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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叶楚消散而去,然而消失地并不彻底。
      这间老旧的宅子里,有他用过的碗筷置在橱中,有他为解琳抓过的娃娃放在床头,有他画下的解琳最美的笑容,被解琳收在一本厚厚的书里,是他常看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他深爱的“吾妻”也被丢下了。被丢下的东西该怎么办呢?扔掉不是,存在原处也不是。
      解琳把家里的灯都关上,门不透风,窗子也紧紧锁着,黑漆漆的寂静裹挟来、从肌肤和头皮刺进深秋的寒凉。
      她抬手点上的三根香,几星火光当中,它们你追我赶,倒烧得吵吵闹闹。
      解琳不知道叶楚是不是真的完全消失了,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她还是想等他回来。她屏息躺在床上,眼泪也不敢淌,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她逼自己入睡,想着这样也许就能和他们第一次于梦中相见一样,叶楚能在那个诡秘的世界里再寻找到她。
      时间的嘀嗒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扎进耳朵,在脑海中被放得老大,像朱漆的门被合上的声音,又像百宝箱被锁上了。窗外的风吹草动,月光的时明时暗,都让她心揪在一处,静不下来。
      她听到——厅中那只摇椅的晃动,“吱呀——吱呀——”一声更似一声响……
      是他!一定是他!是叶楚回来了!
      解琳从床上跳起来,半跌半立地抢着飞奔出去,一下摔倒在厅里,她急切地望过去,然而寂冷的黑暗当中,什么都不在,什么都没有,摇椅上堆满了东西,摇也摇不起来的。
      她的心倏然下坠、坠下去,在无止尽的隧道里坠落,永远听不见碎的声音。
      她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掉落,落下一颗两颗,没再落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告别,告别她的亲人、朋友、爱人,可当叶楚真正离开的时候,她能做到的,还是只有咬牙忍着、哭着、再迎接黎明。
      最终她紧抿起嘴唇——用力地微笑起来,叶楚喜欢她笑,于是她要笑。她用戴着玉戒的手——被叶楚握过的手,倔强地擦去眼泪。
      她从叶楚那里学到的,面对生活的热情和勇气,足够支撑她走下去吧?可以的。
      她起身推开门,让那空明的月光潺潺似水波流进来,也让她沐浴其中,洗清自我身上过去的黏浊。
      她看着一轮圆月,叶楚说,那是一条通道,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连接到所思念的人。解琳于是靠在门边,便对它道:“你放心,等着我。”
      等我们重逢的那一日,我定会向你诉说,我这一生过得如何精彩。
      她伸手在月色当中,盯着那枚青白的玉戒发光,许久许久。直到东方微明,万分不舍,她将它缓缓摘了下来,紧紧攥在胸口。

      这个冬天纠缠到了三月底。刚过四月中旬,夏日的气息迫不及待挤走了春的柔煦,整个城市热烈起来。
      解琳搬出那间老宅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底,现在她住在一间有着大阳台的小公寓里,阳台上摆满了许多盆栽:牵牛、雏菊、三色堇,月季和木槿都是从老宅的花坛里移植过来的,墙根最让人省心的几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仙人掌也都开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被花草簇拥其间的是那张摇椅和一只矮桌。
      解琳喜欢在工作之余坐在这里吃吃东西、喝饮料,虽然热闹拥挤的市区里的空气并不那么清新,可她喜欢看楼底下、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千姿百态。一个人的生活冷清了些,解琳却过得格外快活而充实。
      解初在冬天做了手术,一切很顺利,现在他在家中疗养,等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便可以回到学校去了。
      解琳时而会去看他,在解国兵和杨寅说尽好话、百般挽留之下,解琳偶尔会留下吃一顿饭。她表面依旧冷冰冰,但他们之间的那份生疏当中,恨意并没有了。
      嫉妒和仇恨都太累了。
      林小柔也恢复得很快,即便现在她走路还不大利索,她仍常约解琳一块出门。逛街、看电影、去公园、湖边、博物院……只要是她在网上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美味的食物,她总迫不及待要和解琳一块去看一看、尝一尝。好像她现在还并走不太远,没法完成她冒险家的心愿,但她已经倔强地要在她能够到达的,这个小世界的边界里,成为一名旗插满地的探求者。
      解琳也在她一方简单的小世界里勇敢前行。她在一家公司做了一名小职员,一面工作一面准备考试,她对叶楚说过她还想去大学,那么她会去的,她说她的梦想是开一家好吃的面包店,应该也会在未来实现的。只要不麻木地活着,再小的力量都可以炼就得无限大。

