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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别时欢 ...

  •   纵有了旭凤这个小插曲,烛阴的百日嘉礼还算是妥妥当当地落下了帷幕,宴毕已是深夜,许多仙家贪杯多饮,醉得东倒西歪,索性歇在了九霄云殿之上。润玉也不怪罪,只吩咐离珠多多备下毯裘,使众人不至染上风寒。

      邝露先前已为了宴席操持数日,又一直忌惮旭凤,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烛阴之事,自是疲惫不堪。润玉为她紧了紧衣角,体贴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此处有的是人盯着。”

      “可是……”邝露瞥了一眼下头酒气薰薰的旭凤,隐忧不言而喻。

      “这里是天界,而非幽冥。”润玉低声道,“况且他才重生几日?……便是从前的万夫莫当的战神二殿,想要伤我一二分,也是不易的。再者,他何等聪颖,自然知道此时此刻并非与我为敌的绝佳时机。”

      “那……陛下万事小心。”邝露知晓这二人之间无论何事,都绝非自己能够阻止或介入的,只好顺从地起身抱了烛阴回宫。小家伙已经睡得很香甜,偶尔梦呓般啧啧嘴,润玉眼风扫过,心头不禁一软。

      侧身再看时,旭凤却已不见踪影。

      润玉微一思忖,亦斥退了随从,举步而去。

      十多年人迹罕至,栖梧宫却仿佛仍是昔日景象。正值盛夏,留梓池边的凤凰花树开得如火如荼,宛若暗夜里永不熄灭的赤色火焰,很美,美得让人忘记这其实是一种有毒的花朵。

      “旧地重游,感觉如何?”润玉撷了一朵在手,轻声问道。

      高大的花树之后,忽地转出一个暗淡的身影。若非那张金色的假面,他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天帝陛下自己没有心,猜别人的心思却是十拿九稳,竟能知晓我在此处。”旭凤摇摇摆摆地走来,修长的指尖扣在面具的凤尾上,突然绽出一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旧地重游么……倒是突然想起,数千年前我在这池边修炼,误打误撞,拾到一尾蜕骨昏迷的白龙。”

      “是么。”

      润玉手一扬,将那脆弱的花朵掷入水中,“本座还以为,你会想起的该是与锦觅在池中那一度春风,软玉温香抱满怀,大约是极难忘的。”

      “……你还恨着这件事,恨着我?”他的声音尤为低哑,“此事上,终究是我对你不起。”然只须臾的苦涩静默后,又是怨毒的冷风猎猎而起,“可我不曾想过,你一步步谋了我的真心,还在这里狠狠插上一刀……我可真是输的惨烈。”

      说罢,手一拂,那凤尾面具便如一支凤羽尾地。

      魔族生长于幽冥,不见天日,是而,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孔此刻毫无血色,死气沉沉,以往潋滟的桃花目褪去妖冶,仿佛没有水的深井,黑得骇人,周身皆是冰冷凛冽的气息。

      “许久不见……润玉。”

      “别来无恙。”

      “你还是一点没变。”旭凤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突兀地伸手钳住他的下颚,“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时时云淡风轻,却轻而易举便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夜神大殿。尤其露出这样粉饰太平般无畏而虚伪的笑容时,更让我觉得熟悉得作呕。”

      按在脸颊上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几乎没有一丝温度。润玉微微蹙眉,平静道:“设局人是本座,选择权却在你自己。你今日要讨一讨先前因情而死的憾恨,倒不如想一想当初若你选择的是另一条路,如今你我该是何等模样?”

      旭凤愣了一愣。

      他的面上掠过一丝急剧的痛意,良久,他终于想起要说些什么,却被润玉抢先掩了口,那覆着的手掌如白玉霜雪,“你不必回答我。”他的声音有一种笃定的决绝,“因为,旭凤——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旭凤深深地望进他眼底,对上他澄澈如昔的双目,突然生出一丝感觉:看不见沙石的潭水,并非因为这潭水既清且浅,亦有可能是这潭水很深很深,根本没有底……看不见底又如何知道里面是否有沙石?

      却他半生,大约从未看清过润玉。

      须臾之后,鸣金收兵。旭凤拉下润玉的手,亦松开钳制,转而按住他的肩膀,软了两分道:“你我,便再无可能了么?”他顿了顿,舌根几乎要沁出血来,“你曾说过思慕我的……十二年前算我负你,我那一命,可算抵得过你的思慕?”

      润玉垂下眼睫,淡淡道:“人死如灯灭,自然抵得。”

      旭凤勉强一笑,追问道:“那如今由头来过,可好?现在换作我一无所有,你可愿与我淡云流水度此生?”

      润玉微一错身,挣脱开他的束缚,徐徐摇头:“一命抵思慕,命去,思慕自然同去。我……本座已有中馈子息,谈何由头来过。”

      旭凤听罢,一道冷芒倏然滑过魔气缭绕的眼,旋即执着道:“你若情愿,世间便无人能阻拦你我。”

      熟悉的直觉翻涌上来,润玉无声地低笑道:“你又有了什么好法子?让本座猜猜……莫不是领着魔界大军打上九重天界将本座掳回去?抑或是寻机杀了邝露与烛阴,一了百了?”

