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6、疤

　　上学第一天出手揍老师。

　　请家长的时候让她在走廊里罚站，她站过道里抽烟。

　　差点没把学校领导给气死。

　　唐桓下课了去见洛明舟，见她被从楼里轰出来，在教务处门外头楼梯上站着，正叼着一根烟，哆嗦着手点烟。

　　唐桓本来想劝她不要吸烟了，然而看见她手抖得厉害，不由得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洛明舟把烟点上，叼在嘴角，抬眼看了她一眼，说道：“没事，我恐慌有点发作，很快就好了。”

　　唐桓洛明舟嘴唇青白，神态看起来平静，却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

　　唐桓只好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为什么动手打老师呀？”

　　洛明舟看了她一眼，叼着烟，说道：“他先动手的。”

　　她说完，当着唐桓的面，直接把裙子撩起来，说道：“看。”

　　唐桓一看她撩裙子，吓了一跳，慌忙捂上眼睛，说道：“你大白天的怎么又耍流氓啊！”

　　洛明舟：“……你先看。”

　　唐桓说道：“你把裙子放下来。”

　　洛明舟叼着烟，看着她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歪嘴一笑，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唐桓这才把手指挪开一个缝，看向洛明舟。

　　洛明舟伸手指了指肚子上，说道：“数数。”

　　唐桓一怔。

　　是什么留下的疤痕。

　　她数了一下，有整整四道。

　　洛明舟把裙子放下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叼着烟，说道：“不止呢。”

　　“我妈当年把我丢在国外自生自灭，我有一次在路上被一个男的堵了，一开始是拿着酒瓶子逗我，让我跟他回家。我不愿意去，他就跟着我不放，最后在趁我开门的时候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拖下楼，发酒疯捅了我六刀。”

　　“那边既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人没抓到。”

　　洛明舟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手有点抖。

　　她把发抖的手藏了起来，说道：“从那之后，但凡男人对我动手我就有点怕，我虽然看着没什么事，却喘不上气来，气管跟被人堵上了似的难受。这要是在之前，我可能会把他往死里打，现在能及时停手，已经好多了。”

　　她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来似的，推了唐桓一下，说道：“做完手术我和我妈说了这件事，我怕她担心我，就没说挨刀的事儿，可是你知道她说什么？”

　　唐桓看着她眼睛里忽然放出锐利的光来，一时间有点怕她，只好问道：“洛阿姨说什么呀？”

　　洛明舟嗤笑了一声，说道：“她说，女孩子晚上就不应该出门，更不应该穿得那么妖艳一个人出去，说我被人堵是活该。”

　　洛明舟自言自语似的道：“她还说了，我这样下去，没准有一天会被人抢劫，强|奸，或者被人杀了，让我再也别那么穿了。”

　　她说完，逗小猫似的看向唐桓，笑着问道：“要是你，你怎么办？”

　　唐桓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那我会很害怕。我就听妈妈的话吧，她知道的比我多。”

　　洛明舟笑了一下，仿佛觉得她很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洛明舟把烟熄了，手已经稳定下来了。

　　洛明舟看着远处遍地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说道：“可是我不要。我还是要穿我喜欢的衣服，还是要在我想出门的时候出去玩，我还是愿意交新朋友，也愿意信任他们。”

　　唐桓忍不住问她道：“你不害怕吗？”

　　洛明舟无所谓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害怕，让我们害怕被杀，让我们害怕被强|奸，让我们躲在家里，让我们软弱。说真的，只要你没死，刀伤就会愈合，留一道疤而已，只有恐惧会跟着你一辈子。”

　　她拿着已经烧到尽头的烟，喃喃自语：“恐惧会把你吃了。”

　　唐桓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他们”是什么，也不明白她做这些的意义，只觉得她胆子好大，什么都不怕。

　　封闭拘谨的教学楼里，那一身裙子像是明艳的火焰一样燃烧着，肆无忌惮的美铺满了青石灰暗的台阶。

　　洛明舟说这些，见她说了唐桓也不懂，只好摇摇头，说道：“算了，你不明白。”

　　“我要过我想过的生活，就算是这个生活要付出什么高昂的代价，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她说到这里，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但是我确实不是有意不穿校服的，我也不是想打那个老师，实在是他先跟我动手了，我没控制住。”

　　这时，上课铃响了。

　　洛明舟见唐桓上课了就有点慌，笑着催她道：“好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唐桓却挪不开步子，她想着洛明舟腹部的刀疤，不由得想，捅了六刀，可是只能看见四道疤，那两刀又是伤在哪里呢？

　　唐桓看了一眼往教室跑的同学，说道：“我不想去上课，我能和你一起再坐一会儿吗？”

　　洛明舟瞥了她一眼，并不在意，说道：“随你。”

　　两个人无声地坐着，一个看着远处，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唐桓一时间分不清洛明舟在她心里的形象了。

