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君子一言 ...
-
临近六月的天,尚不及正午,空气中便隐隐漂浮着一股热浪。
薛琰下朝没有从平日里常走的东安门出去,而是远远绕着路往西安门去了。
出了皇城来到西安门大街,显眼处已有一名神策卫副使架着马车等在路旁。
见薛琰过来,他便跳下马车拱手道:“大人,您的常服已备好,就在马车里。”
薛琰抹了把额头上因为走了好一段路而冒出的细密汗珠,点点头踩着地面稳稳当当的小凳钻进马车里。
副使原地不动的守在马车边上,过了会儿听见马车里传来薛琰的吩咐:“走吧,去护国寺。”
马车晃晃悠悠的启程,薛琰在里边儿撑起脑袋斜躺着昏昏欲睡。
她想,这天不亮就起床参加朝会的工作真是一点儿也不人性化,加之朝堂变幻,皇城中行事又诸多不便,待今日护国寺事了,得寻个法子离京才是。
路不算远,薛琰还没来得及在理清思绪后好好打个盹儿,马车就稳稳地停了下来,而后便听马车外的副使说护国寺到了。
她揉揉眼角坐起身,掌心虚掩着嘴无声的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刚落地站稳,她便睁大了惺忪的眼看向护国寺大门处。
只见拾级而上的青石阶梯尽头,临近朱红色的护国寺山门下数级台阶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列带刀的青衣火者,两名守门的素衣僧人则立在进门处神色忐忑。
薛琰收回目光,扫了眼周遭寥寥无几的绸布马车,低声问身边正在弯腰栓套马绳的副使:“六子,你在京中时候长,可晓得是哪个权宦这么大排场?”
拴好马绳的陈留直起身憨厚一笑:“大人,宦臣大多信佛,恰逢今日五月三十,月底朝中那几位有权势的都会到自己常去的京中大庙供奉。”
“眼前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深青色曳撒,想来是御用监郑掌印的人。”
薛琰了然轻笑:“原来是郑美人。”
说罢,便提起浅松石色的纻纱衣摆踏上石阶,身后的陈留也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
寺院里有着常年不散的香火气,并着其中的檀香味,令人莫名的升起一种通透超然的心境,以及迅速增长的对此间所供奉神佛的敬畏之心。
脚下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大多已经因人们的走动而失去棱角,正因为这样,反倒更显平滑,沿路屹立的松柏和常青树则彰显着这座百年大庙的庄重与肃穆。
耳边传来的钟声清鸣仿佛叩击在心底最深的那道围墙上,但却并不使人厌烦,通身反倒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平和感。
薛琰沿着一名小僧指的路来到一间古着的木质院门处,此刻院门紧闭着,稍稍近前便可清晰看见上面因年久而略有些风化的莲华刻纹。
她仰起头,上面的木匾上端正的印着“一叶禅”三个大字。
亲自上前敲了敲门,里边很快传来阵阵轻微的脚步声。
大门吱呀打开,一名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看向薛琰二人。
由于两人一人穿着便服,一人则是正经的带补正服,僧人便疑惑道:“您是郑督公的下属?”
薛琰愣了愣,身后的陈留只觉自家大人受了冒犯,正欲答话,便听僧人复又双手合十道:“郑大人不必再着人来询了,师祖不见外客,若要听禅,住持师叔自会安排。”
这时薛琰才明白了什么,朝后抬手示意陈留不必多话后,便笑着双手合十回礼:“小师傅误会了,我不是郑理身边的人,我姓薛,来找一叶禅师是为了贵寺主殿的如来金身。”
年轻僧人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而后便道了句稍等就急匆匆的转身进去回话了。
薛琰看着重新关上的木门,右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系着的一只灰色小锦囊。
身后的陈留突然奇道:“护国寺的住持都要对京中权贵礼让几分,这位一叶禅师究竟是何人?对郑督公这般手段的权宦竟连面都不露。”
薛琰手上抚了抚锦囊,抬眸看向前方的匾额,缓缓道:“你知道这一叶禅是怎么来的吗?”
陈留摇头。
“传闻这位禅师为了悟道,年过七旬仍坚持在菩提树下静坐十天十夜滴水未进,就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当时众僧皆以为他坐化了,正欲上前,哪晓得就在此时——清风拂过,一枚菩提叶片悄然落于他额间,他便即刻有所感知恍然顿悟。”
“据说那日他顿悟后双眼神光乍现、面色红润,比之往常更显精神矍铄,任何宵小阴邪之物在他眼前必要显形,至此,一叶大师便成了佛法界数一数二的大能。”
薛琰说完后,目光便直直看向陈留身后。
“一叶禅师是得道高僧,况且又是住持的师叔辈儿,自然是不轻易为人所见的。”郑理带着轻松笑意的话语传进薛琰耳中。
今日的郑理少见的穿了一身青色锦缎曳撒,少了往日里妖冶红衣的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反倒添了几分清秀,不像那笑里藏刀的郑督公,反似个权贵家的秀致娇公子。
此时的郑理正面带微笑,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饶有兴趣的看向薛琰。
他身后难得的没缀着一群跟班,只是带了个亲近的长随。
薛琰也是笑,单手背在身后抬步越过陈留来到距郑理三五步处,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漂亮脸庞道:“数日不见,郑督公过得倒是滋润。”
郑理哈哈一笑:“云道长给你批的命理十分不错,陛下心悦,加之又救醒太子,立下大功,此时京中谁人又能盖过你的风头?”
