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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棠摇似君来 ...

  •   文/长亭琬琬

      <楔子>

      ——“棠花轻摇,似是君来。”

      ——“盼君为何?”

      ——“余生可期。”

      他最终,还是舍弃了她。

      衰杨掩映,败荷零落,奄奄一息倒在荷池畔的她,一袭繁复白裳铺拽开来,像朵安静憔悴的花,苍白的色调衬着不断从伤口涌出的鲜血,冷得可怕。

      她面若白纸,渐渐失去色泽,一双水眸却亮如星辰,小心地簇捧出来笑意,吃力地对着那端的男子道:“帝决,我……我是白卿棠……白、卿棠……”

      清贵无双的玄衣男子敛过眸来,极轻极淡地瞥了她一眼,像看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样,陌生到,连正常人的疑惑与关注,都半点儿也无。

      可是,只他这一眼,就让濒死的白卿棠好似倾尽了余生所有欢喜,舒缓了急喘吐血的动作,眸子一点点地,像星光明灭着凋零,嘴唇挂着笑,就这么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而一身玄衣的帝决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吩咐着侍者将血迹清理干净,就抬脚离开了这座府邸,这座在星河之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府邸。

      不多时,白衣孤魂已游离至奈何桥上,抚过桥头浮雕,默然无语。

      桥下的青衣姑娘迎上前来,端着青汤朝她盈盈地笑:“姑娘,一碗忘情,忘劫,忘长生,尝尝吗?”

      白卿棠抬眸,只见佳人皓腕托着青瓷,腕边魂铃牵动,迷离轻响,诱人至极。

      忘吧,忘吧,忘掉这么多年来的空荒唐——

      白卿棠抬指触上青瓷碗边那一圈儿纹路,只见青衣姑娘唇边的笑意渐深,不禁浅笑,扬指推开那汤药,凉凉开口:“我因他八世而死,只为自己一世而活……”

      “是不是很可笑,孟姑娘?”白卿棠笑对着她,一步步退后。

      青衣姑娘看着她身影渐渐虚幻直至消失,就知她去了冥殿,眼眸一恸,依稀带了笑,道:“小狐狸,你可只有九条命呐……”

      白衣卿棠落在冥殿,却化成红衣红唇的女帝,缓步拾阶而上,凤眸微眯,慵懒道:“冥殿的礼数,都变得如此轻薄了么?”

      两扇华贵殿门迎风而开,遥遥走来一位男子,倚仗而笑:“冥某腿脚不便,还请女帝见谅。”

      白卿棠漫不经心地瞥过殿内华美陈设,便直冲着主座走去,在紫衣男子口目微张的呆滞中,一拂红袖便占据了至尊至贵的位子,乌发轻淌绕着锦绣红衣上的银狐图腾,开成一朵夏夜繁星般的浪漫妖娆。

      冥帝愣了愣,长眸中隐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兀自笑道:“昔日威震四海八荒的狐族女帝,今日一见还真是风华一如当初。”他缓缓摇了摇由数千颗死人牙齿锻造成的雪白手杖,侧头长叹:“哦——不,女帝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为一人落得八命尽失,生命枯竭啊!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痴情种,不知上古狐族列祖列宗,会作何感想,啊?”

      白卿棠挑了挑眉,糯白的指摩挲着象征冥界至尊的宝座,含了一点笑,道:“冥君可真是率真难得,不知是不是这冥帝之位,做得太轻松?”

      冥帝瞪目瞧着,他这奢华无双的宝座,在她的大力揉搓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粉碎,成末。

      良久,他抖了抖唇,双目瞪出血丝,颤声道:“你,你——”

      白卿棠早已优雅起身,如瀑长裙曳地,绘有祥云图腾的透明绸缎流曳而下,步步生莲般从雪玉砌成的台阶上移步而下,每一步,都踩在冥帝将怒未怒的心跳上。

      “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您的宝座给揉碎了,想来冥帝这样宽宏大量的君子,是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当然介意!你在太岁头上动草,还想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冥帝抓紧手杖,狠狠地盯着她狐狸般深邃狡黠的眼,读出她眼里的嘲讽与挑衅,更是一腔怒焰袭上心头,却只勉力抑制,咬牙笑道:“女帝性情中人,冥某甚是欣赏,怎会介意?”

