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奇》横刀立马

9、9

　　漏了条缝的窗边霎时吹进一缕风。

　　几分钟后，刘岚最后一道题讲完，交换的试卷又被纷纷换了回去。
　　连带着被书写下的数字一起。

　　这串数字并没有引发任何。

　　许招娣甚至不确定它所代表的含义，究竟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个手机号码。

　　但不管是与不是，她都只是看了一眼。
　　是的。
　　看了，一眼。
　　仅此而已。

　　她没问，写下它的人也没有去提。
　　于是这串数字便如同周六晚上的那个公交中心站一样，无人问及，便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涂浩同样交了作业，只交文科。
　　晚上依旧在食堂吃饭，和邹瑜一起。

　　邹瑜饭卡早八百年没用过了，他对于涂浩这两天的反常简直痛心疾首，因为这严重影响了他平日里的社交活动。
　　“你不对劲。”
　　坐在食堂一隅。两人对着四个菜。
　　八中因为照顾到长期在学校就餐的学生身体，菜的口味都偏清淡，哪怕红烧肉颜色都比外面馆子里的要淡。
　　这哪有夜市的火锅烧烤炸串好吃。

　　“到底整什么幺蛾子呢你？”邹瑜拨着盘子里的饭，逼问。
　　周日晚上突然找他抄英语作业，周一晚上又变本加厉抄了所有文科的，今天又把他带到久不涉足的食堂，哦，对，昨晚晚自习前还搞失联。
　　……就他妈……反常。
　　十分反常。

　　涂浩没回答，只看着索然无味吃着菜的邹瑜一会儿，兀地笑起来。
　　“有这么难吃？”
　　“……你自己尝尝。”
　　涂浩拿起筷子，神色很淡，“我昨晚尝过了，还可以。”
　　“？？”
　　涂浩挑眉看他一眼，“怎么。”
　　“你昨晚在学校吃的？”
　　“嗯。”
　　“草，难怪在‘洪七公’那儿等不到你，害我跟王帅差点撑破肚皮。”
　　电话也不接，等放了学去问又不说，他还以为对方是又心情不爽找了什么地方自个儿忧郁去了。
　　到现在才知道搞了半天原来在学校。
　　完了又问：“……就你自己？”

　　“嗯。”略一停顿，“……也不全是。”
　　“靠，什么全不全的。”邹瑜翻白眼，“是不是你自己难道你自己还能不清楚？”

　　涂浩忽然不说话了。
　　——食堂的门帘被掀起，进来三个人，还是昨晚的组合。
　　周妙娟陈琦在前面闹，剩下一个细瘦的人影静静地跟在后面。

　　不久，三个人端着饭盒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周妙娟似乎还心有余悸，环顾四周后小声嘀咕：“我去……不会又跟昨晚一样吃到一半窜出个人来吧？”
　　……

　　与此同时，与三人几乎坐在了对角的邹瑜久等不到涂浩的回音，顺着对方的目光也朝身后扫视了过去。
　　“……看什么呢你？”
　　涂浩依旧注视着某个方向，嘴角的笑淡到几乎无法察觉。
　　“嘿，说话啊，傻啦？”邹瑜催问。
　　“……跟他们吃的。”
　　不吭声的人忽然开口。
　　“谁？”
　　“他们。”
　　涂浩微扬起下巴，朝目视的方向一点。

　　于是邹瑜又转回头去。
　　看了足有十秒，转回来有些难以启齿的确认：“……许——许招娣？”
　　啥玩意儿？不该是个胸大腿长的美女吗？
　　“嗯。”
　　然而涂浩给予了肯定。
　　“……”
　　震惊。
　　……
　　还是震惊。

　　邹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茬，因为这显然也同样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直到半分钟后，才绞尽脑汁地替对方想出了个理由：“不是，为啥？？……刚好碰到的？”
　　“不是。”
　　“……”
　　“我下楼看见她，所以跟进来的。”

　　邹瑜沉默地看着他。
　　涂浩挑挑眉，“怎么？”随后一笑，垂下视线看向从饮水机上接来的水。
　　“之前晚上不是你说……跟同班同学打个招呼不过分？那我跟同桌一起在食堂吃个饭，应该也不过分吧。”