一说起云破月和那该死的命理,薛琰就想一个大嘴巴扇过去,要不是这人引狼入室,太子也不会失了龙气。
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薛琰都忍不住想要怼回去的冲动,谁知下一刻郑理的话却叫薛琰瞬间没了脾气。
只听郑理悠悠道:“不愧是我未来的妹婿,将来你我二人便是一股绳,你好了我也能更顺遂不是?”
看着他完全不似玩笑的表情,薛琰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想说的话出口就变成了一句没什么力道的:“你什么意思?”
郑理似乎是乐于见到薛琰这幅吃瘪的样子,毫不避讳的倾身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要的腾蛇鳞,玥儿已经到手了,此刻就在回京的路上。”
薛琰瞪大了眼,直到郑理退回原处她眼中的震惊都没褪去。
很快,薛琰便眼睛一转,语气松散的道:“那谷主早就说过,此物只会传给未来儿媳,我嘛,想来还是得靠边站。”
郑理呵呵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只看向薛琰,神色中一副完全自家人的模样对她道:“那又如何?你也说过,只要谁能得到那玩意儿,就娶她为妻。”
“君子一言,堂堂一品大员不要失信于人才是。”
听着郑理故意拖长的尾音,薛琰是真的有点慌了,郑玥是她支出去的,也是自己亲口承诺事成之后要娶人家的,若郑理说的是真的,眼下又该怎么解决郑玥这个疯女人?
但腾蛇鳞是查出师傅一死的关键,自己与盘龙谷周旋这么久都没到手,此时要叫她拒绝郑玥也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就在薛琰沉思的时候,木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
年轻僧人再次出来,他先是对在场几人合十一礼,而后便对薛琰道:“师祖常年潜心修行,早已不见外人。”
“他说,您手上的那件物什虽则不问自取,但如今仍记得归还倒也算是有心,自去物归原处即可。”
此话一出,薛琰的表情就变了,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不过很快的,她就应道:“禅师宽容不与计较,不若烦请小师傅再去转告一下,我想当面致歉。”
僧人面露为难,似乎有些不愿意。
这时郑理虽则不明其中缘由,却也意味不明的笑道:“薛大人胆子倒是不小,护国寺的东西也敢动。”
“这位一叶禅师我是次次来次次拜访都不得见,况你又犯了错,还是算了吧。”
薛琰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挖苦自己,想要说点什么吧,但看着欲言又止的僧人她还是忍住了,尽量和蔼的问:“小师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僧人看了眼一旁的郑理,见他明显一副不懂眼色非要赖着不走的模样,便只得对薛琰继续道:“师祖说,薛施主命中起落不定,手上又染了诸多鲜血,若是愿意就此放下一切过往诚心向善,不再双手染血,一叶禅院的大门自会为你打开。”
闻言,薛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双手合十回礼后认真道:“多谢禅师,在下认为一心向善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今日便不当面道歉了。”
“再会。”
话落,理也不理旁边等着看戏的郑理,转身就走。
两人一路来到寺里最大的那间供奉大殿——如来宝殿,薛琰并没急着进去,而是等殿里的香客僧侣们都退出去之后,才做贼似的溜进去,而陈留则退到大门处左右观望,明显一副望风的样子。
薛琰处理好一切后,站在矗立于香火轻烟之后闪闪发光的高大佛祖金身下方,神情肃然的跪伏在蒲团上磕了九个头。
她不知道大慈大悲佛法无边的释迦牟尼是否能看到自己眼前的困境,又是否能真的听到自己的祈祷护佑神策卫一众人平安度过剩下的半年之期……
叩完头,薛琰仰起脖子静静的看着金身上方高悬的鎏金匾额,盯着上面“同登正觉”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看了几息,这才提着衣摆起身走出如来宝殿。
在离开的路上,她想:今日,与太子重病相关的所有事情都应当告一段落了,此后太子之事,自己与神策卫决不能再插手,不然……
“呀!快点儿,快打他!”
“不行!来了来了,快跑!”
“娘哎,你们等等我!”
正在陷入沉思中的薛琰被数道孩童的杂乱惊呼给拉了出来,目光也一下子恢复清明犀利的扫向斜对面一道半开的侧门外边。
这是一处稍显偏僻的小园子,周遭也没有僧人看守,奇怪的是这样的地方院门却没关严实,更奇怪的是还有孩子的声音传来。
通过半开的门扇外可以看见数道影影绰绰的物体正快速的往这边跑来,不等薛琰看清,便见几个半大孩子乌拉拉的就冲了进来,而后反应奇快的把木门抵得严严实实。
刚把门抵上,便见其中一个着灰色布衣的孩子大声惊呼:“哎呀!完了,林豆子还没进来!”
一时,所有孩子皆是身体一抖退开门边,垂下头不说话,但却没人主动去将木门拴好的长木栓挪开。
薛琰听着门外时不时响起的“咚咚咚”重物撞击声,侧首示意陈留去寺里找人。
待陈留会意赶紧转身跑开后,她便从廊下抬步向门边走去。
那个林豆子应该是他们一起的小孩,而从眼前这些孩子惊慌失措的动作举止中可以看出来,门外发出动静的玩意应当不是个寻常物。
作者有话要说: 别揍我,会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