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长欢》声停处

45、他说，好

　　他提了这么一嘴的时候，时雨只当他是突发奇想，直到一个星期都被余参商“鞭打”着去跑步，并禁止一切零食饮料，饿到肚子咕咕叫也只配吃食堂时，他才恍然大悟：死余这次是来真的。

　　不仅减肥是来真的，这一个星期以来，都靠着他度过各种作业小测也是真的。

　　并且他好像完全忘记了以前学过的知识，连最基础的前三道应用题都完全摸不着头脑。时雨只好帮他打掩护，心里起了一万个问号，帮他补习的时候偷偷摸摸发问：“你是不是失忆了？高考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在不知情情况下，脑袋遭到重击？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余参商一边嘀嘀咕咕背着阿房宫赋一边划拉着高山盆地分布图，也哑着嗓子回他：“是是是，不用不用，你快把定义域证明过程写出来，晚上把笔记借我。”

　　时雨嗯嗯点头，写着写着把书啪的一合，垂死梦中惊坐起的表情：“你看个鸡儿的笔记啊，不是说今天晚上徐哥回来？你要和他说啥来着，不说了吗？不做做准备？”

　　一句卧槽完全不足以表达此刻灵台的清明冷寂。

　　连日熬夜搞学习，他现在红血丝满布，眼底一圈黑眼圈，头发都几天没洗了，嘴唇被折磨的发着白，额头上急的都爆了几颗痘。

　　余参商毫不犹豫的把刘海一撩，挤掉了这三颗痘。

　　“还有几个小时下晚自习？”他一边问一边收拾东西。

　　时雨心里明镜似的：“四十二分钟，今天晚上我自己去跑步。你回去赶紧洗澡洗头，敷个眼罩闭一会。”

　　周围一片叽里呱啦的读书声，余参商心不在焉的翻着语文课本，嘴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诗句。

　　如果约定的时间是六点，那么四点我就开始感觉到幸福。

　　如果告白的时间是今晚，那么我在意识到的第一秒就开始紧张。

　　“稳住。”掀起一阵风雨后，时雨淡定的继续写字：“你把阿房宫赋和岳阳楼记背混了，下一句应该是矗不知其几千万落，不是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我想逃自习。”余参商根本坐不住，频率极高的抖起了腿，开始东张西望，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互掐着。

　　“老班最爱在最后十分钟过来检查。你不如先在心里酝酿一下。”时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又挪挪手臂，让自己写的舒服点。

　　“我好紧张。”
　　“我看出来了。”

　　“......”

　　“你别抖腿了，桌子老晃。”
　　“……你他妈的...”

　　自习铃声刚发出半个音，余参商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如火箭升空，转眼就没了影。

　　时雨叹了口气，慢吞吞的帮他把撞翻的书捡起来摆好，然后更欢快的冲去了小卖部。

　　当时他们住在云城一中附近的学区房，走路连十分钟都不用就到了，余参商一路狂奔的回到家，看了一眼手表，只花了四分钟。

　　他飞快的换下鞋，把书包甩到床上，找出新衣服新裤子，马不停蹄的站到了淋浴头下。

　　紧迫的时间里，他居然还抽空想：徐如林当时回来的很晚，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要不然给他也煮碗面条吧，西红柿还有俩，鸡蛋也还有一格子呢。

　　水流哗哗的从头顶蜿蜒滑过，几日的疲累慢慢被洗去，随之而来的，是被未知的未来操控的期待与不安。

　　徐如林迟迟不出现，他真怕身边的这一切随时都会消失，但又怕他一出现，什么都碎了。

　　一个星期了，还是有一种脚没有踏到实地的虚幻感。

　　洗澡的水温刚刚好，一想到徐如林，心里就像被熨斗熨过，又平整又安全又暖和。因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洗完澡吹完头发，刚把西红柿洗干净，就听见门咔哒一声响，玄关处传来轻微响动。

　　余参商一愣，西红柿还抓在手里就想跑过去，又停下来，放下两颗西红柿，把手擦干净，扒拉了一下头发，拍拍脸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点，这才脱下围裙，按了按不停咚咚咚的胸口，小心的走了过去。

　　徐如林还是穿着惯常的米色亚麻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隐隐露出锁骨，袖子往上挽了两道，一切都那样熟悉，好像他们并没有死生三年，而真的只是一个星期不见。他手上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见到余参商便把那盒巧克力邀功似的举起来：“商商，给你带了糖哦。”

　　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干净极了，眉眼柔和的弯起来，朝余参商绽出一个笑，唇色粉红，牙齿雪白，眼睛里流光溢彩的闪烁着爱意。