　　我他妈那纯粹就是嘴贱随口一开的玩笑！
　　再说了打招呼和吃饭能一样？完全是两码事好吧，能相提并论？！

　　“……你是不是周末发的烧还没清醒？”
　　涂浩一哂：“早退了。”
　　邹瑜于是百思不得其解，饭彻底吃不动了，“那到底是为啥。不是……嘶，你怎么突然就换口味了？……上周不还说没感觉的嘛？”
　　然而转念一想，这话似乎也不对。

　　平时和涂浩有来往的，多是女生主动，自己还从没见对方自己主动去接近过谁。所以若真要问涂浩私底下喜欢什么样儿的，他还真不太好说。

　　涂浩笑笑，没回话。

　　“……行吧。”邹瑜暂时勉强接受了兄弟这另类的“喜好”。
　　接着又有了新的疑问，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了？”
　　“嗯？”
　　“去跟他们吃饭啊，他们不就坐那儿嘛。扯我过来干嘛。”

　　涂浩抬起一只手，虚虚搭在一次性的纸杯上，沉默中，目光愈转深沉。
　　良久，方低声回道：“不急。”
　　说着一顿，又莫名一笑：“……缓缓。”

　　*
　　这两天涂浩晚上安分的很，不组局，王帅喊他吃宵夜也都不去。
　　理由说来也很好笑。
　　他12点就要睡觉，而12点以前，他要腾空抄作业。
　　……

　　“晚自习那么长时间你不抄，非要半夜回家拉着我抄，你是不是有病。”
　　“她是组委。”
　　哦。所以要树立形象的意思？
　　“那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一考不就全露馅了么……”——毕竟全是抄的，不是真材实料。
　　涂浩不说话，手下继续笔走龙蛇。

　　其实涂浩的字很好看，不是像许招娣那种规矩板正的好看，而是有一股独特的……苍劲嶙峋感。
　　或许是从小学过画画的缘故，他很知道怎么控笔用笔，似有一种天赋，不论荒废多久，拿起来后，总能很快找到手感。
　　只可惜，这一手的好字，自初中过后就不怎么示人了。

　　邹瑜闲的无聊在一边看，不禁感慨，别的不说，他这哥们，是真挺拿的出手。
　　哪怕因为初中那会儿家里突生变故而性情大变，也依旧非常拿的出手。
　　所以偶尔对方过于颓废的时候，邹瑜瞧着，心底总会隐隐生出种股悲怆感：你说他这么拿的出手的兄弟，最后怎么就跟他混成了一副德性！
　　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果然造化弄人啊……

　　所以这么一想，邹瑜又觉得涂浩忽然换了口味也好，多跟学霸接触接触，保不齐就能将他身上那股子的阴郁颓废冲淡些。

　　“……挺好。”
　　于是想着就顺口咕哝了出来。
　　“什么？”
　　涂浩刚放下笔，抄了快一小时，终于抄的差不多。
　　“……没啥，我说你字，写挺好。还有以前那味儿。”

　　“……是么。”
　　涂浩闻言一怔，也盯着看了会儿，神色却忽然暗淡了下来。
　　邹瑜赶紧换话题，“哎不对啊，你咋抄这么快？今天政治三张，老子晚自习手都快抄废了。你怎么一会儿功夫史地政全解决了。”
　　说着狐疑地拿起对方的卷子看了看，发现所有卷子都只答了极少一部分。

　　“……？怎么回事？你就做这点？？”
　　“嗯。”涂浩扫过来一眼，“这点就够了。”

　　邹瑜不懂，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这样的，什么水平老师心里也都有数。
　　“行吧。”邹瑜把自己东西收拾收拾塞进包，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我就撤了先，你也早点洗洗睡。”
　　临走又鸡贼地眨眨眼，奸笑：“养足精神，明天才好泡妞。”

　　完了就滚了。

　　但接下来两天涂浩的表现，却并没有如邹瑜所愿有什么大动作。
　　最多，也就找他抄抄作业，放学了不在外面鬼混而已。

　　王帅来找了他们几次，都被涂浩以有事为由给拒了。
　　他无法理解，“就你俩这废铜烂铁，能有什么事？”
　　邹瑜笑得奸贼，“啧，真有事，正事。你少管。”

　　王帅骂骂咧咧，便也不怎么来了。

　　直到周五晚上，邹瑜说横竖第二天周六，不用上课，就不打算回家了，干脆去涂浩那儿通宵打个游戏。
　　涂浩应了。
　　两人在路边摊随便买了点吃的，拎着袋子往市区中心方向走。
　　等到了市民广场那一块，涂浩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看。

