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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整日天色阴沉,乌云坠坠,望着要下雨,到了傍晚这雨还是没下下来。
      “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汪着油的鼻侧生着的一个黑痣随他脸上横肉的扭动而起起伏伏,他一旁的女人更有一双过于凌厉的细眼,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目中满是厌恶之色。
      “没有。”
      冷淡的女声响起,坐在二人对面的解琳深叹了一口气,疲倦地伸手摸进口袋,无端鼓弄一会,还是掏出了半包烟。
      大约半个小时前,她刚下班回到家门口,看见解国兵——姑且算是她的父亲,带着妻儿堵在那儿,无奈之下让他们进来了,总归又是找她来说这间老宅的事。
      “啪”地,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瞬,烟气将解琳疲惫的脸色掩在了后头,也似乎点燃了某些人的怒意。解国兵拍了下桌子,摆出父亲该有的作态,气愤地说道:“你瞧瞧你什么样子!一个女孩子抽烟、喝酒……像什么样子!”
      烟头火光忽地更亮,解琳反猛吸了一大口,“要你管?”她轻蔑地笑了一下。
      解国兵不知该怎样发作时,女人起身插嘴道: “我去倒两杯水来。”
      解琳抬眸,杨寅也正瞥她一眼,冷冷恨恨两方眼刀,无声打在一起,没有分出个强弱来。杨寅觉得解琳实在不可理喻,她扭头走到一旁的柜边,热水壶手把处积了薄灰,她打开来一看,里头没多少水了,她且就倒了一小杯冷水,走过来时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将剩下的水摆到桌上。
      解琳的目光还盯在那柜子上摆着的一方遗照上,那是解琳的奶奶,她慈祥的笑容永恒地定格在那里。
      白色的烟气还在不断飘升、散开,解琳翘腿靠在椅背上,像个闲散仙人,不过从她晦暗的眼神到脸上不屑的神情到她夹烟的手指到她稍乱的头发,无不表现出她那颓然的冷漠,杨寅不满地咳嗽了两声。
      解琳无动于衷。
      解琳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该存在的。正在二十三年前,她的父亲解国兵和母亲江风雁在双方亲戚的介绍下相识,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什么爱情,可不久后江风雁仍怀上了孩子。这段露水孽缘在解琳出生前就因为解国兵的出轨走到了尽头。
      江风雁说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半次的背叛也不肯忍,生下孩子后便离开了解国兵,没过多久更远嫁他乡,而解国兵也很快与出轨的对象再婚,只不过那段婚姻也没有持续多少日子,再后来……他认识了杨寅,并与她生下了一子一女。
      解琳就是这样的一个奇怪产物。她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母亲偶尔回家乡时,倒会把她接过去住上几天,不过那也仅是在她还小的时候,长大后她几乎就再没见过江风雁,至于解国兵更是一日都没有照顾过她。
      喋喋不休或冷言冷语之中,一只烟很快抽完了,解琳抬手把烟头按进烟灰缸中,狠狠拧下去,眼前的男人还在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从破败的房前小院穿过老旧的木门,小女孩清脆甜美的笑声扎进解琳的耳朵:
      “Jony、Jony!yes,papa?”
      “Open your mouth:hahaha!”
      她念着儿歌,一边玩起解琳搁置在院子一角许久了的破篮球,它勉强弹起来,气不够,蔫蔫地滚远了——
      “妹!别跑出去了!”
      少年小跑着帮妹妹捡过将要滚出的球,递给小女孩后,抬头间他注意到了解琳望过去的目光,于是窘迫地扯了下嘴角,笑了一笑。
      杨寅不知从何时起便一言不发了,可她桌下的手第一百次拉了拉解国兵的裤边,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更比一下焦急。解国兵喘了两口气,耐着性子往前探着上半身说道:
      “小琳,小初也渐渐长大了,你看你是个女孩子,往后总要嫁出去,而你弟弟是要娶妻生子的,你怎么都不该和他争这座宅子。”
      解琳实在觉得他很可笑,抬抬嘴角,“哪门子的弟弟?”她道。她从小就没和父亲生活过哪怕一天,更是和这个异母的弟弟不熟,解琳根本没有把解国兵一家当做过家人,她和解初、解宝儿只不过空流着一个父亲的血而已,其余和陌生人无二。
      “小初怎么就不是你弟弟了?啊?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生的,他也是我生的,他就是你亲弟弟!你个做姐姐的,就不能为弟弟做些什么事吗?”
      荒唐的很。解琳哼一声嘲讽眼前两个满目贪欲的人,她又点燃了一根烟,可连尼古丁都无法让她觉得畅快。
      看着解琳满不在乎、不为所动的样子,一直不说话的杨寅饮尽了杯中的水,涌上一股异味的凉水流进嗓子里,润过发燥的喉咙,再往下,直流到快要气炸了的肺中、发热的肠子,所到之处竟像某种粘液挂满一路,更不爽快。她终于开口道:
      “我说解琳啊,你本来就该跟着你妈去生活的,是你奶奶代替她照顾你那么多年,把你抚养成人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我们家小初和宝儿从小到大可没从她那得到过一分钱!她死了就留下了这座破房子,你还这样贪得无厌跟你弟妹争什么?我们不是在求你让,而是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国兵是她唯一的儿子,小初才是她亲孙子,你明白吗?”
      解琳吐出一口烟气,眯了眯眼睛,尽力压抑了自己。“这房子是奶奶留给我的,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是我贪得无厌,而是你们,明白吗?”
      解琳将没抽完的半根烟再次按熄在烟灰缸中,懒懒起身,拿起那只满了烟灰的老旧黑色烟灰缸,低头去找垃圾桶,找了一圈发现它远在墙边,无奈又只好再放下,笨重的物体“咣当”砸落桌面,炸响声让对面的二人吓地肩头一颤。
      “干嘛啊?”