      旭凤脸色一僵。

      润玉见此,凉凉道:“从前我思慕你,是因想要别人的真心,必得也舍出自己的情去。现而今本座据天帝之位,广有宇内,妻儿俱在,何须要你真心?何须为你思慕?”

      “你当真知晓如何焚毁我。”

      旭凤忽地俯身,掬了一捧池水在手,自嘲道:“该说是父债子还,因果报应么?……昔年父帝修建留梓池,可留不下先花神。于今我也留不下你。”池水清寒,他急促地咳了两声,瞳孔中盛满苍凉和哀伤,少顷,方沉吟道:“邝露待你极好,烛阴……我也见着了,很像你。有妻有子,天帝陛下的确不必在记挂一个孤魂野鬼了。”

      他这副模样,也是难得一见的,润玉却发觉自己并不动容。这世间多的是追悔莫及,伤心岂独旭凤一人。

      “天伦之乐,昔年你也曾险些有了。”润玉忽然道。

      “嗯?”旭凤发出一个鼻音。

      “当年天后逼杀锦觅,父帝亲临,你与先水神出手相救,我便在一旁。”

      旭凤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去得晚了些,没听着锦觅的话。”润玉续道,“她为求自保,亲口承认自己与你双修过,甚至眉心已然有你的元髓形成。我呀,听得一清二楚。”

      旭凤一怔,下意识道:“可是……”

      “可是若真有元髓形成,如今已过了一十五年,怎的还不曾听闻锦觅孕子?”润玉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摇了一摇,眉目秾丽地一笑:“就是这只手,从锦觅眉心取出了元髓,只需轻轻一握,那元髓便如风中飘絮,湮灭于尘埃。”

      “……你又在骗我,可是?”

      被欺在树干上的时候,润玉恍惚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在栖梧宫同修那几千年,他与旭凤常常针尖对麦芒,最后往往是他被按在树上或者宫墙上扼住脖颈,旭凤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而他便以此为乐。

      可那时的旭凤并没有像现在这般,真正发怒过。

      “信与……不信,皆是你的选择。”润玉喘匀了气道。

      “我对锦觅,从无男女之情。当日留梓池中,是我对她不住。”旭凤闭了闭眼,慢慢启唇,一字一字缓缓吐出:“鸟族重子嗣,凤凰血脉更是难以传承。你说这些,无非是为了激怒我。可你该明白,此刻我尚在天界,你就不怕我也让你尝尝天伦永隔的滋味?”

      “若连护住自己子嗣的能耐都没有,本座也不会设计让你上天界。”润玉冷冷地从唇角吐出一口气息,料峭凛冽,“何况,若烛阴有失……我自然有一万种手段让你追悔莫及。”

      言罢,一道寒冰真气已顺着润玉的脖颈袭上旭凤的手掌。水火想克,旭凤登时松了压制。来不及思忖,无数冰棱裹挟着瘟瘴毒气从润玉身后腾空而起,直冲旭凤面门。

      旭凤一面运起业火格挡,一面冷厉道:“穷奇瘟毒!看来你已克服了反噬,竟与灭日冰棱运化自如了!”

      “谬赞。你的红莲业火也不逊当年,看来鬼门关走过一遭也并没有对你有丝毫影响。”润玉和颜悦色道,旋即收了内力。

      “你这是何意?”旭凤亦停手道。

      “今日乃烛阴嘉辰,本座不愿搅了他的福泽。”润玉清浅道,悠悠转身,“随我来。”

      八百里忘川依旧是往昔模样,阴风晦涩,曼陀罗开,红成了世人眼中的彼岸。遥遥有小舟飘荡而来,撑船的还是那老者,披戴着蓑衣斗笠泊在岸边,“两位公子,可是要渡河?”

      润玉指了指身边人,道:“渡他。”

      老者淡定看着润玉,忽然一笑,像是参透一切般了悟,“公子说得对。渡得他,渡不得你了。”停顿了一下,又道:“多年前两位一同渡河,我便知晓,公子是眼界清明之人,不去那幽冥地界也好。”

      “……你这是下逐客令了?”旭凤嘴角噙着丝冷冽的笑,“设计让我上天的是你,如今赶我走的也是你。”

      润玉挑了挑眉,只道:“本座自有本座的道理。”

      旭凤目眩良久,方道:“火神旭凤那一命,赔给你,如今两清。屠我子嗣之仇,来日我必领魔界前来讨还。”他绕过小舟,逞魔威足踏万千恶鬼而过,“然你那真龙之气曾护我形魄十二年,虽非本愿,我亦不愿承情,便也给你十二年之期。十二年后,我在忘川等你。”

      看吧。

      生生死死,旭凤都逃不脱他的局。

      看出他眼中莫测的风云变幻,那老者忽地叹息一声,回身对着虚空浩渺的忘川,“公子当年说,最重要的莫过选择二字。可这选择的对与错,赢与输,难说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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