      周末的日光从车窗外投入,车里有空调,倒不热,格外闲适。再次坐上车去到白天的“镇灵路”,解琳发觉这三个字同后面的那片小树林,哪有初次到来时的阴森可怖,分明和煦安静,渗透出暖暖的爱意。
      夏树很茂盛,光斑驳地点点落下,像棋盘上的残局,故事也将完不完。
      映入陆承眼中的解琳,披起长发,穿着素白的长裙,剪裁与她的身材相得益彰,恬淡秀雅的白裙子里,是她一如见上去就倔强而温柔的神色,她迎着前头走,光斑则在她身上时明时暗,又衬出一丝、萦绕着她的悲伤。
      陆承呆望了一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她走得更近些,他才终于敢上去相认。
      “解琳!”他跑上去,难掩面上的高兴。
      解琳望见是他,吃了一惊。“是你?”后半便没有句子了,陆承见此稍稍尴尬起来,他细起的眼睛还是那么大而明亮,“你不会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年轻的女孩笑起来。“没有,我可不敢忘了陆警官。”
      陆承暗自松下一口气,解琳先他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陆承指指身后道:“出了点事,昨天晚上又有个人跑到这片小树林里,从前面的小坡上掉下去了,他可没你幸运,也是年纪大了,把手摔骨折了。”他顿一顿,看着前方说:“我们在想,要不要把这里围一围,以防再次发生危险。”
      “围一围?要把这里围起来吗?那,那些墓碑呢?”解琳心中的弦拉得紧紧的。
      陆承见她面色不好起来,便道:“都是些荒冢,没有人来祭拜的。怎么了吗?哎对了,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解琳不回答他,冲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危险,你等等!”
      陆承跟她走过去,她拒绝了陆承的帮助,自己慢慢爬下斜坡。面前,是她和叶楚相遇的地方:一方破败不堪,周边生满杂草的石碑。
      每每想到那样的一个人,被草草处理在这种地方,数十年,冷冷清清,只能每晚出来,凄凄望月。没有希望的死水一般的岁月当中,只是未了的心愿牵绊住他轮回吗?
      陆承震撼于解琳眼中溢出的炙热,并不像是在怀念什么故人,而是正在注视着热恋的情人。陆承想不明白,无法理解。
      解琳却明白了:她同叶楚以这样的形式相遇是他们的命运。若不是这样,叶楚不完整,她也不会完整,一定是要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相爱,再分别。
      这一刻,那些分别的痛美好起来,因为痛楚告诉她,他们曾经真正地融为成一体,她鲜活的生命与叶楚温柔的灵魂都是真的。痛楚每每回荡心间,则在提醒她,要努力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直到重逢的那一日。
      太阳的光使石碑触摸上去,在手心晕开淡淡的暖意。解琳还是微笑起来,她了解叶楚不曾离开,并且永远不会离开。当数十、数百年后,这方石碑早风化作了一块不明形状的石头,再碎成无数的碎块,叶楚给她的“生的希望”,会流淌下去。
      “你知道他是谁吗?”陆承问。
      解琳回答:“他叫温自华。”
      “嗯?你果然认识他?他……是你什么人?这方墓碑已经很久很久了……”
      解琳起身截断他,神色中有从容的怀念。
      “他是我的田螺先生。”
      不等陆承发出更多的疑问,解琳指了山坡上道:“我上不去了,麻烦陆警官搭把手?”
      他一愣,白天看得清楚,便不用软梯,他轻轻松松能爬上去。他觉得解琳变了态度,很奇怪,却不想深究,将要往上爬,他忽然回过头笑道:“解琳,你胖了。”
      解琳瞪圆了眼睛:“你不想拉我上去就直说,我自己爬就是了。”
      陆承按下解琳的手,正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眸一看,那枚玉戒并没有戴在手上了。他心脏里的血液沸腾起来,忍下一笑,又全部暴露在了他藏不住东西的眼眸里。
      “我是觉得这样很好,你胖一些,更健康。”
      他又说了一句:“反正我拉得动你。”

