来赶忙上前搀扶流华坐下，又自衣袖夹缝中取出纸条递给她。流华强忍住咳嗽把纸条细细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说知道了，多加小心。
　　青鸾将纸条揉成团，点燃了扔到地上：“世子爷还托我给您带句话。”
　　“他说什么？”
　　“世子爷说……您莫要忧思过度，保重身体要紧。”
　　“说实话。”
　　“世子爷说……他说……”青鸾支支吾吾，还是在流华不耐的目光中开了口，“他说您活该……”
　　流华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说我活该？他不也一样？”说罢，又是一阵咳嗽，莺歌连忙上前替她捶背方止住了些，“你去告诉沈流云，本宫的事不要他管。”
　　“是。”
　　明月楼里春日融融，夏书棠跟着领班宫女珈蓝到正厅拜见：“臣夏书棠给宝妃娘娘行礼，参见宝妃娘娘。”
　　“免礼平身。”
　　“谢宝妃娘娘。”夏书棠起身，只见宝妃娘娘一身蓝色大袖宫装端坐在瑞草卷珠贵妃榻上，菩萨低眉，婉婉温温。
　　直到多年以后，物是人非，而夏书棠仍能回忆起这份温柔。
　　“你也累了一上午了，辛苦了吧，快坐下歇歇。”琉璃笑着命人布茶，“我这儿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如今你来了，我正好有个伴儿。”
　　“是臣叨扰了，娘娘却如此客气，臣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们娘娘最是人好，夏女官不必如此见外。”珈蓝奉了茶来，夏书棠端起来抿了口，：“好茶。”
　　“那是，这茶可是陛下赏的。陛下可疼我们娘娘了，一脸好几日都来看我们娘娘呢！”
　　“珈蓝，怎么又这么多话。”
　　“珈蓝知错。”珈蓝笑着作了个揖当赔罪。
　　“珈蓝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书棠莫要介意。”琉璃牵过夏书棠的手，仿若母亲般抚了抚，“以后有什么不适便与我说，权把这儿当做自己家就好。我也是个从外面来的，无依无靠。如今你来了，我自然欢喜。听陛下说，你还懂些楼兰的语言？”
　　“略知一二罢了。”
　　“那好极，”琉璃柔柔地笑开了，仿佛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今后竟可靠你一解离愁了。”
　　“臣定当为娘娘分忧。”
　　“你我二人无需多礼，”琉璃止住夏书棠起身行礼，“我见你欢喜，自然你我是有缘分的。与你们中原的前世今生不同，我们楼兰人相信的是命定的缘分，没有前世，无论来生，只说今生今世。前世来生太缥缈，只有今生是真实的。达达曾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根绳，神主把我们的命绳抓在手里，该到两个人的缘分时就打个结，结松了，缘分也就解了。”
　　夏书棠一时有些怔然。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你已忙了半日，定是累了。”琉璃看夏书棠面色苍白，新下愧疚，连忙唤了珈蓝送她回房歇息。夏书棠也不推辞，行礼告辞后起身离去，她头痛得厉害，起先还能撑着应付两句，可听到“缘分”一说后却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夏书棠想，若真有命绳，她和流华的命绳怕是一团乱麻。
　　也好，理还乱，解不开。
　　她又想，其实琉璃讲错了一点，前世今生，满天神佛，中原人全都信，又全都不信，而在这之间，他们找到了更中庸的方式；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两人缘分山穷水尽，便安慰自己“切莫强求”，若是两人缘分柳暗花明，就说是“事在人为”。他们顺遂的不过一颗本心罢了。
　　服侍夏书棠休息后，珈蓝回来复命。琉璃点了点头，又命人送了两个小丫头去照料，这才放心。她看着菱花格子窗外嬉闹的雀鸟，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子，取出一粒珍珠大小的丹药，就着珈蓝递上的茶服了下去。
　　“主子也应当多操些心在自己身上，本就先天不足，整日里还为别人考虑，可怎么办呢。”
　　“我这不足之症先天便有，本就不妨事，现如今还有多合图尔的药调理着，莫要担心了。”琉璃想了想，又道，“今日晚膳还做奶糕吧，陛下爱吃得很。”
　　“是。”
　　安总管来来回回在养心殿门口踱步，见夏瑛匆匆赶来，连忙上前：“我的夏大人哎，您可算来了，陛下正等着呢。”
　　夏瑛大步流星入了殿，简单施了一礼后问道：“陛下为何事忧心？”
　　天禄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今次春闱进士名单你看过了，有何感想？”
　　“世家子比往年多了些。”
　　“正是，”天禄帝眉头紧锁，“这其中怕是有忠国公那帮老臣的手笔，或许朕的好妹妹也在其中顺水推舟了一把。若是能利用此事做做文章也是极好，只是不知会牵涉多少人，牵涉过广怕朝堂不稳，惩治过少又不足以削弱开国旧臣一党，也怕朝堂非议朕处事不公，两难呐。”
　　“陛下，您初登大宝，宜稳定人心为要紧，臣想，不若先暗地调查，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再连根拔起。只是，须得忍耐许久。至于旁的，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爱卿和朕想法一致。朕的旧部多为簪缨世家，于朕有从龙之功，朕此番举动怕是要寒了他们的心，寒门举子一派又未成气候，现下兴师动众，于朕不利。也罢，只得忍耐了。只是，咱们的线也要埋下去，到时动手，方可水到渠成。”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