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华

138、恋人未满 5

　　1
　　方若绮一开始以为她和林立翔只是单纯的相互利用，却不料，变成了他不断地给，和她不断地要。
　　凭借纽约客，和恋人黎华、经纪人林立翔和好朋友徐心宁一起入围金像奖。
　　得了金曲奖趁热打铁，由钱永富亲自操刀的“没有你，好心痛”还没上架就已经被各大音像店预定空了，传闻已经在加制第二批。
　　然后在国外拍戏拍了很久突然回国发展的前影帝王瑞恩终于“想”起了这个他在河边捡到的少女，铸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林立翔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一部分工作，专门处理方若绮的通告。自打王大导演上门邀约的消息传出后，广告商、节目组、邀请主持的、参加晚会的、剪彩的前仆后继。
　　并且都继承了王导的光荣传统，一律冲着开门的林立翔连珠炮的说，方小姐，能不能请你——
　　林立翔苦笑道，改天，改名字叫方小姐好了。
　　说这话时，有些酸，眼神却是透亮的，那眼神，总让方若绮感觉头皮发麻，于是装出忙于吃早餐看杂志的样子来。
　　“若绮，看到你成长到这样子，我真——高兴。”林立翔此时的智商为零，“高兴。”
　　“立翔，和你在一起，有一点让我很舒服，就是，感觉自己智商特别高。”方若绮吸着果汁，拼命地吸，把吸管都吸成了窄窄的一条。
　　“你就贫吧。”

　　…
　　立翔，什么时候？
　　啊，什么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成现在这种关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
　　还记得一夜情吗，立翔？
　　你不会是——
　　我不会再和你做了。
　　真打击我，出名了，就把经纪人踢下床了是吗？
　　我不会再和你做了，立翔，那是对你的玷污。
　　…若绮…
　　怎么？
　　是我不好，我居然利用你来报复季青平，对不起。
　　立翔…

　　你不是问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了吗？我可以告诉你，从你把你的事业，你自己，全心全意交给我来搭理的那天起，兴许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现在，我会用我最大的诚心，来经营你的事业——

　　别说了，立翔，别说了。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方若绮从那狭窄的吸管中试图吮吸到最后的一丝甜意，却是干瘪的空气。
　　那条通道，已经被她堵死。
　　就算发现喝下去的不是毒药而是蜂蜜，却只能看着，永永远远也得不到了。

　　2

　　“老板，我想离开林立翔。”
　　“怎么，被识破了？”季青平抖了抖烟灰，“在这种搞垮YOGO的关键时期，你给我顶住了，千万不能让林立翔溜了。”
　　“不是，不是林立翔，是我，我，不想…不想报复了——”
　　季青平看着方若绮，干笑了几声，不大，不刺耳，也不夸张，似乎是在自嘲。
　　“林立翔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想，他和姐姐，也许有着怎样的隐情——”方若绮看着倒映在季青平镜片中小小的自己，越说越没有底气。
　　“嚷嚷着要报复的人是你，嚷嚷着要上位要红的人也是你，现在，我把你送到了林立翔身边，我把你捧红了，你跟我来这套？”
　　季青平把烟扔在在地上，用脚狠狠的踩灭，“晚了。”

　　方若绮愣愣的看着季青平，好久好久，才说，“老板，不看在理上，只看在情分上，你放了我这一次，好吗？”
　　“方若绮，听过一个词吗，叫做，作茧自缚。”

　　笑一下，皱个眉，一夜老去。
　　不想变成镜子中冷血的自己，却发现，吸管已经干瘪，大门轰然关闭，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作茧自缚。

　　3
　　Megan给黎华上完妆后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面上跟正在给自己念戏的小助手说，“喂，给我弄杯咖啡去——”
　　小助手看看方若绮，方若绮小声说，去吧，快去快回。

