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春色浮寒

4、明

　　少年人侧身埋在娘亲怀里，看着旁人看不到的字幕抿紧了唇，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仿佛大冬天被泼了冷水一般，四肢百骸都是冷的。

　　泛着幽光的字幕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光芒渐淡很快消失不见，顾亭听着耳边娘亲的低声轻哄，过了好一会儿眸中的寒意缓缓散去。。

　　家中男丁除了他都是武将，如今应天府安稳无事，其他地方却依旧战事未停，平日里就提心吊胆生怕父亲和兄长在战场上出事，猛不丁看到那上面说他们家将来如何凄惨，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李氏小心的将儿子抱在怀里，眉眼间满是焦急，一直催着问大夫现在到哪儿了，小孩子容易碰到看到脏东西，天下战乱百姓流离，皇城之下难免也会有孤魂野鬼，等老爷回来后一定要说下过些日子去天界寺请大师来驱邪避瘟，不然她这心里踏实不下来。

　　“长生乖，娘在这儿，不怕啊。”温婉的妇人柔声哄着孩子，感觉怀中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匆匆赶到，大冬天的额头愣是急出了汗，来不及行礼赶紧过去把脉，确定这小少爷的烧已经退了，这才分出神来擦了把脸。

　　两个小厮一路把他架过来，吓的他以为这小少爷的病情又加重了，“烧退了就好，再吃几服药养两天就没事儿了。”

　　这小少爷身体弱，大冬天的更是不能吹冷风，老大夫另起了一张药方，再一次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背着药箱离开房间。

　　门外守着的小厮慌忙将药箱接过来，将准备好的诊金奉上然后跟着去拿药，李氏轻轻将儿子脸颊上的碎发拨开，看着没什么精神的小孩儿心疼的不行。

　　从皇帝定都集庆并将这里改为应天府，他们的日子也安定了下来，都城这几年日渐繁华，生活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这孩子生来身子弱，从小就比其他孩子安静，也怪她怀胎的时候没有好好将养，若是这孩子和他三个哥哥那样身体康健，这些年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长生长生，取了这么个小名儿，也没沾上多少福气，好在如今不像十几年前那般艰难，仔细调养着总会好起来。

　　丫鬟们很快将药煎好，李氏接过药碗，舀了一勺轻轻吹散热气，然后才喂到小儿子口中。

　　苦涩的味道极为冲人，顾亭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任性到不肯喝药，这些在旁人眼中难以入口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和寻常吃饭没什么两样。

　　只是口中苦味尚未散尽就又要喝药，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少年人舔了舔唇，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欲望躺回床上，神色萎靡看上去蔫儿的不行。

　　李氏在旁边守了一会儿，待到药效上来小孩儿睡着，这才起身出去处理其他事情，临近年关，正是最繁忙的时候，天色已晚，英儿华儿也该从国子学归家了。

　　丫鬟轻手轻脚退到外间，房间中很快静了下来，顾亭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冷冷清清，和方才在母亲面前时判若两人。

　　刚才出现在眼前的光幕其他人都看不见，如果不是烧糊涂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便是有妖人作祟了。

　　【大家伙儿别太激动，弹幕慢点，别吓着人家小孩儿。】

　　【小少爷！小公子！小郎君！快看到这里！我们不是坏人！！！】

　　【小少爷！小公子！小郎君！快看到这里！我们不是坏人！！！】

　　【小少爷！小公子！小郎君！快看到这里！我们不是坏人！！！】

　　顾亭：......