      她声音薄凉:“你,笑得真苦。”

      冥帝面部肌肉都停止了活动,咧着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站成了一尊雕像。

      她又随手往旁边雕花玉柱上一搭,冥帝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恐怖的预感在心间无限蔓延……

      “咔嚓”,极细微的一声,而他的眼皮,已是狂跳到开始打结。

      “嘣!”他简直要原地飞起!

      那玉柱,已是拦腰折断!

      “轰——”“咯嘣!”“嘭!砰砰!”

      典美庄重的冥殿,一息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毁了个一干二净!好狠绝的手段!不显丝毫神力,不借任何神器,只以灵魂之躯,野兽般狂暴的破坏力,倾覆整个冥殿!简直……惊世骇俗!

      “是你,前一世设阵妄图夺取本帝生魂!别以为本帝不知!”白卿棠冷喝出声,墨玉般的眸子似蕴藏一夜星辰,光寂逼人。

      果真是千古一帝,那一眼自是万千风华,那一言已是万骨震颤!

      只可惜,这般风流人物,今日也只好陨落,沦为他的一味补药,一石垫脚!

      “此界,是本帝为尊!夺你生魂又如何?怕是将你一身狐狸皮剥下来,也无人吭声!”冥帝弃了手杖,摊开两掌,悚然冷笑,“噬魂阵,启!”

      阴鸷森冷之气迅速涌动,以吞天之势侵袭而来!

      混沌之中,那一点绯色最是艳绝!

      “嗒!”

      响指一声清脆,华光自噬魂阵八方而起,烈焰燃尽,天光重启!

      噬魂阵破,鬼气散尽,冥帝的身影竟透了明!他不可抑制心头惊愕,声音惨然而凄厉:“你在摧毁冥殿的一瞬,就将噬魂阵一百零八处阵眼都毁了去!”

      怎么可能!

      她是怎么同时攻击一百零八个隐秘至极的阵眼的?

      可笑他倾注半生心血织成“天衣无缝”的夺魂杀阵,却对她毁天灭地的战斗力一无所知!

      他曾以为他够到了翱翔九天之飞鸿,妄图踏其扶摇而上,未曾想他一直追逐的,只是飞鸿之影罢了!

      冥帝徒然睁着充血的双目,盯住红衣女帝伸出五指,霎时烈焰熏烧而来——

      他意识散尽的最后一瞬,只听得她轻飘飘一句落定:“放心,冥帝去后,冥界,便是本帝所有!”

      自冥界之外八万里,为大飘渺山。

      大飘渺山处六界之外,属九尾狐族所有,白卿棠自离开冥界后,便翩然至此。

      山下青竹葱茏如烟,笼着一座雅致竹屋,她一袭红裳曳地从竹间缓步而过,沾露拂叶,清香满径,于阡陌尽头驻足,便见竹扉轻启,白衣男子静立于门内,唇边挽着温浅的笑。

      白卿棠径自走入屋内,寥寥几言道:“我在此闭关,你为我守着些。”

      白衣男子似猛然察觉了什么,眉头一紧,忽地攥住她的手腕,沉静黑眸中似辰星明灭:“你……又失了一尾?”