　　黎华看着镜子里面自己老爷爷的扮相，长长的手指流连在镜面，明明是听到了，却打算束手旁观到底。方若绮心底嘲笑了一声，他对徐心宁算是情至义尽，不也只是暗地里帮衬她而已，表面上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王瑞恩正在和摄影师激烈的讨论应该从一号位还是二号位切入镜头，他这种工作狂，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分心吧。
　　她方若绮从来就没指望过谁来帮她一把，从前，现在，将来。
　　就是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还要给若绮说戏，你喝什么咖啡，我去帮你打。”

　　低着头一直不敢抬。一旁黎华还在对着镜子照个不停，王瑞恩还在跟摄影师说个不停，这个忙碌的化妆室，只有这个男人，突然出现，一只手插在她和Megan之间。
　　“林立翔？好久不见。”Megan露出欣喜的表情，看来林立翔在国外拍戏那段时间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方若绮埋着头，吩咐这助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林立翔已经拿过了Megan塞给助手的杯子，“若绮，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抬头都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明媚的表情。

　　为什么，这个曾经那么精于算计疑虑重重的男人会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设防？
　　被林立翔当做自己人是她的最大的幸运，是他最大的不幸。

　　“方若绮是吧，”Megan因为这才注意到她，“能让林立翔信任的女人，还真是不多。”
　　“老师，我们上妆吧？”方若绮仰起脸，忍住一瞬间想哭的冲动。
　　但是，当林立翔捧着好几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出哭了出来，那个时侯，她只是撒谎说，是因为沾假发太疼了而已。
　　季青平举杯，方若绮却无法欢庆。

　　“你要把所有徐心宁的通告都接下来，拖到YOGO中标后，在YOGO最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突然大批量违约…双管齐下，钱永富就算有黎华王瑞恩双天王护体他都无力回天了，更何况，他身边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个内鬼方若绮。”

　　听着这貌似赞美的话，方若绮心中一阵翻滚，浮现出钱永富孩子般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心尖还是会一痛。
　　可是所有的疼痛都被林立翔震怒的表情所替代了。

　　4

　　那一晚梦中，梦到林立翔捧着咖啡进来，全都泼在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漂浮着诡异的浓香，然后她坐在异国他乡开满玫瑰的小花园，等待着他每周来看望她——
　　惊醒，梦中，她竟然与古芊菁重叠在了一起。
　　果然一样卑鄙的人有一样可悲的下场吗？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举手想要叩响林立翔的房门，却还是直接推开了。
　　他不锁门。
　　他是如此信任自己。
　　一路走到床边，摸上他的床，抚上那具她曾经忘情过一夜的躯体，几天前那句“我不会再和你做了”如今看起来像是玩笑。

　　林立翔触电般惊醒，看见方若绮婴儿般蜷曲的身，月光下一切如此美好。
　　“我很累，立翔，抱我。”方若绮环住了他的腰。
　　“若绮，你只是…太累了。”
　　林立翔想要推开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反应，男人果真是下半身的动物吗？林立翔不自觉开始脸红。
　　手指慢慢划过他的大腿，方若绮呵一口气在他身上，等着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
　　“我知道你爱古芊菁。”
　　“若绮——”
　　“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她，就像你也知道，我心里，也有别的男人。但是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爱的人，都被我们伤的很深，都不可能回到我们身边了，是吧。我很累，立翔，你也很累吧，我们，能不能，相互慰藉——”

　　一夜情后，他们都没有再和别人发生过关系。
　　这是一种怎样的□□的默契。
　　在精神相离如此之远的时候。

　　“你可以不去想那个男人了吗？”
　　说这话时，林立翔已经无法抑制的抚上了方若绮白皙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在她的锁骨上划过，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天王一向大度。”方若绮浅浅的咬了一口他的腰，林立翔翻身将她抽了上来压倒在下，拨开睡衣前仍旧问了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黎华。
　　方若绮不给自己任何后退的机会，狠狠，狠狠，抱住了林立翔。

