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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吾名阿玄(五) ...

  •   才轻松没几年,新苗王登基不久便坠马身死,苗疆就此迎来了十年内第二次大丧礼。

      我们不得不抛下回到王府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回了苗王宫。说起来,已经成为先帝的新王如此猝不及防地死在了冬猎之中,还是坠马而死,这在苗疆也算是一个不太说得出口的丑闻。苗疆向来标榜强者为尊,新上任的苗王自然也要时不时也要搞一些活动,证明自己能空手猎狼,又或者兵强马壮。

      结果呢,一个冬猎祭典还没过完,苗王宫就办起了新丧事,这事儿说起来是挺丢人的。

      要我来回忆那天,那就是兵荒马乱——王上驾崩,王后哭晕过去,二王子千雪也还年幼,王储为了安排军队和臣属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太医和厨房一起鸡飞狗跳,王后是指望不上了,听说王储妃倒还稳得住,先牢牢地吩咐人照顾好二王子与直接哭倒了的王后,再叮嘱宫女们万万不可轻忽,要小心照看我们这边的炭火与饮食。

      最后,她一边亲自照顾着王后,一边指挥下人们把大件的东西一一打包起来,还叫各家眷属也一起回到营地准备起来……一听就知道,她是在为回宫做准备,只等王储一声令下,就全体回宫。

      因此,被派来的宫女姐姐们不但没有因为这乱糟糟的情况而有所敷衍,反而更加用心,某位仁兄有心要哭晕,那就能真的闭着眼睛往下倒,一点也不含糊的。等他再张开眼睛,水是热的,帐子里是暖的,下人们轻手轻脚收拾着东西,没有一点杂音,还有位宫女姐姐捧着手炉子,一点一点地轻轻扇着,好让里面的香味能够一点点漫出来。

      某位仁兄一睁眼,故意发出了一点响声,宫女们便立刻服侍着他坐了起来,又是给他喂蜜水,又是给他顺气儿,还给他披上裘衣,又端来热腾腾的晚膳和好消化的点心,下面垫着帕子送到他嘴边,劝他先用一点。

      这待遇,是生怕他在哪儿磕碎了啊。

      不过,虽然不知道王储妃是不是因为夙的关系才关照我们,但比起王后,王储妃显然更会做人。虽然在我的印象里,她平常都不怎么说话,做事倒是妥帖,某位仁兄也评价说,这侄儿媳妇处理内务的水平委实对得起自己的位置,等大侄儿登基,就算新的王太后再怎么不喜欢她,她也绝对当得起苗王后的位置。

      “毕竟原本也是要做王储妃的人,只不过王储换了罢了。”某位仁兄喝了一口肉粥,脸上的气色还惨淡着,和我说话倒是语气轻松,“由希妲来安排倒是简单了,王后……”他略一垂眼,把这个词放在嘴里打了一个转,差点又笑了。

      “王后?”我砸吧砸吧自己不存在的嘴,点明了一个事实,并且非常乐意于嘲讽它,“王后怕是还没醒吧。”

      我觉得,王后的尖叫声委实太有穿透力了,她要是醒了,帐子隔着几米的我们不可能听不到。

      可能是和某位仁兄一个身体待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语气变得刻薄起来。这位王后保养得当,看着还真是年轻貌美,美艳绝伦,但是人不能只看脸啊,她看着迷人,其实一点也不好相与,我时不时能听到她苛待王储妃,又或者打残某个宫女的事情,又听说她一直觉得我俩那块封地太大了,先王不该加封过厚之余还赏赐诸多财富,显然看不起某位仁兄这位‘亲戚’。

      我问过某位仁兄这是怎么回事,一国之后不需要应该有的美德吗?他笑得不行,和我说他大哥的妻子不需要美德,足够美貌和乖顺就够了。

      某位仁兄又说,这位王后自持美貌,自然看不下别的美貌的人——两个孩子的母亲,也确实不年轻了,即使别人不觉得,她的心里总是会不自觉比较,这就是世间大部分人的习性。前朝便有这么个故事——一位宠妃自持长发乌黑亮丽,足够称得上天下第一,此后便见不得宫内宫女黑发如云,因此掉脑袋的人数不胜数。

      ……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他的语气挺渗人的,可能是因为这故事有些可怕的缘故。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某位仁兄喝了几口鸡汤,暖了暖身子,也不躺了,从床上翻下身来,宫女们连忙拦着他:

      “竞王爷,太医嘱咐过,王爷体弱,千万要保重身子!”