      杨寅神经格外敏感,腾地站起,扯起嗓子就叫:“知道你不学好,现在怎样?又想打我们?”
      听到那个“又”字,解琳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不是初犯,再犯也用不着过多心理准备,只要赶跑他们,得几个小时安静,打就打了——解琳高挑的个子一立起来,足足压了矮瘦的杨寅一个头。
      她抄起烟灰缸咚咚敲着,里头的烟灰崩出来在桌上跳动,敲一下对面二人的心就跟着猛抖一下。她喊道:“是啊!早见你们不爽了,在这里废话连篇,滚!快滚!”
      “解琳你长本事了?你敢打你爸?”
      解国兵被杨寅强推到跟前,半步进一步退,伸手光指着解琳,杨寅严严实实躲在他身后,尖声叫骂着,生怕动静不够大,引得解初拉着妹妹担忧地凑到门口,望见里头剑拔弩张的丑陋做派。
      解琳一挥手,巨响声霎时震地耳膜发痛,那只手掌大的烟灰缸砸在解国兵身后的门上,活活砸凹下去一个坑。
      “啊!咳咳!”
      杨寅尖叫起来,又被烟灰呛着了,解国兵也被眼前这个说动手就不含糊的女儿给吓地连退到门口去,解宝儿害怕地转身抱紧了哥哥之时,
      “姐姐!”
      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着急地在门口响起,可无风无雨,不足以灭掉战火,解琳指着他的鼻子继而吼道:“乱喊什么?你也滚,全都滚!”
      杨寅见此情况,生怕又要吃亏,机敏地先一步闪到门边上,一手一个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外跑,解国兵也忙追上他们,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回头喊道:“解琳!你想清楚了!”
      “呸!”
      解琳抓起墙边靠着的一只扫把,没来及举起,解国兵便夹着尾巴跳出了门。
      “什么人啊!”杨寅到院门口,气不过回头瞪眼抱怨——临着她的脚后跟,解琳用力掷过去的她刚刚喝过水的玻璃杯炸裂开,又吓地她惊天动起跳喊起来,有几户邻居好奇地探出了头。
      一家人悻悻地离开了。

      解琳还是气不过,她对着四人的背影朝地下啐了一口,回身锁上了大铁门。
      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老宅的院子里却是死寂一片。仅隔着一道墙,不管外头是如何生机盎然、姹紫嫣红,院中两边堆着破旧不堪的杂物、地上乱草丛生、墙边歪着一株枯死的桂花树——院里头只有满目的灰败。
      解琳却对着眼前的景色松下一口气,如此才是适合她的地方。她一脚踢开了滚落在院子中央的篮球,它狠命撞到墙上去,又往回滚了半米。
      今天屋子里的灯光更加暗了,解琳抬头看了看那盏灯泡,怨它为什么不能更尽力地发发光呢?她又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她和男友孙思远提过这灯的事,彼时他说要过来帮解琳家里换个新式的大灯,不过他一直没来。
      这该死的灯牵连着不好的回忆,解琳本就不大有神韵的眼眸更灰暗了一刻。
      “嗳!”她叹气。
      弯腰收拾起刚刚砸的烟灰缸,拿扫帚来扫烟灰,脾气是自己发作的,也只能自己来收拾。
      这只有年岁的烟灰缸是解琳爷爷留下的老东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质量着实很好,门都被砸开了,它却一点事都没有,这门也是老东西,嘎吱响的木凳子也是……这屋子里满是老物件,无论好坏,解琳一概不舍得扔掉,于是这屋里屋外,皆是冷瘦的朽意。
      而二十出头的解琳,身上没有一处和这些老东西不相合的气息,仿佛她本身也是拿朽木头雕刻的人偶。人偶搬过一张凳子,解琳站上去,直接摘下了灯丝发旧了的灯泡,厅中顿时一暗,一瞬是完完全全的黑,好像眼眶里没了眼珠子,一片漆黑中解琳才注意到自己的愚蠢:要换的新灯泡没拿到自己手边。
      她只好又摸黑从椅子上下去,摸黑从柜子里找新灯泡,再摸黑爬高,稳住身体,不知怼了多少次,才终于把新的灯泡给安了进去。真是令人烦躁,不过她不想怨自己,还是要怨灯泡。
      “啪啪”跳闪几下,终又掀起一片光明,几乎同时,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了,解琳的肚子饿了。
      这老宅不大,一层的平房,一厅一房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到没法住人的杂货间,刚刚被砸开的门就是老式厨房的门,那里头有一口烧柴的大锅,解琳用不惯,于是在旁边又搭了一个简陋的流水台,装了煤气灶,倒像模像样,不过她很懒得在家里自己做饭吃。
      她一如打开冰箱找吃的,好像那里会自动生出食物来,什么时候打开都有吃的似的。冰箱的微亮照在老灶上贴着的那张卷角的灶王爷脸上,他面上和蔼慈祥,不过他一定不喜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冰箱里只有啤酒和一盒开封两天的酸奶可以裹腹。
      她拿了罐啤酒,回到客厅里,从奶奶的照片前拿走了一个供着的皱皮苹果勉强吃起来。
      啃下一口,解琳才有空发现孤寂地燃尽在香炉里的三根香……她皱起眉头苦笑道:
      “抱歉啊奶奶,最近我太忙了。”
      说完,她的笑越发无奈而窘迫,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忙碌,这个词在她身上竟也不恰当。她把啤酒装进了口袋,单手从柜子里抽出了三支香,挨个插进香灰中,又挨个点燃。
      烟气袅升,解琳不禁打了个喷嚏,倒上一股寒气,赶忙钻回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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