　　那一夜，他们在一起昏天暗地，不知道是原始的本能的发泄，还是真的是太累了，两颗如此孤单的灵魂，囚禁在一起，终于经不住诱惑。
　　对于林立翔，这更像是一种，忘记古芊菁的自欺欺人的仪式。

　　而对于方若绮而言，显然有更多的意义。
　　譬如说作为对欺骗林立翔的一种□□的偿还。
　　譬如说，作为继续欺骗他的，第一步。

　　为了不让你知道事实的真相，我终于要开始扮演内鬼的角色了，立翔。
　　请原谅我，在伤害你和欺骗你之中，我还是选择了欺骗。

　　如果有一天，你质问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回答说，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许你什么也不会问，也许我什么也不会答。
　　我们，只是，形同，陌路。
　　就像平安夜我们罪孽的开始。
　　就像今夜我们贞洁的结束。

　　5

　　方若绮相信命中注定。有些事强求不来。
　　方若绮也相信因果循环。冥冥中一切环环相扣。
　　譬如说在十月的早晨还留着林立翔体温的床上醒来，发现人已不再。
　　林立翔又飞去了欧洲。

　　翻身盯着天花板，无奈的笑了，扯上一半的衣衫，回忆着林立翔的味道，可是却没有任何记忆。她和林立翔之间，所有的肌肤之亲都有如一场饕餮盛宴。
　　激情过后，片甲不留。
　　中午的时候，林立翔从欧洲飞了回来，尽职尽责的跑到了彩虹的现场，给若绮交代通告。
　　“‘没有你，好心痛’要进入尾声，另外，所有徐心宁的case也都接洽好了，可以随时开拍。”
　　发生过那一夜后，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将对方只当成一夜的床伴，方若绮可以看着林立翔脸不变色心不跳，林立翔也可以专情于他的通告记录簿显得格外的专业。
　　“立翔，我目前想把所有精力放在月光宝盒上，唱片和徐心宁的通告，都往后放——”
　　“你可要注意违约期啊——”
　　“不是都到12月初才到期吗？放心，月光宝盒在这个月末就可以杀青了。”方若绮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中庸，不让林立翔察觉到一丝异样。
　　12月1日，欧堡竞标。到时候，一切就都完结了。

　　因此每一次走进YOGO的大门，方若绮都有一种不知何日就要永远说再见的心情。
　　当了短短两个月的一姐，不得不亲手毁了这个给了她无限荣誉的王国，心里难免会有一点割舍不掉的感觉。
　　尤其是每一天看到钱永富感恩戴德的看着自己，殷勤不已的样子，她心头，仍旧沉重。
　　“方美人，你放心，这回一定让EAMI吃个大亏，让周映彤赔个几千万甚至上亿。”
　　“钱老板，一切就都仰仗你了。我也一定会按约定，做好我的本分的。”
　　这么说着谎话时，方若绮还能够笑出来。
　　笑的自己都觉得清纯无比。

　　“立翔，现在EAMI和YOGO都想挣欧堡这块肥肉，你说这会不会是整垮YOGO的一个好时机呢？”
　　吃着高档的西餐，庆祝两人入围金像奖的时候，方若绮突然说了这么句不搭调的话，让林立翔一口红酒吐在了餐巾上。
　　“服务生，给这位先生换一个餐巾。”