      “竞王爷需要什么,奴婢们一定为您取来!”

      “天冷,王爷多加件衣服!”

      其实我也想让他多用几口汤——这么香的一盅汤,好歹吃个大鸡腿吧。

      某位仁兄则一边披上裘衣一边温言细语:“你们不用担心,小王,咳咳,”他咳嗽几声,声音细弱地几乎像是即将崩掉的琴弦,“小王只是,咳咳咳,去探望,咳咳,探望王嫂。”

      他低眉敛目,满脸悲伤地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王嫂心里一定非常难过。王室人丁单薄,小王此时怎能贪恋一时的歇息。”

      如果不是我没有手,我简直要啪啪啪为他热烈鼓掌——他的表情太到位了。

      如果我不是那个住在他思想里的人,如果我不是那个与他心思相接的人,我是会相信他的表情是真的在悲伤的。然而正因为我是那个和他做了思想上的邻居的人,我才能知道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从以前开始我就发现了——某位仁兄其实很讨厌这位‘王嫂’。当然了,就像之前说的,王后也并不喜欢年幼的北竞王,每逢公众场合,她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好像某位仁兄是多余的空气,若不是苗王叮嘱,她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儿媳安排我们的衣食住行的。

      咦,说起来我还真没问过,王后怎么这么讨厌某位仁兄?

      某位仁兄则是一步一颤地向外走去,坚持要去王帐探望,但又故意双脚一软,倒在某个近身侍女的怀中,然后被扶回床上,几个宫女姐姐都轻声细语地劝他,又在看见他眼圈一红就开始流泪的同时细心地安慰他。

      也是,换我我也会安慰他的,某位仁兄别的不说,长得委实十分好看。好看的孩子什么表情都很容易打动人,也很会骗人。

      “唉,你到底是要去还是不去呀?”我问他,“不去的话咱能多用点膳吗?”

      我能感觉到他的胃还在一抽一抽地绞痛。只不过喝了几口热汤,舒服了一些罢了。

      “我要让人知道我要去,”某位仁兄表面快把肺给咳出来了,但心里仍冷静地与我解释,“但这王帐,现在还不能去——还不是时候。现在还是太过于敏感,去了只会徒增他人的怀疑。”

      说完,他又咳得更为大声且频繁——就连在他身体里的我也开始头晕眼花和气短。咳嗽多了本来就会不适,更何况强行咳嗽。

      宫女们纷纷心疼地给他拍背抚胸,但某位仁兄颤抖着依旧想要去探望王嫂,并没有就此安分。最后,有个为首的宫女斟酌了一下,匆匆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帐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条缝隙,王储妃希妲带着几个贴身的女官快步走了进来。

      借着某位仁兄的视线,我也能够仔细看几眼这位经常只是匆匆一瞥的王储妃。

      和那位能笑得屋顶颤抖的好侄儿相比,好侄儿的妻子,也就是王储妃,是个十分寡言的人。我稍微比较了一下,就发现,她和夙在面貌上颇有些相似,王储妃精致秀美,夙阔达俊秀,而从神色和说话的分量来说,他们也是颇为相似的:如果没有人问,他们便低眉敛目,默默不语,仿佛看着地上或者看着自己的膝盖能看出朵花儿来。

      而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动,他们就快速地动一动,然后回到静默无声的状态。

      而此时,就是王储妃不得不动一动的时候。

      “王储妃殿下!”

      “啊,是王储妃来了!”

      “竞王爷,王储妃来看望您了!”

      帐子里的所有宫女侍卫都朝着她行了个礼,王储妃则淡淡地一摆手,除了向身为长辈的某位仁兄匆匆一拜之外,她没有费心去关心礼节。她快步走到某位仁兄的床前,看了他一眼,蓝色的双目仿佛一汪毫无波澜的泉水。她只确定了这么一眼,随后马上轻声询问起宫女种种安排,如是否请了御医,王爷可用饭,药有没有缺药材之类的……

      她说话的时候站的这么近,令我不禁感叹,王储妃真的很美——当然了,这是句废话,不然她也不会接连成为两位王子的心上人。虽然某位仁兄的眼睛并不会到处乱瞟,但是希妲王妃的美貌确实让我这种见惯了某位仁兄的样貌的人也觉得眼前一亮。

