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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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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肯德一直忙活到了将近十二点,完了收工一起去吃了个小火锅,然后陈琦回家,周妙娟拖着许招娣在地下商业街又一起闲逛了会儿。
等分手,已经快下午六点。
今年的秋老虎迟迟未退,白天热的要命,到了傍晚便凉了下来。
周妙娟在繁闹的路口打了辆车先走了,许招娣原路返回到学校门口的219站台,从包里拿出外套,披在身上等车。
这个时节桂花开的正热,香气飘在空中,一起一伏,叫人呼吸都变得粘腻。
车很快就到,许是之前高峰堵在路上过,一前一后一连来了两辆。
人一窝蜂地挤在前面那辆的门口,少有的几个人跑向了后面那一趟。
许招娣刷了学生卡,走到后排捡了个空位坐下。
窗外的街景依次略过,她习惯性地扭头看着,思绪渐渐放空。
晃荡晃荡过了两站,车门砰地一声打开,上来个人。
摇晃着,神色迷离,连卡也没刷,径直就往里面走。
“哎,刷卡呀!”司机喊住对方。
车里的人纷纷朝前看去。许招娣也转过脸。
一道颀长的身影撞入视线。
男生伸手扶住栏杆,退回去了一步,口齿有些含混:“……多少钱?”
“两块!”司机语气不耐。
男生另只手摸了摸口袋,掏出张十块纸币往投币筒塞了进去。
“……”
司机瞟见,“没的找哈,你高兴就站门口这等后面的人给你。”
男生却好像没听到,塞完钱就又往里面走去,然后看也没看,往空着的老年座一屁股坐了下去。
从此后,便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无知无觉睡过去。
许招娣坐在后排,目光自上而下,落在了对方被从车窗斜射进来的夕阳盖住的身影。
思绪持续放空。
车上的人来来去去,最后下多上少,快到终点时,已经没剩几个。
许招娣早已察觉自己坐过了站,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没下去。
直到车终于在终点停下。
天边的余晖只剩一点。
司机将车开进公交中心,下了驾驶位看见还有个人,便上去赶。
于是许招娣在站台刚站定没几秒,男生高大的身影便也跟了下来。
涂浩睡眼惺忪,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等靠近了,许招娣才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若有似无的酒味。
对方显然是还没清醒,脚步不稳地在广告牌前停住,靠住玻璃缓了片刻,才察觉到什么,动作缓慢地扭过了脸。
随后目光由下往上,定在了两步开外的另一张脸上,眯起眼看了会儿。
许招娣没什么特殊反应,只两秒后,不作声地往旁测又挪了一步。
“呵……”
下一秒,男生的轻笑在耳边响起。
涂浩像是想起什么,嘴唇略微一动,模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躲我。”
许招娣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一动。
不知是因为困还是因为酒的作用,男生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都要沙哑几分。
散在浮着桂香的风里,醉意浓厚。
接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后,这份沾满醉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歹也是同桌,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
许招娣这下可以断定,对方是真醉了。
“……你好。”于是思忖两秒,她抬起头来,冲对面面无表情道。
毫不掩饰的生疏。
涂浩迟钝的神经似被这一本正经的姿态和语气戳中,愣一下后,兀地垂下脸,笑得连肩膀都抖起来。
片刻,又止住,声音恢复沉冷。
“……你怎么也在这儿。”
“睡过站了。”
“?睡过站,”涂浩皱着眉略微思索了下这个答案,随后将这句话抵在齿间回味了番。
“嗯,睡过了……站”,一顿,又含义不明地嗤笑一声,视线在灰暗的环境晃过一圈,缓缓吐出两个字:“底站。”
许招娣没再吭声。
至此无话。
男生仿佛累极,站了五分钟,就又歪到站台的座位上闭起了眼。
没一会儿,219路再次发车。
刺耳的引擎声中,司机按了按喇叭。
许招娣掏出学生卡,往车头方向走去,经过仍旧坐着的人时,犹豫了下,还是停下脚步,侧身轻声问了对方一句:“……你不走吗?”