　　服务员拿来餐巾的同时，还不忘了顺便沾点小便宜，“方小姐，林先生，我是你们的忠实影迷，能不能——”
　　“我们正在吃饭。”方若绮不温不火的说，“一切饭后再说好吗？”
　　服务员讪讪的走开，方若绮将餐巾递给目瞪口呆的林立翔，说，“看什么，铺好吧。”
　　“我当年遇到的小野猫，如今已经是山中之王了。”林立翔摇头晃脑的说，“没什么，我就是感慨一下。在黎华身边你别的没学会，耍大牌倒是见长。”
　　“我这不是努力从国民偶像向全能天后转型吗？适当有些负面绯闻，拉远一下和fans的距离，反而会有很好的效果呢。”方若绮差了一块牛排在口里，“要留给他们一定的崇拜和追捧的距离。”
　　林立翔不言不语，只管往自己口中塞鹅肝酱。
　　“立翔，说正经事，欧堡那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林立翔依旧是没有作答。
　　“我需要EAMI的竞价。”
　　林立翔抬起头，瞟了她一眼，低头。“这种机密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你去问黎华好了。”
　　“如果黎华肯告诉我，我还用得着找你吗？”方若绮开诚布公的说。
　　“你要干什么？”
　　“我要泄露给YOGO。”方若绮从季青平吩咐下来任务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双赢的办法，既完成季青平的任务，又能最小程度的伤害林立翔的利益。思量再三，得出的结论就是，向林立翔摊牌。
　　“EAMI不是想整垮YOGO吗？你不是也说过，有我在，YOGO就完了吗？”
　　方若绮用叉子慢慢挑开牛排的筋，“现在正是好机会，钱永富已经进了我的圈套，现在只要你肯透露给我一个竞价，我保证，YOGO会关门大吉。”

　　林立翔把所有的红酒一饮而尽，红着脸，凑近她说，“你凭什么就认为黎华不会告诉你而我会？”
　　“因为——”方若绮慢慢的说，“你是林立翔啊。”

　　这算是什么鬼屁答案。
　　立翔笑了。
　　这他妈的真是让他可以暗爽一阵的答案。

　　6

　　“老板，立翔给话了，2亿4千5百万，周映彤的价。”方若绮推推墨镜，“会上下浮动一千万左右。”
　　季青平吐了口烟，“你跟林立翔那小子什么都说了？”
　　“说了一些，不是全部。”
　　“若绮，知道什么是内鬼吗?”季青平嘲笑的说，“你现在全都说了，还内个鬼啊！”

　　“做内鬼套话也好，开诚布公合作也好，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结果不就好了，你就非要我在林立翔面前声败名劣才开心吗？”方若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还是你要我永远在林立翔面前抬不起头来，好一辈子受你摆布？”
　　季青平猛地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朝门砸了过去，犀利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层层回荡在屋子里。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我根本就不爱林立翔！”

　　“方若绮！”

　　“所以你不必拿他泄愤！”

　　“方若绮！”

　　“不是吗？你那麽恨他，不仅仅是因为跳槽吧！是因为他和我有了一夜情是吧！”

　　“你够了！”

　　“你爱我，是吧。”方若绮的声音突然从高亢降落回平静，悄然流淌着忧伤。

　　“…”

　　“季青平，我根本没有爱过林立翔。我也根本没有恨过林立翔。所以，请你不要再把我们俩捆绑在一起了。”方若绮平静的说，“放他自由吧。”

　　“我办不到。”季青平也不再怒吼，而是看着方若绮，一字一顿的说，“不为你姐姐，不为你，仅仅因为他是林立翔，我也办不到——”

　　方若绮几乎是屏住呼吸听他说。

　　“他是我的人。”季青平邪恶的笑着说，“就像童靖阳一样。——就像你一样！”

　　季青平摸上她的身，林立翔在她耳边呼吸，童靖阳轻声说，丫头，我也爱你。
　　方若绮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所有的爱恨情仇是非曲直都随着地基的粉碎而轰然倒塌。
　　一片废墟。
　　连哭的气力都没有，
　　连求救的念头都不剩。
　　该怎么恨，该怎么爱。
　　如果我们只是，一群赤裸裸□□的野兽。

　　7

　　从pub里走出来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若绮徘徊在民歌餐厅外，透过落地窗，看见不知名的驻唱歌手，听着不知名的曲子。
　　马上就是金像奖了，她又可以披上光鲜的外衣，和那些风流翩翩的男人一起走过红地毯，享受这人世间的浮华了。
　　只是，眼前闪过的童靖阳和林立翔的脸，却让她不敢直视。
　　并非厌恶，也非鄙视，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季青平那双抚摸过自己身子的手也同样一寸寸抚摸过他们，一想着季青平也同样将自己的欲望释放在他们身上，方若绮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怎么会，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男人！
　　被季青平玩弄的，为什么会是他们！