　　神色冷淡的少年人沉默了一瞬，深藏在心底的害怕在看到那连续三条闪着金光的字幕时褪了不少，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既然这般反应，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伤他吧。

　　少年人眸光微动，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许久才发出声音，“你们是鬼......神仙吗？”

　　李氏是个温婉美人儿，顾亭的容貌随了她，只要他想，只需弯弯眉眼便能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只穿着里衣的少年人攥紧了被角，嗓音轻颤带着几分害怕几分委屈，生怕对面的人有意见，“鬼”字说了一半改口成“神仙”，看上去可怜极了。

　　弹幕另一边蹲着的观众们看着怕的不行的小孩儿，负罪感更是涨的刹不住车，一个被娇宠着的小孩儿忽然间遇到这种超乎寻常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哥哥别怕，相逢即是缘，我们只是一群被论文逼疯了的孩子，绝对不会伤害你，看我真诚的大眼睛！】

　　【对对对，我们倒霉抽题抽到了随机题目，之前设备都是绑定在鸽子兔子或者其他动物身上，这次大概是更新了才不小心和小公子绑定，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一点也不碍事儿。】

　　【古地球史实在太复杂了，元明时期能参考的资料更少，小哥哥实在害怕也不是不能解绑，只求你一年后再操作，让我们把论文完成好不好QAQ~】

　　【地球有句古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八百个倒霉蛋足足五千六百级，全宇宙最美丽善良小哥哥，就让我们感受一下元明时代的人类社会吧！】

　　【论文杀我！恩公！恩人！救救孩子！！不要抛弃我们！！！】

　　没有人知道设备为什么忽然和一个小孩儿绑定到了一起，这对他们来说只是结一门课而已，对人家小孩儿来说却是和鬼神一般可怕的事情，观众们尽量简单清晰的将情况说明白，如果小孩儿实在害怕，他们就是推迟结课也会申请换课题。

　　当然，如果这位善良勇敢心怀大爱的小可爱能接受那就更好了，结课毕业不是小事儿，他们当中还有完全不懂古地球史却抽到这个课题的倒霉蛋，再抽个更难的课题那才是真正的末日降临。

　　弹幕在眼前一条条划过，虽然上面的字符依旧缺胳膊少腿，但是大致也能看懂他们说的是什么，顾亭心下微定，这般反应，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温和清隽的小少年抿了抿唇，看着还在滑动的弹幕，犹豫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我想关掉的时候能关掉吗？”

　　【能关能关！随时能关！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小哥哥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不想看弹幕了就关掉，我们绝对不会妨碍你的生活。】

　　【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今是洪武三年，家父济宁侯顾时。”顾亭坐起身来缓缓说着，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因为嗓子不舒服，说出来的声音也是哑的，“如果可以的话，能说说那个四子皆连坐而死的济宁侯是怎么回事吗？”

　　他年纪虽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幼童，到底是乱世中长大的孩子，即便在家里被当成掌中宝护着，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

　　父亲从元至正年间便跟随皇上南征北战，渡长江攻安庆，以军功升至元帅，大明朝建立后被任命为大都督府副使，与大将军徐达平定黄河攻克元都，之后又平定西方，不久前才升任大都督同知、封济宁侯。

　　起义军渡长江时留在后方的女眷之间关系都很不错，母亲和马皇后关系极好，哥哥们不是惹是生非之人，他自己更是自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被诸位大儒教导，这么一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皇上不顾往日情谊直接牵连满门。

　　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小少年静静的看着面前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光幕，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模样，另一边的观众愣了，刚才还被他们吓到瑟瑟发抖的小少年，这会儿反过来把他们吓了一跳。

　　古地球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

　　观众们忘了该怎么反应，密集的弹幕终于有了空白。

　　看刚才查到的资料，济宁侯府的下场似乎不怎么好，小孩儿这般反应也情有可原，任谁听到自己家将来会这么凄惨心里都不会好受。

　　弹幕另一边唏嘘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复制了一段话上来。

　　【时能以少击众，沉鸷不伐。帝甚重之。子敬，金吾卫镇抚，十五年嗣侯，为左副将军。平龙泉山寇有功。二十三年追论胡惟庸党，榜列诸臣，以时为首，敬坐死，爵除。 ——《明史?顾时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