      她回转眸子,轻轻开口:“不过是那情魄作祟罢了,她为帝决又丧一命,我就断了尾重生过来。”

      一狐九尾,象征九命,她失了八命,如今的她是最后一世,若死,即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男子闻言渐松了手,清俊的面容神色难辨,眸子里一点江心明月,如霜似雪而灼灼燃烧。

      她迎着他的眸,不言不语,神色是一贯的淡然:“你这双眸子,我想着是在哪儿见过。”

      他一下子怔住了。她只见他动了动唇,却又瞬间绷紧了唇。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最终他似是笑着,淡淡道:“你说是,便是。”

      “陛下好生休养吧,我会为陛下守着。”他终是妥协般轻喝一口气,拂衣转身,于门口立定。

      白卿棠眸光微闪,顿了顿,才席地而坐渐渐入定。

      大抵花上了半月,她才算是将这断尾之伤修复完全,渐渐苏醒过来。

      清风玉竹,光风霁月,一方紫檀案台侧,白衣男子挥墨正酣,行云流水,姿态从容。

      白卿棠恍惚了一瞬,起身理顺衣裙,才缓步行至他身侧,瞥了眼他笔下墨卷,红唇翕张,吐出二字:“如何?”

      容衍一笔浓墨游走青卷,头也未抬就道:“陛下可是在问九重天的形势?哦,听说天帝正要调兵来征讨您呢。”

      虽说她早有预料,但仍是略觉麻烦地蹙了下眉:“至于吗?”冥帝算计她,她便易冥界之主,于天族,何干?

      容衍搁了笔,含笑抬眸看她,那一眼如落星天,如融星光:“陛下怕是忘了,冥帝的亲妹妹与天帝之子私交甚密,就算陛下您是为了正当防卫,杀了冥帝,但在冥族公主口中扭曲一番,落得陛下一身恶名也是轻而易举。”

      白卿棠神色微异,而容衍接着道:“二则,天族与冥族本就是盟友关系,天帝又早就嫉恨陛下,这次不过是找了个光冕堂皇的借口下手罢了。”

      白卿棠听罢,缓缓开口,目光明灭,让容衍倏忽想起了乞巧节姑娘们放的荷灯,在漫漫长河上,于遥遥寂夜里,摇曳着微渺而迷人的星点光芒。

      她此话一出,容衍便垂了眼,心道果然如此。他在心头一遍遍过着她说出的寥寥几字,直有轻细涩感窜入心底。

      她说,她说——“那帝决呢?他如何反应?”

      容衍唇边掩着温润如玉的笑,仍是道:“神君一贯不问世事,自是不发一言。”

      他以言粉饰,不过求她片刻欢畅,他在她的世界里星光万里,他在她的世界里下落不明。

      默然收笔,只是心神不宁,稳健的字迹竟颤上了几分,于最后那一捺失了魂,乱了分寸。

      而她一贯是不解风月,他只无奈地抹出淡笑,将一纸阵图递于她手中,道:“枉生阵。可降伏所有天兵天将,想必陛下不愿您的子民受兵戈之苦。”

      她引来之祸,自然不会让她的子民为她承担。她本打算一人赴千军之战,不过若是有了这阵图,她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破千军万马。只是这手段,委实有些通天……她不再犹疑,便收了阵图,道了声:“多谢。”

      “不必言谢,”他又道,“只是仙君之类的大能,只能陛下亲自出手了。”

      她一人横扫数个仙君,怕也不是不行,而若是那神君帝决出手……容衍眸光暗了一暗,缓缓起身自书案旁走过,状似无意地提起:“陛下情魄现今情况如何?”

      灵修者魂魄有生魂与情魄之分,情魄主管一切情感,若失了情魄,只有生魂的身体便再无情爱之感,却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灵修潜能,这也是白卿棠强大如斯的最大秘密。

      九尾狐帝一脉体质特殊,故白卿棠能把生魂和情魄分离开来,将情魄封存在体内,平时只动用最大限度的生魂之力。

      白卿棠道:“她因追随帝决八世而死,如今也算是消停了。”撇过这个话题,她倾身拿了茶杯为自己满上浓茶,入口,不苦,像那年草薰风暖,溪桥柳细,谁家少女一剑挑落少年肩头一抹闲花,流云回雪间一笑,眉间心上,尽是清香。

