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9、二十四 ...
-
原谅
*********************************************************
就在方若绮和郝友乾婚礼的前一天传来了季青平进入看守所特别护理室的消息。
季青平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受到了大众的最后一次注目。
这个无趣的新旧之年交替之际终于有了新闻。
媒体终于可以重现开张,网站终于可以赚点点击率了。
皆大欢喜。
虽然方若绮不知,好几亿人关注一个艾滋病患者是怎么死的到底有什么乐趣。
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心里不觉一沉。
失踪了快两个月的他,是否也在什么地方,受着折磨。
而或是,早就先一步,解脱。
不敢深想这个问题,期待一觉醒来,就传来季青平已经过世的消息。
有些残忍,但是,唯有如此,才算是真的结束。
一整晚忐忑不安。行李悉数打包就绪准备运往郝友乾的豪宅。
这个有时可以很细心的男人却没有想到,这个宅邸,就是当年举办酒会的那座,而就是在那里,方若绮第一次走进了季青平的世界。
这算是季青平的报复吗?从此后,都要和第一次见他的回忆如影随形。
其实只要和郝友乾知会一声,他们便可以拿其他豪宅作为新婚之所,甚至叫郝友乾专门为自己盖一座新的,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就要这样逃一辈子吗?
想了又想,拿起电话。
“理查,有件事,请你帮忙。”
*********************************************************
“你确定不用我陪你一起?”理查面色仍是犹豫,毕竟明天就要到手的娇妻此刻要去探望一个艾滋病晚期的危险人物,实在是不能不担心。
“里面有狱警,有监控录像,他已经病入膏肓,感冒都会至他于死地,你还怕什么?”
方若绮看了看明日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的人。
“还是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自己小心。”
果然这句话最管用,方若绮一笑,走进去。
一片漆黑的走廊。
世态炎凉。
彼时走在权力之巅,此刻落入凡尘下三尺。
还差几寸,就到了地狱去?
你为何还不肯放手?等着我来最后踩一脚吗?
季青平,你为何一定要等着我来?
而我,为何,会来?
看着躺在病床上戴着手铐奄奄一息的男人,几乎认不出这个两个月未见的男人曾经叫季青平。暗斑已然攀爬到面目,憔悴,暗黄,整个人像是被脱皮去骨。
这就是艾滋病人最后的样子?那么阳,你现在,是否也是如此?
我披上最华丽的嫁衣,而你只剩这魔鬼都不稀罕的皮囊?
心抽紧。
“若绮。”
犹如亡灵的呼唤,气息微薄,喃喃自语般漂浮在这封闭的空间。
方若绮站在外面,相隔如此之远。
“过来,让我看看你。”
方若绮只是不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方小姐,艾滋病毒是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您放心。”一旁的医护人员解释道,“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起不来。”
“为什么会这么快?”
“一部分是因为传染给他的人自己已是晚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失去生存意志,消极治疗,所以会这么快恶化。”
季青平。
你这样骄傲的男人,竟然会主动放弃了治疗。
“别穿防护服,就这样进来。”
医疗人员看看方若绮,“这样有可能会让他感染,病情恶化。”
“是吗?”方若绮回答说,“我看他现在就像回光返照。”
既然是你选择让我结束你的生命,那我就再听你一次,老板。
方若绮推门而入,季青平试着起身,却不能,于是苦笑。
“坐在我身旁。”
这个时候了,还是命令的口吻。
“我想抽根烟。”
“对你身体不好。”
安静坐下,影子当了光,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到了他的笑。
“好像什么都没变。”
“其实什么都变了。”
方若绮静默的说,这个失去了斗志的男人,突然让她感到悲哀。
如果说黎华的若即若离,王瑞恩始终的不信任,关古威的童稚无知,都曾让她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恐惧与怨恨,那么季青平,无论是温柔的,还是残忍的,无论是老板,还是对手,无论是近在身旁,还是远在天涯,都是无边无尽的恐惧和怨恨。
那不是他一人,那是方若绮,对这个世界最懵懂也是最深刻的认知。
如今不用怕了,却还是怕。
原来可以走出很多人,逃不掉的,还是只有童靖阳和季青平。
“怎么,我都这副样子了,你还在怕我吗?”
季青平问着,这个男人,为何就能像童靖阳一般,如此透彻的了解自己的内心?
“看来,我的确伤了你太深,”季青平敛住笑容,“但是我从不后悔。”
吞了口口水,方若绮惨淡一笑,“这就是你一直等着我来,要说的话?”
“谁说我在等着你!”
“这样的精气神,才像我记忆中那个无恶不作的季青平。”
……
“你恨我吧。”
“这还用说吗?我的姐姐,我的经纪人,我的朋友,我的童靖阳,哪一个不是被你所害?”方若绮看着他那丝毫没有畏惧的眼睛,“到了今日,你还是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悔恨,难道你不认为,如今的结局,是上天给你的惩罚?”
“什么惩罚,什么因果,不过是我败给了童靖阳。”季青平手指动了动,方若绮一阵痉挛往后一闪,季青平又笑了。“你怕我吧。”
“怕。”方若绮闭上眼,“就算你死了,我也忘不了你的手,你的唇,你的眼睛,你的烟,你的每一次伤害,那就像电流,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周身乱窜。”
“很好。”季青平终于满意的笑了。“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很好。”
“如果这就是你爱的方式,季青平,我输了,我爱不起。”方若绮坦然的说,“我曾问自己,就算没有童靖阳,就算我通过了你的试探,就算后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而现在,即便是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对你撒谎,季青平,因为你是季青平,所以我们没有相爱的可能。”
“因为我是季青平。”自嘲的笑了,“这是个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
“其实有时候极端的恨会不会衍生出扭曲的爱呢?就像你极端的爱也衍生出了那么扭曲的恨意。”方若绮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无名指的位置,马上就要套上不相干的戒指。
“你的婚礼是明天?”
“恩。”
“嫁给郝友乾那个干巴老头子?”
“恩。”
“你这样,我死不瞑目。”
“那我们终于扯平了,我总算找到了,报复你的方式呢。”
如此惨白的微笑,逆光而来,季青平已经看不见。
若绮啊
什么
我不会说对不起
我知道
那你走吧
季青平,我原谅你了,季青平
…
原谅。
走出来的一刹那阳光铺满脸。
原来解脱自己的方式,不是报复,而是原谅,如此简单。
*********************************************************
传来季青平死讯的时候,方若绮正身着红色旗袍,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屋子里,派着喜糖。
听到的时候手颤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发髻竖起,戒指圈住,立在丈夫一侧,面若桃花,嫣然微笑。
半刻恍惚,又听见童靖阳一声进来,又看见季青平坐在沙发上抽烟,又是那一个小姑娘。
一幕一生,片刻永恒。
恍惚半刻,终究转身重又寒暄。
心已百年,身已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