      解琳最后回头看去——风吹树响,光影晃动之下,棋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风扬起她的发丝和裙角,吻上她,又化作一股力量,轻轻从背后推她向前、向前……

      这年的秋天,解琳回去了一趟老宅。怀秋的叶落满了地,埋住狭窄的路口,解琳将它们纷纷踢开。
      老宅的大门已经焕然一新,整一块铁皮将里面的模样完全遮掩住,秋日的艳阳却将桂花香气散发得更加馥郁,花香飘进解琳心中,使她怔在原地,这样的气息里,有对童年的追忆,有对叶楚的怀念——那株高傲的桂树开花了。
      解琳笑笑,叶楚早就预想到了,他很确信,所以他不用亲眼等花开,便走得洒脱。

      “解琳?是解琳吗?”
      一个有着奇妙熟悉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解琳回头看去,是个高个子、短发、清瘦朴素的女人。解琳愣了几秒钟,口袋里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
      江风雁也呆在原地,半晌,她抬起粗而发红的手指抹了下眼角。“我真没想到,真等到你了。”
      她上前两步,面对震惊不已的解琳,她尽量用满眼的关怀去拉进二人的距离。她问道:“小琳,你过得还好吧?”
      解琳沉默了好一会。“你真有自信,倒真认为我还认得你。”
      作为母亲的江风雁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就像她远远一看解琳的身影,就立即认出来她了,即便她们上一次分别时,解琳才十岁。
      解琳见她被自己的一句话堵住,心里十分不痛快。她觉得站不住,要是以前的她,应该早就不搭理她走人了,可如今,她认为她该再多听江风雁说两句话,哪怕不是她爱听的话,她也该耐心一些。
      “你来找我的?做什么?”解琳才问完,她急忙道:“是啊,我来找你的。”
      与解琳断开联系很久了的江风雁,只知道老宅的地址,她便来寻,虽然之后她了解到解琳于大半年前就搬离了这里,可她也无其他地方去找,便天天在这里空等。
      “是这样的,小琳。我和对方离婚了,两个小女儿给了她们爸爸……”这是个开头,后面才是重要的话,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树上的一片落叶恰好打中她,她才从难以启齿的挣扎中醒过来。霎时,她的眼睛红得像沁血的玉石,红色的血丝从微微发黄的眼白里头透出来,她忍着哭说道:
      “我挨了很多年,很多年了……他们家对待我很差劲,我几次想走,但我不忍心两个小孩又……又失去母亲。”她望着解琳的眼睛在说:“我不希望她们成为第二个、第三个你。”
      解琳心中抽痛,赶紧闭上了眼睛。江风雁继续道:“可我突然意识到,小琳,我还有你,我是有你的。小琳,你是我的女儿。”
      她上前想拉起解琳,却见她两只手都牢牢插在口袋里。
      和着解琳眼角的泪珠一同滚落的,是她的一句:“往后,妈妈想照顾你。”
      江风雁从前夫家里离开的时候,分走了一笔钱,可供她几年开支。她若回老家去,过两年再找户人家嫁了,未尝不可,她此次是诚心想陪伴在解琳身边,照顾她、支持她,妄想弥补从前的亏欠。亏欠是无法弥补的,可此后的陪伴可以。
      江风雁尽力笑了一笑,道:“你工作了吧?平时你要是工作忙,我可以帮你做饭,帮你打扫打扫……”
      “我自己都会做的。”解琳打断她的话道。
      江风雁再次无话了,她也想到解琳不会接受她。于是她的语气中更多了一份请求:“那,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解琳不回答,绕开她要走,踏开十数步,每一步落下的声音——踩上落叶的脆响,甚是煎熬。桂花香乘风而来,解琳被这份叫人浑身一暖的气息绊住步伐。
      她回过头,喊过去:“妈!”红着脸道:“吃过饭了吗?走吧,附近有不错的馆子。”
      还是接受吧。毕竟无论这个世界如何,都要努力怀抱温柔之心,继续前行。大多时候,这并不困难,只需要多一点点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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