　　通告跟的紧，又要来返与欧洲的林立翔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接踵而至的已经到了金像奖。
　　真不想在走上金像奖的红地毯时才有机会对闪躲的若绮说，“我做错什么了吗？若绮？为什么搬出去？为什么不接电话？”
　　两人一同转身签名的时候，林立翔靠过来问，若绮只是淡淡的说，“没什么，我们该转身了，面带微笑吧。”
　　眼神不经意流连上林立翔的脸，方若绮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到季青平的嘴唇曾经落在这张男人气的五官分明的脸上，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慌乱的转身，微笑，摆手。

　　也许真的是上帝的安排，第二次走进举行金像奖颁奖礼的大剧院，自己的座位已经从当年的后排变成了最显耀的第一排，而她的左边坐的是黎华，右边坐的是林立翔，独缺徐心宁的王牌阵容。
　　“若绮，是YOGO有什么变故吗？还是映彤姐说了什么了？难道是季青平又来骚扰你，还是童靖阳他——”林立翔抓住一切机会靠近方若绮。
　　“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瞎猜。”方若绮心虚的说，“只不过在竞拍前，我得去黎华那里住一阵子，这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你不要操心了。”
　　“这样吗？”林立翔握住她的手，“若绮，YOGO一倒，我就和映彤姐说，把你签进EAMI，你放心。”
　　方若绮坐的僵硬，看着台上的黎华将最佳女配角的奖杯颁给了自家的师妹许若仙，看着徐心宁的照片的位置是一副黑图，看着黎华风度翩翩拥抱着亭亭玉立的女人优雅的微笑，没有因为徐心宁的缺席表露出丝毫的不快。
　　台下，他可以为了她动用天王的资本。台上，他只为自己。
　　一切悲剧，不是因为他不爱徐心宁，而是因为他更爱自己。

　　“叶婷婷回来给最佳男配角颁奖，古芊菁怎么办，她不会闹吗？”
　　“我本来是想说服她来参加，亲手把奖杯颁给我的，只可惜，她不肯来。”
　　“换成是我，我也不肯来，这是一个只有伤心回忆的地方，越是光辉灿烂，就越是丑陋不堪。”方若绮淡然的说。
　　“若绮，有我这个王牌经济人在，你的未来，会越来越好。”林立翔自信满满的说。
　　“我相信。”方若绮咬了咬嘴唇，“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等到那一天。”
　　林立翔错愕的看着他，方若绮一推他，“该去后台备场了，立翔，这点你要多学学黎华。”

　　8

　　林立翔一出去，方若绮也紧跟着出去了，冲到阳台上拉开窗子，拼命吸着冰冷的空气。
　　“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接受事实吗？”季青平微笑着跟方若绮打招呼，方若绮浑身一颤，“你想干什么？”
　　“若绮，你就那么怕我吗？”季青平看着她，“我和他们的事儿，早在和你一起之前。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明白。别扭的只是你自己，想不开的也是你自己。做决定的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好好想好吧。”
　　“如果我说我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这能实现吗？”方若绮一字一顿的说。
　　“不能，就像你永远也忘不了林立翔，就像你永远也忘不了林立翔是我的人，”季青平说，“我也永远忘不了你，我也永远不会放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就是你所谓的选择的权利吗？”方若绮一笑，“你给我的选择，就是不给我选择的权利。”
　　“谁叫你是我季青平看中的女人。”
　　“那天我对你说，我从没爱过林立翔，也从没爱过林立翔，这是真的。”方若绮抬起头，看着季青平肌肉有些抽搐的脸，“可是我从没对你说过，我爱过你，也恨过你，季青平。”
　　“方若绮，你是在保护林立翔吗？你以为你编出这些话来骗我，就能让林立翔远离这所有事情吗？”
　　季青平推了推眼镜，“欲盖弥彰，我告诉你，我非除掉林立翔不可，我季青平，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扬长而去，方若绮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扶住身后的窗台，呼吸不过来。
　　走廊里安静的很，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随着一阵欢呼声，方若绮知道，一定是林立翔上台了，果然，听着回荡在走廊的声音：