　　英俊又挺拔的男子，携着夏夜清凉的月色向他走来。

　　二十七岁时的徐如林，原来是这样光彩夺目到让人心惊吗？

　　余参商的手扶在餐桌上，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看见他的那一秒，重生的虚幻感竟然更加强烈，这样美好的人，真的被我拥有着吗。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难过。十年共度，他到最后居然忘了徐如林是这样优秀到难以企及的人。这样的徐如林曾把一颗最诚挚的心放到他面前，可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他非但没有好好珍惜，他还把这颗心翻来覆去的放在玻璃渣上滚来滚去。

　　他总以为受折磨的只有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徐如林也是会疼的。

　　他疼完之后又自己把这颗心缝缝补补的修复好，再次交到余参商手上时，总是看上去完好无损。

　　余参商就真的以为他是不会受伤的。

　　他的神色变幻莫测，徐如林一下子就慌了：“商商，怎么了？”

　　余参商扑到他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到他的肩膀上，他听见他的商商抽泣到连说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到死之前都没有和你说出的话，是所有想和你说的话里，总是忘掉的，最重要的那一句。

　　我是爱你的，却伤你最深。

　　余参商搂着徐如林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内疚自责都哭个一干二净。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在徐如林面前这样坦诚的伤心，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徐如林也吓坏了，但很快平静下来，体贴的抱着他坐到沙发上，顺着他的背，连他为什么说对不起都不知道就温言细语的回应：“没关系啊，没关系的。”

　　从前和现在，一直到未来，如果是你，什么都没关系。

　　徐如林的温度隔着薄薄衣服传来，温暖的气息充盈在鼻间，被熟悉的一切环抱着，余参商终于能切实的肯定，他真的回来了，真的都来得及。

　　这几天一直飘荡起伏的一颗心回归到原位，整个人都安全而轻松起来。

　　连日疲倦，哭着哭着更是脱了力，刚开始肩膀还在剧烈的抽动，慢慢的就安静下来。

　　徐如林喊了他两声也没有应答，再看过去才发现余参商已经哭着趴在他怀里睡着了，一大片泪痕，脸都哭红了，嘴巴像要滴出血来，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

　　他俯下身，亲了亲他湿润的额头。

　　好像已经得到想要的回应了呢，只是这个回应，很让人心疼。

　　将余参商抱回到床上放好，又拿了热毛巾把他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徐如林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侧着身低头看他的睡脸。

　　余参商没睡之前总是要左翻翻，右翻翻，东蹬蹬腿，西伸伸胳膊，反复寻找一个最舒服的睡姿，一旦睡熟反而格外乖，安安静静的盖着被子，像玩具店里戴着王冠的小王子。

　　小王子，的枕头下面是什么？

　　徐如林轻轻把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的信封慢慢扯出来，看起来里面的纸张还挺多，有点厚的一沓。

　　“十七岁的余参商写给二十七岁的徐如林的一封信 ：）”

　　信封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这样一句话。

　　啊，是给我的呢。徐如林拿着那封信，摸了摸余参商的头。放在枕头下面，是因为连睡觉前也在写吗？

　　这些，才是你真正的回应吗？

　　徐如林刚扭开床头灯，就听见余参商不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啊呀。他赶紧把灯关掉，亲了亲余参商的眼睛安抚他，把厚厚的遮光窗帘拉好，将空调调到最合适的温度，把房间的灯也都灭掉，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他拿着厚厚的信站在门口关上门。

　　晚安，商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首先就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枕头下面的信，结果摸来摸去都没有，他惊得全身一凉，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把床垫都要掀起来了。

　　昨天晚上哭得太厉害，今天一醒来就发现眼皮重的不行，估计是又肿成桃子了。

　　奇了怪了，奇了怪了，就压在枕头下面的啊！写了那么多，还没给徐如林看一个字啊。

　　努力的撑着厚重的眼皮，连床底下都趴着找了，好好的一封信，硬是影都没了。

　　余参商两腿一伸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又想哭了。

　　自从看见徐如林，他就变得更加软弱了，随时随地的都能哭一场。

　　放哪了呢？他憋住眼泪，想拿一张面巾纸。

　　诶？这是啥？

　　余参商的手扒在床头柜上，摸到一个触感熟悉的东西。

　　他连滚带爬的跪到床头柜前。

　　是一张他的信封里没写完的空白信纸，因为前面写的太用力，所以在这张纸上还能看见被留下的印记。

　　而正中央，是徐如林的字。

　　端正的不能再端正的一个“好”。

　　余参商抓着那张纸，终于还是又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