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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你的 ...

  •   严娇对他们哥俩的对话一概不知,跟着陈老进了厨房打下手。嫣红霞光拐过屋檐照射进来,打在流理台上,细闪如星河。
      葱姜下锅,油烟滋啦响。俗世的烟火气息环绕在家家户户,因风吹动出了窗户,飘出去好远。
      小茂顺着味道摸进来,趁人不注意偷了块刚出锅的排骨,被烫得直跺脚,却迟迟不肯把嘴里那块滚烫的物什吐出来。
      严娇好笑着给他倒了杯凉白开,抬眼时目光对上多抽了根烟晚一步进来的许星锐。两道视线在流动的空气里交织着,迸起零星的火光。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转回身接着处理案板上的黄花鱼。
      好在许星锐进来看了一圈就离开了,严娇松了口气,又笑自己何必为这样的事情紧张。可转念一想,刚才对上的那双眼,里头分明是多了什么。
      但她不敢多想,怕是自己多情。
      饭后,两人早早告别,并肩懒散步在晚灯初醒的街道。正逢下班高峰,车流汹涌,尖锐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沿街的店铺点灯亮如白昼,一排排的玻璃橱窗映出的是华美的服饰,亦或是做工精细的玩意。抬头是硕大的LED屏幕,轮番播报着鹿城成为了新一批国家重点改革项目试点城市之一的喜讯。
      近两年,无数高楼林立跃于云上,它代表着这座城市飞速的进步与发展,以及日渐赶超上来势要成为领头的雄厚实力。
      也许在那顶楼之上的玻璃窗映射出的光,亦是无数刚刚踏出象牙塔,对未来充满热勇的年轻人的梦想。
      严娇看着落地橱窗映出的自己,面庞尚显稚嫩,身子单薄,但却秉着一股韧劲,要破土而出。身旁的许星锐与她相比,成熟,敛着年少时光积淀下来的沉稳与力量,像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差春风为他衔来雨露。
      不知怎么的,严娇开口喃喃道:“许星锐,要不我考鹿城大学吧。”
      我走你走过的路,沿着你的脚步,看你看过的风景。也许能在某天吹来的风里,感受到些许关于你的气息。
      男人定定看她,目光沉了几度,像是在思虑,过了好久才点头,哑声说:“好。”
      假期总是短暂,最热的暑天随着一场大雨步入尾声,然后是九月开学季。
      许星锐去实习前问过严娇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因为她的生日在十月,紧随着国庆,而那天刚好是周三。
      严娇说,要不你把你那台相机送我吧。
      许星锐示意要送一台新的给她,因为自己用的那个有些旧了,是他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买的第一台机子,一直用到现在。
      严娇不松口,执意要旧的。
      拗不过小姑娘,他只好答应,玩笑说刚好给自己换一台新的。
      于是他在严娇开学之前,把相机送到她手上,还说这礼物送得有些磕碜,到时候再补一份。
      而严娇并不觉得不妥,反倒喜欢得很,回到家就一直捧着机子不撒手,还缠着严芳蕊教她一下简单的小技巧。
      严芳蕊见她这么喜欢,也就随口说了一句:“要不你以后就和妈妈读一个专业吧,或者读那个导演系,说不定还能成为新一代知名女导演呢。”
      严娇当时就愣了一下,然后当真记在心上了。
      可能是受《荼蘼》杂志的影响,严娇走在学校里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几个女孩子捧着杂志问她封面上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她。
      严娇都否认了。
      她没想过出名,也没想过靠这种方式走出一条捷径。因为她深知时尚圈对每一个人的吸引力,要保持初心,只能一开始便远离。
      那次杂志首封只不过是一次意外,她把岑夏送她的裙子和鞋子,全都放置在柜子最里层。
      她会永远记得“模特”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欣喜与崭新,也不会忘记自己应该要走的每一步。
      九月的一个周五,在人潮拥挤的放学时段校门口,严娇与周林朗不期而遇。
      不算是意外,因为那个男人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她平静地同孟安吕涵道别,庄荷因为上了高三,搬进了学生公寓,成为一名住校生。
      还是他们上回来过的那家店,严娇依旧只要了杯柠檬水,抬眼看面前那个年过不惑的男人,内心思绪万千。
      她对周林朗怀抱着一种很矛盾的感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所以她连恨意都不能肆意地表现出来。