　　“感谢所有陪伴我重头再来的朋友们，因为有你们，我知道，这个世界，尚有希望。感谢莫叔，感谢映彤姐，感谢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员，感谢——”

　　方若绮一闭眼，林立翔要开始感谢古芊菁了吧，这个远在欧洲的幸福女人，听到的却是，“感谢方若绮小姐，让我学会了怎样去信任一个人。”

　　狠狠地咬着下唇，眼泪冲刷着烟熏妆，一塌糊涂，捂住脸顺着墙壁蹲了下来，哭声顺着手指缝流淌而出，哭的胸腔都抽痛。

　　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她身旁，只看见那双熟悉的鞋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见他却听不到他说一声，她就知道是他。
　　是他。
　　每次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童靖阳蹲下来，伸出手，抹去了她黑色泪，看着哭花的脸，疼惜的拥进自己的怀抱。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抱住已经跌坐在地上的方若绮。
　　“立翔会恨死我的，怎么办。”若绮终于抱住童靖阳，在他耳边大声的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
　　童靖阳闭上眼，刚才季青平在走廊说的话，他已经全部都听到了。
　　却什么都反驳不了。
　　因为那些都是事实。

　　若绮，你还是知道了。
　　童靖阳听着她在耳边婴儿般啜泣。
　　轻轻的搂住她，站起来，有那么一股强烈的支持，童靖阳带着方若绮走到门边。

　　“进来。”

　　还是那么简单的一句。
　　童靖阳拉开门，推着方若绮站在门边，看着光辉灿烂的舞台上，林立翔正在卖力的载歌载舞。
　　“那是林立翔的舞台，这一刻，无论走过怎样的路，他都是快乐的。方若绮，这也是你的舞台，所以，那一刻，也许只有一瞬间，请你一定要幸福，好吗？”
　　“靖阳，你跟季青平之间，真的是那样吗？”
　　感觉到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
　　“靖阳，你那天说爱我，是真的吗？”
　　再次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林立翔，她都有一种排斥的逃避感，现在身后的童靖阳就正抱着自己，她却感觉到全部的力量和温暖。
　　林立翔也好，童靖阳也好，自己也好，和季青平怎样都好，这一刻，这一瞬，至少她是和童靖阳在一起的。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面前的舞台，是自己的。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她可以幸福。

　　“去补个妆吧，最佳女主角一定是你的，记得要面带微笑，记得享受这一刻，好吗？”
　　轻轻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回忆过去，也不敢去想未来。
　　她只能活在当下，她只有当下。

　　这天晚上，她可以幸福。

　　9

　　方若绮掐算的正好，季青平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古芊菁的小花园里，充当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悠然的喝着下午茶。
　　将手机调到外放，方若绮看看屏住了呼吸的林立翔和古芊菁，还有来回走着突然停下的叶婷婷和岳行空。

　　“如果你们想听完整个故事，就不要发出声音。”方若绮按下了通话键，听到季青平破口大骂，“方若绮！你人在哪里！”
　　“欧洲。”方若绮那样平淡的回答。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留言嘛！！！！”
　　“当然听到了，就是不想见你，所以到欧洲散心。”方若绮故意撩拨着他的情绪，“我没有义务赴约。”
　　“方若绮，你翅膀硬了想飞是吧！我不管你是跟黎华上了床也好，还是和林立翔真的有一腿，你别天真的以为周映彤就会真的接纳你！你是我的人，派你去林立翔身边，还是钱永富身边，都是我说的算，听到了吗？你是我的！”