男生听见,眼睛掀开一条缝,看着她,没出声。
于是许招娣不再逗留,转过身独自上了车。
车又晃荡着开了回去。
夜完全的黑了,车厢里照明灯亮起。
许招娣又对着窗外的街景看了会儿,默然无声从书包里摸出小灵通,给通讯录备注为“舅舅”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
对不起,才想起来跟您说,今天在外面留的有点晚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刚坐上车,应该半小时就能回去。
五分钟后,收到了两个字:好的。
许招娣目光在屏幕上逗留了会儿,几分钟后,轻触着键盘的手指忽然动了动,退出去又打开一个新的短信编辑页面,输入另一行字。
10.15. 市民广场,地下。
今天,我听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声音。
然后目光微一闪烁,将这句话发送给了一个从未有过回应的号码。
*
邹瑜是10点40多接到的涂浩的电话。
对方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声音糊的要命,要不是念着两人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交情,他简直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但等他骑着车赶到黑灯瞎火的219底站,也就是公交中心站大门口时,一看对方那惨样,又什么火都咽了下去。
“我靠,你跑这儿干嘛来了!捉鬼啊?!”
凑近一闻,“我靠,还喝了酒。你。”
涂浩跨上后座,没多解释。
事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混过来的,只记得上午跟陆梅在市民广场分开后,自己吃了点东西又上网吧蹲了大半天,后来实在烦闷,就随便找了个店,进去随便喝了点,出来后,走到路边,正好来了辆车,于是也没多想,就又坐了上去。
最后就到了这儿。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此刻的涂浩对邹瑜的问话虽还是不怎么搭理,看着却没正常时候那么漠然和凌厉。
临近半夜的风已经很有些寒意,邹瑜特意多带了件衣服,扔给对方。
看着对方穿上,才叹口气:“我他妈就跟你妈一样。”然后发动车子,交代道:“坐稳了哈,抱住我的腰,一会儿可别半路摔下去,老子可没钱送你上医院。”
“……嗯。”
涂浩嗓子有点哑,应声。
“草,真成你妈了。”
车就这么在路上开了会儿。
冷风中,路灯与星月交相辉映,形成了一种另类的静谧。
邹瑜顾虑着后面涂浩神志不是特别清醒,刻意放慢了车速。
不知过去多久,原以为就将这么安静地开回对方的小区,靠在身后的人却突然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今天……陆梅来找了我。”
“啊?”邹瑜以为自己听错,“谁?陆……你妈?”
“嗯。”
“靠……”邹瑜转了个弯,问:“直接上门找的?”
“……没有。”身后声音迟缓低迷,“在网吧……堵的我。”
“说啥了。没吵起来吧?”
“没什么。”
之后就没了声音,隔了好一会,才又断断续续地继续,“她叫我……”说着哼笑一声,面露嘲讽,“叫我好好学习,离你们远点儿。”
“草……”邹瑜也忍不住笑了,“啧,阿姨还是这么地……”
不识好人心,然而几个字在口中盘旋了遍,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下一秒,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更猖獗地笑出声来。
“哎,不过就现在的情况,咱俩到底是谁该离谁远点儿,你也不替兄弟我辩白几句。”
“……”
“上次月考你多少分来着?”邹瑜犹嫌不够,问。
“忘了。”
“啥排名?”
“垫底。”
“看,我说吧。我比你好点儿,我617。”
年级统共也就620号人,
“……”
“所以说,现在形势变了,你妈的观念也该跟着改改。”邹瑜笑得不行,“现在是我比你成绩好,要离远点也是我离你远点。”
“……”
“哎,怎么不吱声了?”
后面完全没了回应。
“喂,喂——涂浩?”邹瑜又叫了两声,“不吭声了?说不过你爷爷了?”