      说得有文化一点就是——她身姿窈窕,声如琴瑟;黑发如云,肤白胜雪。最吸引人视线的是,她有一对蓝的仿佛滴出水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美目总是带着哀愁罢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处,让旁人来看,这份哀愁只会令她更加动人,像是一颗冰雪里即将折腰的世外仙姝,惹人痛惜。

      这仙女一般的美人,不仅样貌美丽,身形纤细得飘飘若仙,身着一身华服,饰以珠玉宝冠,姿态也颇为端庄——这一点倒不像是苗疆女子,倒像是传说中端庄内敛的中原女子了。只不过,近看下,就会发现,这貌美非常的美人神态中永远透着冰冷,任凭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她并不想讲哪怕一句话。

      我的乖乖,怪不得大侄儿恨不得一口气打死几个宫人来让妻子和他说话。就算我不是男人(虽然此点存疑),我也是很愿意与这样的美人说说话的;而换个立场,如果我是这样的美人,对这种靠打死宫人博美人一笑的男人,我也是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的。

      某位仁兄听到我的想法,差点笑场,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安抚我说,“人都有爱美之心。就算是我,第一次见到希妲也非常惊艳。阿玄不用这么害羞。”

      我不信。因为某位仁兄天天照镜子,他自己就够美貌了。希妲和他,就像沉鱼落雁对上闭月羞花,我想惊艳是不会发生的。

      “哎,”他还埋汰我道,“我们阿玄啊,平时叫她和我读书,她不爱读,一遇到美人,这遣词造句的能力倒是令我欣慰。”

      “你说得我像个登徒子似的。”如果我有一张脸,肯定会有些红,我不太好意思地说,“她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嘛。”

      “这没什么,”某位仁兄在被子底下用左手拍了拍右手,全做安抚,“你与我一体双生,甚至可能一母同胞,若是有个身体,绝不会缺一副好样貌——这不稀罕。”

      希妲虽美,可我们的母妃比她还要美,否则,人入暮年的父王是不会再迎接新妃子入宫的。他如此对我说。父王只看了母妃一眼,就对她一见钟情。

      一说到他的父王母妃,我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我吧,笨嘴拙舌的,又对可能是他父母的第二个孩子这件事情不太有真情实感,每次看他难受,我也挺难受的;可想安慰这位仁兄吧,又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抚慰他,很怕说错了话。

      还好他也没继续沉浸在这里。

      询问完宫女,希妲王储妃又对我们屈膝一礼,轻言细语地说:

      “王储说,由于祸事,宗亲接连凋零,王叔虽年轻,却是父王也信任的宗亲长辈,身份最贵,理应他前来问候王叔是否安好,只是王上突然驾崩,群臣无主,人心惶惶,他只得先顾国事,再顾家事。母后哀伤过度,无法理事,千雪王子还十分年幼,我也年轻莽撞,若是有任何疏忽之处,还望王叔海涵,同样,也请王叔万万爱惜自己的身体,先王刚去,只留下王叔一个兄弟,向来挂念不已,王叔切莫也哀伤过度,若是伤到身体根本,晚辈们日后无颜面见祖苗王与先王。”

      面对这番连我都觉得客气过头的说辞,某位仁兄当然也不肯高高在上。他又剧烈地咳嗽几声,从宫女姐姐的怀里坐起来,几乎是正襟危坐,仿佛对面不是侄儿媳妇,而是侄儿他娘——虽然我们才奚落完侄儿他娘就是了——他气若游丝,又毕恭毕敬地道:“王储言重了,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只是想到王兄……”他颇为动容地流了两行清泪,微微抽泣起来,“王兄向来待我最好,又向来珍爱王嫂,现在王兄……唉,王嫂又身体……咳咳,小王实在是着急探望一二。希妲,王嫂可好,千雪——咳咳咳咳——千雪、可好?”