      她始终是有愧于周万泽的。
      在还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谁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甚至是一点也不期待有一日会有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找上门来。
      习惯了缺口的生活,即使漏风渗雨,日积月累,她也麻木了。何谓圆满,她没想法,也不祈求。
      只是对上那双同自己一样的眼,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心头哽咽。
      “阿泽那天回来问了我,问我是不是出过轨。”在轻飘飘的钢琴声里,周林朗终于开口,像是长久放置角落锈迹斑斑的钢刀,重重划过门板的声音,沙哑粗糙,“我坦白了一切。”
      他又说:“他知道之后,我们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结果第四天,他跟我说,要出国,不在国内上学了。”
      严娇垂着眼,干瘪地“哦”了一声,睫毛在眼下涂上阴影,隐隐颤动。
      周林朗看向她,看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我送他去了日本,先读一年语言学校,然后参加明年的留学生考试。他执意要去日本,我也就随他了,本来想着让他去澳洲的,有亲戚在那边,也好照应。”
      在听到“日本”这两个字眼的时候,严娇的心突然一阵刺痛,像是破了一道口,她听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流逝的声音。
      微弱,却去势汹汹。
      她当然记得这个国家于她和他之间的意义,送给周万泽的那段视频,她还一直好好存在电脑里,上了锁。
      她以为自己能够一直不动声色下去的,但她低估了那个男孩在自己心底的分量。
      “我知道我有愧于你们母女俩,祈求原谅和补偿这一类的话我不会说,因为你们大概率也不想听。好话也只是为了感动自己,好减轻负担,可我不想。错了就是错了,为自己的过错拼命找借口,那是最失败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于是严娇森然抬眼,黑洞洞的目光没有夹带任何感情色彩在里边:“那你觉得,你是成功的那一类人吗?”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眼角的细纹顺着面部肌肉的运动攀爬开来:“不,我并不这么认为。”
      临走之前,周林朗把一张写了自己私人联系方式的名片塞到严娇手里并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虽然是无济于事,但我也希望你可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想到我。当然了,无聊的时候想到我,也行。”
      严娇看他上车,朝自己挥手作别,然后吩咐司机发动车子。车尾的那一点红光逐渐和落在远处枝头的晚霞融为一体,直至看不见。
      她攥紧了那一张方寸大小的纸片,紧咬着下嘴唇不放。明明她是憎恨那个男人的,可是心怎么还会为他跌宕起伏,眼睛为什么还愿意为他落泪。
      她不懂,只是更加用力了几分,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心,她也感觉不到痛。
      严娇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袖口衣领,穿过她空荡荡的身躯,束缚她拧成死结的灵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倔强地不要眼泪掉出来,是以憋到眼眶通红,两颊发痛。
      手心的那张纸片仍在不断提醒她关于周林朗的存在与到来,让她那些臌胀到饱满的心绪,突然间泄了气。她愤愤把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拽着书包肩带转身离去。
      严娇一直是不信“神明论”的,因为她知道,那是因为人们觉得自己在宇宙洪荒里太过渺小,就如同,在他们看来是微小的尘粒一般。
      所以不得不塑造出一个伟大又神圣的人物出来慰藉自己。
      可是今天,她宁愿顶头有神明,为她拂去前尘苦多,为她铺平往后无路。
      那一年,微信逐渐涌进大众视眼,开始取代□□的位置。
      严娇点开手机里那个右上角亮起红色数字绿色的图标,严芳蕊问她怎么还没回家。
      她拭去眼泪,狠狠吸了吸鼻子,回复道——
      “就回家了。”
      好在她尚且有家,尚且有亲人盼她回家,倒不至于无路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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