　　林立翔猛地一颤，方若绮抬头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在林立翔身边做内鬼也好，还是整垮YOGO也好，我都完成了义务。”方若绮将自己的全部底线都抖落出来，开始了绝地反击。“我们的合约到此结束，我不再亏欠你。请你不要在骚扰我——”

　　“你休想！”季青平恶狠狠的回答，方若绮故意响亮的一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你说的算了，懂吗？”

　　这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是她在北海道悠然的下午一遍遍在脑中彩排过的。
　　那个在她知道了真相后，能做出的唯一的思考。
　　之前种种已经让她不堪重荷，而姐姐的真实死因终究成为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以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复仇和伤害的循环往复中去，可当童靖阳那样毫无掩饰的将自己推向了血淋淋的真实，这一刻痛的快要报废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喊着进来，却将她推向了局外。
　　推离了这自我毁灭的无尽链条。

　　跨越了爱与恨的悖论，突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局。
　　突然明白，消除罪孽的最好办法，不是隐瞒，而是坦白。
　　突然明白，她可以原谅童靖阳，因为她终于可以先原谅自己。
　　这就是她反转的武器，可惜，季青平还是不明白。

　　“方若绮，林芬芬的事没个完。不想进监狱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给我从欧洲滚回来。”
　　季青平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是那样的声嘶力竭。

　　“我的确开车撞了林芬芬——”抛出这最后的双刃剑，在林立翔面前，在他从错愕到愤怒的眼神中，方若绮坚定地解剖着自己的灵魂，她是一个最虔诚的教民，向上帝忏悔着全部的罪恶，不求一个宽恕，但求一个解脱。“可那顶多是意外事故，凭我现在的关系，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被收进去吗？”

　　“方若绮，别忘了，你的电话留言。”季青平终于亮出了底牌。“你亲口说的，给我准备车，和林芬芬放学的时间。”
　　“那是你吩咐我做的，车是你安排的，歌友会也是你安排的，连替死鬼都是你找的，我做的，只不过是踩下了油门。”方若绮在林立翔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的眼神中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还有颁奖礼的触电，还有纽约的炸弹，还有徐心宁的出走，还有YOGO破产，所有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我只不过是你控制的傀儡！”
　　“对，没错，就算统统是我做的，法院上，大家听到的也只是你那个电话录音！你有什么证据拉我下水！”
　　……
　　季青平屏住了呼吸，平安夜的午夜是如此黑暗，整个城市在狂欢后陷入一片死寂，而遥远电话的那段，他听见夹杂着欧洲野玫瑰和炫目阳光味道的回答：

　　现在不就有了吗？

　　如此鬼魅，如此低沉，缠绕着他的心，然后通电，狠狠一抽，冒着青烟。
　　方若绮，方若绮，方若绮。
　　颤抖着按下了结束通话，镜片反射着这个阴暗城市最后的灯光。

　　听着电话那一侧响起了长长的忙音，方若绮短短的叹了一下，抬头，微笑，“一切都结束了。”
　　轻快地将连在手机上的电话机中的录音磁带取出，方若绮看看已经愣住的几个人，说，“就像我先前保证过的那样，录音带我会交给你们处理。”