      王储妃虽然向来淡漠,但看到某位仁兄一个半大孩子咳得整个人恨不得厥过去,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担忧。她径直上前,亲手为某位仁兄倒了一杯温水:“王叔莫急,整个营地一切都好,所有臣民都准备回程,我也吩咐人准备好了王叔过去的宫殿,好为接下来大典做准备。母后虽悲伤至极,却也只需要小心温养,王叔大可以安心休养。”

      由于我不是说话的那个,所有可以细心观察希妲王储妃的一举一动。她和某位仁兄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双目微垂,但眼珠轻轻地转动着,并没有一直看着某位仁兄,只是这种游移时间很短,几秒间,她的视线就收了回来。

      “她是不是在找夙?”我问某位仁兄。

      “也许吧。”某位仁兄在心里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嘴上则询问希妲道:“小千雪可好?小王虽然病弱,也无需这么多人端茶送水,王嫂贵体抱恙,王帐那边想必更为忙乱,若是王嫂那边顾不过来,希妲不妨把他送来小王这儿,小王虽于治国无用,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也可帮忙看顾他一二。”

      咦,那个豆丁啊,那个豆丁为什么要抱来这里,难道他娘真的啥也管不住了?

      希妲则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似乎在回想什么。等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帐子却被人掀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有劳王叔了!”某位仁兄那壮汉侄儿人未到,声先至,只见他换了一身略正式的王服,看上去颇有气势,只不过这气势还没他手里的豆丁吸引我的注意力,“这小子实在太小不懂事,周围的下人看他是王子,统统惯着他,再这样放纵早晚出事!!孤王如今抽不出手管教,希妲又体弱,还要给母后侍疾,千雪就先有赖王叔了!!”

      他自称孤王,说明已经在臣下面前自己登基了——即使还没有登基大典,他已经端起了这派头。

      我想起某位仁兄的评价,在心里呵呵了几声。

      “我不要!”那个豆丁在好侄儿,也就是新任苗王的巴掌里挣扎着,眼圈通红,小脸上涕泪横流,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我要看母后,我要陪着父王,王兄放开我,我要父王和母后!为什么要抬走父王,为什么不让我见母后!”

      他好像还不太明白他的父王已经完全‘不在了’。我心里突然窜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还小,”某位仁兄淡淡地说,“他当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意味着什么。”说完,他心里升起一点快意来,只不过没有多久,这快意也消弭了。

      我懂的,看着仇人的儿子痛苦,理应也是一件高兴事——

      ——但是那边的豆丁被兄长打了后脑勺一巴掌,要他乖乖听话,我们统统觉得心里被刺了那么一下。是真的,这份刺人的感觉是双份,他先痛了一下,我又跟着痛了一下。

      我还没想啥,某位仁兄先“唉唉”出声。

      “王上!王上息怒,”某位仁兄改口改的飞快,咳嗽几声,伸手把豆丁拉了过来,拿了糕点哄他,“突遭大变,是人都要适应,咳咳,千雪,咳咳,千雪侄儿年纪尚小,并非妄为任性。如果王上容许,不如就让小王慢慢与他讲。”

      “如此甚好!”新苗王松了一口气,显然和一个孩子讲生死讲局势非常考验他的口才,有人接手再好不过,“回宫之前,千雪的侍从宫女就都由王叔调遣!来人,把王子的行李都搬过来,再多多派御医守着北竞王的帐子,王叔的身体不得有任何差错!”

      某位仁兄表面感恩戴德,心里对着我又开始叹气。

      “几年之内,是回不去王府了。”

      我看着这副帐子外越来越多的侍从与宫女,觉得他说得真对,但是又对这个数字大惊失色。

      “几年?”我震惊了,“我记得苗疆的丧仪和守丧顶多维持一年,一年过后我们该能回去了吧。”

      我可是活活跟着他把他爹的丧仪守完的人啊,这个数我还是记得住的。

      “局势未稳,自然是放在眼前安心。”某位仁兄说,“笼子里的狼总是最安全的。”

      ……唉。

      我现在就想回王府。

      “阿玄也不用太过郁闷,”某位仁兄没头没尾地说,“虽然苗王的丧仪总是很隆重,但若是这位信任王太后,想必连半年也持续不了。”

      我又被他震惊了。

      “这么说,”我没手指,不能指着隔壁王帐,但我想某位仁兄清楚我在说啥,“那老娘们活不长了?”

      “唉,阿玄,注意措辞,”某位仁兄施施然地回答道,“毕竟是王太后——到时候,我们还要去给她行礼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腱鞘炎使我这章久久没写完otz
    我要遗忘新剧,我只愿意活在墨邪录以前,我要缓口气,再看新剧我要进ICU了。
    好想快点写到阿玄‘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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