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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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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屁股坐在那张年老体弱的木板床上,青海顿感眼皮沉重,有种大睡一场的冲动。他抬腕瞟了一眼电子表,八点三十八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早着呢,他想,母亲晚饭还没做好呢,不能就这么轻率地躺下。
他睡觉有个坏毛病,打小养成的,那就是只要一躺下,便一觉到天明,死死的沉沉的,任凭你怎么推怎么拽,他都依然我行我素,无动于衷,而且雷打不动。他想他是不能早睡的,他觉得他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做。然而是什么事情呢?他脑海中一片混沌。翻开书包,打算找本小说来读,捣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在学校里,他的成绩属于中上等,也是不好不坏。并且几年来一直保持着,一直徘徊着。对于自己浇水施肥精耕细作所养育的果实,他感到十分滑稽。滑稽?是的,他就是这种感觉。在班里,他从未进入过去前三强,甚至于连前十名都没沾边过。他那么地坚韧地拼搏,难道老天就回报给他这么点可怜的成绩?
郁闷啊!他常常如此感叹。
忽然间烟瘾上来了,这种心痒难骚的念头搅得他坐立不安。他腾身站起,手脚麻利地一阵翻箱倒柜,还好,他从祖传的那件轻微破损的老式皮柜里找出了半盒“黄山”牌香烟。他心急火燎地抽出一支,一边叼在嘴里,一边去摸火柴。
“噗”,点着了,烟头通红,火势剧烈。随着他的呼出吸进,烟灰加长,一步步向前蔓延,两分钟不到,一支有模有样的香烟便已灰飞烟灭了。青海清醒了许多。他还欲再抽,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夹了一支,却转念一想,使不得的,于是又忍痛割爱地放回盒去。他把烟盒小心翼翼掖在了枕头下面,以防被母亲发现,然后重新坐了下来,思谋着将如何应对明天的事情。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高招考试。十年寒窗苦读的最终清算,也是人生路上的重中之重,难能可贵的一道风景。青海对自己特别没有信心。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自己眼下的成绩确实不敢恭维。交报名费的时候,他心里就犹豫得不行。参加吧,底子薄,实力弱,担心会名落孙山外;不参加吧,一来无法向父母交待,二来自己又觉可惜。糊里糊涂的硬着头皮把名报了。一转眼,最后期限将至,明天便要血战沙场,和那帮莘莘学子们短兵相接,拼个你死我活。想到这些,他有种身不由己未老先衰的感觉在周身运转。
同学们都在紧张地备战高考吧,他想。不知道周小麦复习得怎么样了?他笑一笑,口中呢喃:她那么优秀,一定考得上名牌大学的。我和她比差远了,简直天差地远啊。我怎么可以和他相比呢,人家是金枝玉叶、千金小姐,我郑青海算是什么东西,其貌不扬,一身俗气!
想到周小麦,青海先是苦笑几声,尔后觉得不过瘾,又狠狠地把自己嘲笑了一通,末了在心底默念:郑青海,你这个自作多情、恬不知耻的家伙,教人讨厌!反复念了十次,方才解气。
青海从小对考试产生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恐慌。如上所述,他的成绩一直处在中上游,尽管他是全力以赴的,但结果总是很难攀高。而且考试完了,事情却并不算完。校方如召开家长会,通知全体家长务必参加,不然怎样怎样,他就害怕这个。母亲是个急性子的人,并且很看重面子,他的那点惨兮兮的分数定然会使母亲在大会上面难堪,出了丑的母亲岂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他便无法安然度日了。
慌报军情的事件的发生也就司空见惯、不足为怪了。班主任是个敬业爱岗体形很胖的中年女人,她原来曾非常看好青海,觉得这个男孩比较扑实。比较爽朗,挺会说话又有上进心,是个可塑之材。没成想,如此条件的一个男孩子竟然会被生活中的一点小挫折打倒,她实在是搞不懂,郑青海怎么为这么脆弱?
高二的时候,他学会了逃课,刚开始,只是好奇,没有原因,没有动机。后来逐渐接触了一些个校园混混、社会渣子,近墨者黑,久而久之又学会了抽烟、酗酒、耍流氓,而且牛刀小试地参与了几场非正式的打架头殴,消沉得一蹋糊涂。人也跟着变得圆滑世故、玩世不恭。与此同时,成绩惨然,每次测验,分数都呈直线下跌。谁也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就在今天,高考倒计时的最后一天,他约了一干狐朋狗友在镇上聚会。无非是猜拳喝酒怨天骂地,述说彼此的不如意,一发胸中块垒。我怎么倒霉他怎么幸运;我的前程渺茫他的前程无量;谁谁谁又交了女朋友,该女如何如何迷人;谁谁谁又捡了三百块钱,此人如何如何抠门。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当然少不了要谈论女人。男人嘛,都是这样。不经意地,有人提起了周小麦,话题就围绕周小麦展开来。青海心中一颤,竟不觉眼跳耳热起来。这种感觉着实微妙。他登时缄默下来,眼前全是周小麦活蹦乱跳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他对周小麦的暗恋业已持续了三年。三年啊,这是何其漫长的煎熬和等待啊。三年来,他始终未曾开口向她表白过,他不具备这份勇气和胆量。他认为自己很失败。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瞧不起自己,他对自己说,你真是个懦夫,完完全全全彻彻底底的一个懦夫!你怎么可以如此沉默和蝇营狗苟,你不是自诩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你的旦旦誓言都跑到哪里去啦?!
酒酣耳热之际,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要去见周小麦一面的意念,他觉得今天晚上便是个好时光,他应该去和她说一说知心话儿的。他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正经八百的朋友呢。作为朋友,倾听一下朋友的倾诉,这要求总不算是太过分吧。
好,就这样,事不宜迟,现在便动身。
他奋力支起身子,摇晃着捧起酒杯,面向众人,目光迷离地说:“真是对不起大伙儿啦,我忽然,忽然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得先行一步啦,抱歉,抱歉!”
话音方落,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