      “天是好天,风是清风,只是浓云微缀,雾霭沉沉,怕是无需半日,就要变了天。”她迎窗而立,有风满袖,一记剪影落在此番光景之前,容衍竟说不上来,这是眼前女子的暂惜韶光,还是一族之帝的蓄势锋芒。

      落花逐水,夜雨倾城。

      她一身火红云裳,为窗前含苞未绽的海棠张开避雨结界。棠摇风过境,缱绻之色,如玉之姿,忽而花丛的彼端遥遥站了一位玄衣男子。

      她的指间从海棠上缓缓移开,下巴轻抬,倨傲的姿态,满是冷意:“本帝觉得你我之间,应是无旧可叙。”

      帝决依旧淡然:“昔日你我也有青梅竹马同窗之谊。本君明日奉命讨伐叛贼,怕有失妥当。”

      白卿棠一怔,仍是咬牙,冷声一笑,好似刀剑戳破他温良的表皮:“神君之意,不过是望你我战场上见,休念旧情。”

      奉命?又是奉谁的命?他作为上古尊神,有何人敢让他奉命?所谓奉命,不过顺天而行,无枉对错,诛尽一切对天族有威胁之敌!神君帝决又如何会念旧情,他此番来不过是告诉她,别纠缠不清!

      帝决听罢,神情未动,只是流露出一丝言尽于此的姿态,转身欲走。

      清泠泠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似有急风骤起,残云骤敛。

      她道:“帝君此话,应对她说!她追随你八世而死,第九世却不再出现,不是身死,而是心死!帝君不怕死灰复燃么?”

      她眼眸里映着缱绻海棠,却灼灼似火。狐族历尽一场险些灭族的大战后,她的生魂力竭而沉睡,情魄占据了身体。情魄承了她此前对于帝决残留的执念,八世追随于他,为他而战,为他而谋,即便失了生魂庇护而弱小如斯,即便他从来不识,即便因他而死……

      “前一世她愿为星君,守那九重星天,星族亿万,她一人而已,尝尽酸苦,可曾有半句怨言!星帝叛变,她作为天族守官重伤垂死,神君来平叛,却为何不救一救她?”白卿棠一字一句,心口翻涌着的,全是属于情魄的澎拜情绪。

      她盯住他的背影,微抖的唇被棠花细细描绘上映红的妖冶光泽,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沉默半晌,似乎在追思是否确有此事。

      “事发突然,本君当时唯有竭力破敌而已。”他想了想,才道。

      原本绷紧了唇的白卿棠此时却轻舒了一口气,又笑了。因为不在乎,所以理所当然地舍弃。他可用了她的性命,去换取平叛的最好时机。是否他也明白,只有死了一个仙官,天族才有征讨星族的最好借口?好一个顾全大局,好一个趋利避害啊!天族上古尊神,怎么不会为天族考虑周到呢?

      她唇角上扬,执拗地带着笑,心口的火息早已泯灭,唯有无力之感霸道地占据了她整个身体,在她一吸一呼的血脉里流动着,凝滞着。

      他也没有错,谁都没有错。到底,只是不爱罢了。

      她也不知,容衍轻推开门,定定地看着她遥望帝决的背影,广袖之下手握成拳,不言不语,只是目光更沉。

      她等他一眼回望,惜她八世荒唐,而他何尝不盼她回眸一笑,成全他余生情长呢?他是她的故人,终不是,她故事里的人。

      夜尽,天明。

      “狐帝白卿棠,杀冥帝,夺冥界,无法无天,罪大恶极,今我天宫率兵十万,必将诛此孽女,以证天道!”九重天宫,金袍玉冠的天帝沉声喝道,迎着黑压压一片仙官,面上圣光如洗,严正至极。

      神君帝决负手立于一侧,面上无悲无喜,恍若置身事外。

      满座仙官皆如临大敌般正襟危坐,听天帝朗声道:“谁若诛杀白卿棠,便为冥族新帝!”

      各路仙官不禁按捺不住贪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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