完了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腾出只手来往后面伸过去拍了拍,提高了音量:“喂!浩子!别睡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小区。
邹瑜半拖半扶地把人弄进了房间,热出一身汗。
涂浩倒好,一进屋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睁眼,却嗓子疼头也疼,到了中午,竟还发起了低烧。
邹瑜简直无语,叫他去医院,对方却翻过身,酒醒后整个人又恢复了半死不活,“不去。吃点药就行。”
然后就跟躺尸一样又不理人。
邹瑜恨得牙痒痒,却还是放心不下,只得回自己家拿了包又折返回来,伺候吃伺候喝,在对方家耗了几乎一整天。
期间倒也相安无事,一个睡觉,一个在客厅打游戏。
到了晚上七点,涂浩终于主动从卧室走出来。
进卫生间呆了会儿,又趿拉着拖鞋到了客厅的茶几前,在地毯上坐下。
然后拆开邹瑜留给他的饭盒,掰了筷子吃起来。
邹瑜扭头看他一眼,摘了一只耳机,“哟,知道出来了,本来打算打完这盘再叫你。”
“嗯。你玩。”
几分钟后,游戏结束。邹瑜扔了机器,爬过去拖过另一份饭,捧在手上一摸,已经不怎么热了。
“……这都快凉了,你也不热热再吃,回头病情再加重了。”
“不用,没事。”
邹瑜看他那份已经吃了将近一半,也不再多说,扯开饭盒盖子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涂浩坐到了邹瑜之前坐的位置上打游戏,邹瑜则趴在茶几上,从带来的包里翻出几张卷子,开始苦大仇深地写题。
他跟涂浩虽然同为八中的混子,但两人间还是有微妙的区别的。
涂浩是没人管,就算陆梅时不时会来给他找点不痛快,但毕竟对方也早已经有了新生活新家庭,重心自然是放在新家上,再加上涂浩那态度,根本就不服她,她操|死了心也是力不从心,更别提自从陆梅搬离A市后,两人现在连同城这个条件也不存在了。
那就更是鞭长莫及。
邹瑜就不一样了,他再怎么浑,也还在父母身边,虽然他爹妈经常被自己气的半死,不止一次扬言随他去不管他死活,但只要有老师找,还是配合的,起码气不过的时候揍一顿不在话下。
尤其是自从刘岚出现后,他跟家里的关系急剧恶化,刘岚实在是太他妈负责了,一般学生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实在不想学,老师唠叨几次也就睁眼闭眼不太管了,刘岚可倒好,非跟你较劲,抓不上成绩,就搞你心态,什么破事都能找家长,搞得他是苦不堪言。
他爸那暴脾气,对着老师唯唯诺诺,转头对着他,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收拾。
他倒也不是怕,就是烦。太他妈的烦了。
这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玩都他妈玩不痛快。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邹瑜便也学乖了,就算内里还是一塌糊涂,表面功夫还是会做一做。
就像这作业,虽说同样是一窍不通,但瞎做和一点不做,承受的结果还是有差的。
而等他紧赶慢赶,把各科卷子都差不多或抄或编填满时,一抬头,却发现涂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游戏,正一动不动望着他。
“我去,”邹瑜吓一跳,“中邪了你?盯着我干嘛!”
然后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准确来说,对方看的并不是他,而是茶几上被他摊得到处都是的作业。
涂浩没做声。
邹瑜翻了个白眼,没管他,低头把最后一面英语搞完,一抬头,对面的人却仍盯着这边。
“……”
这下邹瑜更感觉有点奇怪了,自己在他家抄作业也不是头一回。
“到底看什么呢你。”说着低头瞅一眼桌面,“干嘛,嫌乱啊?放心,五分钟,保证给你恢复如初。”
涂浩不置可否,闻言目光微微一动,数秒,落回到了游戏手柄上。
邹瑜嘀咕了句“脑子烧坏了”,就麻溜地开始整理桌子,没想刚将一叠卷子和本子码整齐,准备往书包里塞的时候,那头却传来了声音。
“你把英语的留一下。”
“?”
“明天早上我再给你一起带学校去。”
“??”
涂浩等不到回应,扭头看他一眼,问:“不行?”
邹瑜惊呆了,“……行啊,但你要干嘛?”
涂浩:“不干嘛。借鉴学习下。”
“!”
邹瑜持续震惊,手上还是把英语翻出来给放在了桌上。
“卧槽……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真的脑子烧坏了。”
涂浩坐在沙发上,没立马回答。
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客厅里的某个方向,良久,脑中反反复复是陆梅昨天的那段话。
刺目的阳光下,陆梅哭丧着脸,求他离坏人远点,离“好人”近一些。
想着想着,嘴角便蓦地绽出个笑来。
“没什么。就是太无聊了……”
一顿,声音也在这空旷的空间中愈显低迷,“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