　　把录音带推给林立翔，方若绮目不斜视的说，“这是对我，也是对季青平的审判书。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
　　古芊菁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干瘪的像是干枯了千年的木乃伊。
　　“方若绮，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就算现在就是我面前自杀，也你弥补不了你所做的一切。”
　　“古芊菁，我从没想过要弥补你什么。”方若绮说的是那样坦然，“所谓补偿，不过是对你的同情和怜悯，可那不是弥补，我从不亏欠你什么。”
　　古芊菁伤痕累累的脸抽搐了几下。
　　“在这个行当混，成者王侯败者寇，你早就该有这个准备，如果你要怪，就怪你那个盲目宠溺你的养父，和用与生俱来的光环把你囚禁起来的妈吧。”
　　岳行空和叶婷婷站在一旁，手不住的抖，嘴唇也在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转面向林立翔，方若绮挤出一个微笑，“立翔，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各为其主，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区别只在，我还是胜你一筹。我不会为了芬芬的事情再内疚了，也不会再逃避或是欺骗了。如今想起来，这段日子我走过的反反复复曲折的路，实在是自找而已。”伸出手，方若绮看着他，“握手言和，前怨不计，如何？”
　　林立翔伸出手——
　　响亮的一记耳光。

　　火辣辣的痛，如玫瑰的刺划过脸颊。
　　方若绮低下了头。
　　“你终于内疚了吗？你这个婊子。”林立翔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方若绮？为什么在我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去相信一次的时候，你要用这样直白的方式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玩笑一场？
　　你让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林立翔内心翻滚而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方若绮，不要再那样一副理所当然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要你的痛心疾首，我要你的跪地求饶，我要你的辩解，我要你身不由己的理由——

　　可是方若绮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那样看着他，默默。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我曾经纠葛不开的过往，上位，姐姐，复仇，一切一切，都不是什么理由。
　　真正的原因只不过就是，我蠢，我懦弱，我被利用，我被摆布，我成了凶器。
　　在这个战场上，我的刀刃划破你的心脏，鲜血流下来的时候，我不想再用无谓的眼泪和花言巧语来掩饰自己的罪恶了。
　　我伤了你，用你的鲜血擦亮了自己。
　　如果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如童年一样，在那一只只恶魔之手面前，选择了落荒而逃。
　　现在，伤害已注定，说一切已无用。我只能站在这里，等你审判，我只能站在这里。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

　　看着方若绮突然清澈的眸子，看着她豁然的微笑，林立翔知道，他所等待的那个答案，连同他的那个方若绮，是永远不可能有了。
　　破茧化蝶，她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信任和原谅活下去。

　　她不是请求他原谅的。
　　她只是想要一个了断。

　　原来，他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影子而已。认可她，信任她，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认可这样卑微的自己，信任这样无力的自己。
　　有着这样一个努力向上攀爬的她在身边，重头来过的路，似乎就多了一个陪伴。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原来不再是方若绮依赖他林立翔，而是他林立翔依赖她方若绮。
　　现在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抛弃了一切纠葛走上了生命的另一条轨迹。
　　而他已经疲惫的不想和她同行了。

　　林立翔闭上眼，仿佛还是在那个狭窄的巷口，他们擦身而过，
　　转身，他曾发誓，有一天，要和她拥抱着俯瞰这尘世的浮华。
　　可是，小姑娘。我们终究要分开了。
　　从上一个平安夜，到这一个平安夜。
　　命运兜兜转转，至此圆满。

　　把录音带推到方若绮面前，林立翔终于开口。
　　“若绮，向前走吧。”
　　方若绮收起了磁带，看着这欧洲小花园里那样幸福而宁静生活的四个人，这已然是一个，她陌生的世界。
　　走出花园的那瞬，听到林立翔说。

　　我会在你身后看着你离开。不要回头。还有——
　　不要说再见。

　　此时此刻，如此解脱。泪水还是滑落了下来，向前大步走去的时候，阳光如此温暖。
　　那是方若绮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林立翔。

　　10

　　记忆随着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写在林立翔死去前不久。
　　原来虽然没有再相见，彼此却都没有忘却一分。
　　那只能随着死亡消失，而今，林立翔先行解脱了，留下了一行话。

　　小姑娘，我们曾一起上浮到那人世的上端。
　　共同呼吸那高处的寒气
　　共同俯视这凡世的阴影。
　　如果下辈子我不是林立翔，你也不是方若绮
　　如果下辈子我没有我的芊菁，你没有你的靖阳
　　也许我们会相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