　　在这之前，她觉得洛明舟像是一条毒蛇，逢人咬人，叛逆又凶残。

　　她现在想，或许是她误解了洛明舟。

　　那是一只羽毛艳丽的鸟儿，她如此锐利，是因为有人总想拔掉她美丽的羽毛，捂住她的嘴，把她关进笼子里，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有的时候那固执的声音是吵人的，是偏执的，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她已经下了决心。

　　就在这时，一楼的窗户开了，校长生气的脸隔着纱窗怒气冲冲地露了出来，只听他怒吼了一声：“洛明舟，进来！”

　　洛明舟立刻把烟丢了，麻溜地进去了。

　　唐桓站在窗户外面，听着校长和洛阿姨一起训洛明舟，混合双打，轮番上阵。

　　“低胸裙，高跟鞋，还染头发，你看看你穿成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洛明舟笑嘻嘻地说道：“像个什么样子？”

　　紧接着又传来洛语山的声音：“训你你还嬉皮笑脸。”

　　洛明舟：“那不然能怎么办，我要哭吗？”

　　“你就不能像你妹妹一样听话？我造了什么孽，就生出来你这个混账的女儿来……”

　　唐桓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停歇了，她也就不再听了，在一片寂静中走回教室去。

　　唐桓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在讲课了。

　　她是班里最好的学生，好到了，就算是迟到，老师都不会多问一句，反而还要对着她笑的地步。

　　唐桓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翻开笔记本来，又开始学习。

　　是今天早上洛元冬还给她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贴着她的便利贴，记了昨天的作业和待办事项，已经全部完成的表格上，最后一行空着勾的地方，写着：

　　【给“蛇”讲题】

　　她用红色的笔画了一条小蛇，代表这是一条有毒的小蛇，不是什么好蛇。

　　唐桓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来，她心里头不由得动了一下，用修正带规规整整把“蛇”给涂掉了，画上了一只小鸟儿。

　　上午的课上完了，洛明舟也没能回来。

　　中午的时候，唐桓正准备像平时一样吃自己带的午饭，就听见外面一阵哗然，好像在吵闹什么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班里好多同学的都跑出去了，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热闹似的，一群都聚过去了。

　　唐桓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心里头有点不安，心想不会又是洛明舟惹出什么事情来，把人都吸引过去了吧。

　　然而，跑出去的同学又跑回来了，好几个站在门口特别激动地看着她，有个女生还激动地一直给她招手，让她出去。

　　唐桓没反应过味儿来，只见一群人拥着一个人就进来了。

　　人实在是挤得太多，唐桓差点都没认出来洛元冬。

　　洛元冬走到唐桓面前来停住，把手里的盒饭放在她面前，说道：“我记得学校是没有食堂的，我正好来学校，给你带了点吃的，就当赔罪了。”

　　唐桓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屋子里密密麻麻挤着一整栋楼各个班级的同学，还有被堵在走廊里的。

　　洛元冬，十五岁高中毕业，省状元，照片贴在学霸墙上，每年高考前都有人拜她，还有别的学校慕名而来的家长来拜，都快成学校一大特色了。

　　今天可好，真人来了，整个学校上上下下轰动，还有拿着作业本签字笔等着要签名的。

　　唐桓被这么多人盯着，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推洛元冬道：“学姐，你拿回去吧，我有饭的。”

　　洛元冬见她不肯吃，又说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差点没把我家给烧了，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她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高三学生又开始躁动不安：

　　“学神做的！我也想吃！”

　　“吃了能考满分吗？”

　　“让我沾沾福气吧呜呜呜呜……”

　　高三的学生比什么都迷信，此刻密密麻麻地挤在屋子里，垂涎三尺地看着洛元冬做的饭。

　　被这么多人盯着，唐桓吃也吃不下去，不吃又不行，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饭盒，跟碰宝贝似的，谨慎地夹了一口菜吃。

　　洛元冬见她像小仓鼠似的一点点吃菜，不由得被她逗笑了，问道：“好吃吗？”

　　洛元冬笑容里那份温暖，能把深冬的雪融化了。

　　唐桓现在就光剩下紧张了，哪儿吃的出来好不好吃，就慌忙点头，急着说道：“好……好吃！”

　　洛元冬这才不再难为她，拍了拍她，说道：“那就好。我先走了，明天再给你来送。”

　　唐桓愣住了，一时间没兜住，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什么……什么？”

　　然而，她的声音彻底被淹没在同级学生的欢呼里，洛元冬明天还来，好多人抄着小本本觉得自己有希望要到签名和笔记。

　　唐桓急着喊道：“那个，学、学姐，我不生你气的，我——”

　　然而她的声音也没人听见，一群人一哄而上，很快就把她碗里的饭菜抢光了，连她自己饭盒里的都不剩。

　　唐桓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饭盒，饿着肚子发愁，只能跟同桌挤着吃一份。

　　就在唐桓勉强填饱肚子的时候，她注意到门口的目光。

　　她抬起头，只见蒋小霜站在门口，像块又冷又硬的雕塑似的，远远地看着她。

　　唐桓回过头来看她，她也就不再逗留，阴沉沉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