　　“咋了？”
　　“219路是不是在这有一站？”
　　他记得……那天自己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就是从这里上的车。
　　邹瑜哪儿知道，他平时不是骑车就是打车，公交几乎不坐。

　　涂浩掏出手机在地图上查了下，果然在219线路上找到了“市民广场”这一站。
　　随后便对着斜对面零星站了几个人的站台又看了会儿，回头对邹瑜道：“走吧。”

　　到家后，在邹瑜扑向电脑前，涂浩先登了快半年没上过的q/q，在班级群的群文件里一阵翻找，拉了个文档出来。
　　“翻啥呢你这是。”邹瑜叼着串儿走到他旁边，也跟着弯腰看桌面上的表。
　　“嗯？通讯录？”
　　“嗯。”
　　涂浩应了声，找到许招娣的名字，随后扫了眼跟在后面的数字，摸出手机记下来，就关闭了页面，把位子让了出去。

　　“你想要她号码直接问不就行了，犯得着自己上群里找？”邹瑜在一边看到，不解问道。
　　这文件是开学的时候学校让填的，每个班都有一份。
　　但填上去的一般都是紧急联系人，也就是父母或亲属的号码。
　　所以要了也没用，总不会有人追人还追到爹妈那里吧，那不是自己上门讨打。

　　涂浩似乎了解他在想什么，倚在桌边淡淡解释了句：“她用的小灵通。”

　　那个混沌的夜里，女生默然无声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等发车，期间曾掏出来看过一眼。小小的，银灰色的一支。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

　　周末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都没来得及怎么好好感受，周一已悄然又至。

　　晚自习结束，邹瑜照例收好东西在后门等涂浩一起走，顺便八卦下对方这一天的“泡妞”进程。
　　结果冷风中站了半天，被校服盖住的裤兜忽然一震，他侧过身偷偷把手机摸出来看——一条未读消息横在通知栏中间。

　　发信人显示“涂浩”：今晚不用等我。有事，先走。
　　……

　　九点多，周妙娟拖着许招娣的手，准时到车站。
　　两人在站台后面找了个人头没那么密集的建材铺，站在店门口等着，这样既能说说话，也不耽误看车。
　　周妙娟这几天累死了，又要赶作业又要出海报，幸好还有陈琦和许招娣帮衬，不然她铁定崩溃。

　　“好烦啊……后面还有板报要出……老刘今天晚自习又把我叫出去了，就说的这个事。”
　　“什么时候交？”
　　“说是最好11月上旬，要参加评比。12月中就评星了，之前还有期中考，所以没时间，叫我抓紧……”
　　说着头一歪，趴到许招娣的肩上，撒娇似地呜咽了两声。
　　等再抬起头来，却身体一僵，赶紧捏了捏对方的手心。
　　“怎么了？”
　　许招娣问。
　　周妙娟脖子朝前面够了够。
　　她转头——只见他们所在的建材铺门口的台阶上，一抹瘦削高挑的身影正站在阴影里。

　　似乎是出了校门便完全没了顾忌，男生单肩挎着包，背靠在玻璃门上，一手插在裤兜里，另只手则微微扬起，架了支烟在指间。

　　许是察觉到两个人的视线，两秒后，稍扭过脸来，冲台阶下的女生微勾起了唇角。

　　周妙娟立马把身体转了回去。
　　连带着许招娣一起。

　　“……他怎么也在这儿？”
　　许招娣摇头。
　　“他也等车？？”
　　“……不知道。”
　　“见鬼了。”

　　周妙娟声音低低的，两人紧紧挨着，像在搞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然而还未及再说些什么，41路车来了。
　　周妙娟只好赶紧小跑着到前面去，临上车前回头冲她大喊了声拜拜，淹没在了车厢里。

　　站台上的人顿时少了近一半，建材铺门前则更冷清，从四五人，直接骤降成只剩两个。

　　许招娣在店门口又站了会儿，没了周妙娟在侧，身后的人存在感慢慢变得强烈。
　　于是稍一经犹豫，她决定先到站台上去。

　　可腿甫一迈出，身后的人却冷不丁地开了口。

　　“呵……果然跟你是朋友。”男生语中带着惯有的笑意。
　　飘忽无定，含义不明。

　　许招娣动作停住。
　　下一秒，背后声音更近了一分。

　　“……跟你一样，同学到了跟前，却连招呼也懒得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