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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姑婆的肉饼 ...

  •   在林二的解释下,苏青戈才搞明白,这里的“野人”并非住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原始人,而是自周代延续下来的制度造成的“国野之分”的社会现象。

      国野之分是指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对待,国人是指居于国中之人的平民,按照周代的宗族法制推行: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这种顺序分封,最后总有人得不到受封,血缘关系也逐代疏远,直至沦为平民,国人既然是统治阶级的同族,是可以干预政治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而野人,即居于野外/城外之人,亦称为庶人,他们与周代的统治阶级没有血缘关系,因为身份有别于国人,而没有权利居住在城邦之内,大部分是被征服的别国子民,例如,他们对曾经被周武王征服的商代子民,称为商庶、殷野,野人虽然也属于平民范畴,但是他们被排斥在政治权利之外,从事最低等的行业,相对于同是平民的国人而言,野人处于社会底层,仅仅比贱民、奴隶的待遇稍好一些,仅此而已。

      苏青戈心动的很,之前进入姑臧的流民大多数是周边散落的游牧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因赵国、秦国战乱,那些边境一带无家可归的流民,但因路途遥远,能迁徙到他这里的流民终究数量有限,而从林二的描述看来,野人的规模确是比较庞大的一个群体,它代表着一个群体性的阶层,那可都是劳力呀!

      “咱们也派人出去找找?”至少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善待那些野人。

      林二赶紧摇摇手,“小主你就别想了,黑石山庄是从很远的城外搜刮来的,他们在中原那边有接应,可不是冒然过去的,听说这次抓了近五千多人,如此大量运输劳力是需要很多护卫保镖押队的,至少得一千护卫,一路上不但要严加监管,防他们趁机逃跑,还得防着沿路的劫匪,咱们如今怎抽得出恁多人手?”

      苏青戈一顿,确实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护卫,如今的状况,让他这里颇有些顾上不顾下的意思,不算放在外面的护卫队,就镇上和新园区的护卫加起来也不足三百人,这点人手哪够去那么远的地方抢人回来,还是不去想那些野人了。

      苏青戈把心思又转回到镇上,“刚在集市上看见有人卖陶瓮,本想过去问问的,正遇上黑鲁几个要找我说话,便没顾得上,那是从外面运过来的吗?”苏青戈想起在集市上看见那个卖黑陶瓮的年轻人,看着像是汉人,身上的衣服破旧单薄,不大像远道过来的商贩。

      林二每天都要抽时间在各处转转,对镇内外的情况了如指掌,苏青戈一说他就知道是哪家,“最近才过来的一户人家,家里十几口人,说是有祖传的制陶手艺,问过我可不可以在镇外弄个陶坊,我记得你说过,是凡手艺人都要想办法留下,我便给他们划了一小块地方,还给他找了两个劳力帮忙建了窑炉和几间土坯房,把咱山庄的摇把风箱也对他们讲了讲,还借给他们五十斤麦。”

      苏青戈点点头,“你做的很对,是应该多支持他们这些手艺匠人,咱们虽然也有陶坊,但是镇里人口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多几家陶坊也能分担一下,更何况外面的匠人手艺技法颇多,总也能让自家去和他们互相学习,相互也能有个竞争,总是一家独大可不利于长远发展。”

      “嗯那,是这个理,以后我会多帮衬这些个手艺人的。”

      苏青戈遂又问:“他家陶瓮卖的如何?”

      “不算很好,我观买的人家并不多,他家擅做大器,陶瓮做的很是不错,做好后给我这里送了两个,正好放在外间存水,久放也不见渗水,可见手艺很不错,器型也好看。”林二也是很可惜的说道。

      这个年代因为没有合适工具的缘故,陶器越大越不好做,容易破,烧制不易,是真正考究匠人的手艺,能做大瓮的匠人并不多,而且市场上对大陶瓮的需求也不大,不是他们不想用,而是大器的价格较贵,平民宁愿用石缸储水存粮,家里粮食也不多,犯不着花钱买口瓮回来,这样的一件物什,在平头百姓的生活中算是家里的大件开销,大约就像后世七八十年代普通工人家庭里添置一台缝纫机是一个概念。

      富人家用大瓮的数量毕竟有限,且很多大户人家自家都有陶坊,不仅有陶坊,其它各种匠坊基本都有,平时的日用品极少到外面买,大多数自家就能做出来,手艺好的都被高门大户收罗进府里,而匠人地位也极低,这也是散落在民间的匠人难以生存的直接原因。

      苏青戈想了想,“你明日跟他们先订一百口陶瓮,分别给各个工地和工厂送过去几个,让公厨把石槽都换成陶瓮储水,陶瓮易清洗,搬动起来也方便,再有,工厂的防火储水用的石槽也都换成陶瓮,要是有多的就送去庄子上,秋收后装粮,还要腌咸菜,需要不少大瓮呢。”

      林二自是高兴的应下。

      这样的购买当然是最直接的宣传效应,想来在不久的将来,这家陶瓮的生意会跟着好起来吧?

      讨论完正事后,林二就去忙着写启事,启示就在医堂门口的外墙上张贴着,那里有雨檐遮挡,留出一块墙面,用水泥抹过,专门张贴各种新出台的制度、招工启事,以及临时收购原材料的启事,反正有什么新鲜事都会张贴在那里,医堂每日进出上课就诊的人很频繁,这些人已经习惯先看看墙上有没有新张贴的启事,若是有就会把消息都传出去,有些人不识字看不懂的,林二也会在旁边解释,林二原本就识字,学习初级教材的进度很快,如今他已经在学中级教材了,认得字很多,在镇民中的威信很高。

      苏青戈便带着在外堂坐着歇脚喝水,顺便和小娃子们打贫嘴的酋长们去三姑婆那里,他准备晚上请这几位吃肉饼,想吃别的也没有,如今姑臧做外卖吃食的只有三家。

      ——一家是卖浆水、豆汤的,其实就是豆浆和绿豆汤,这两样还都是从公厨里流传出来的吃法,还有一家卖杂面摊饼,将杂面糊摊在烤热的石板上,烤出的饼下面焦脆,上面松软,带有一股粮食的甜香,如今面糊能磨的很细,口感也不差,卖的也便宜,卷了腌菜吃味道更好。

      这两样在这里算是大众吃食,而肉饼则是比较高端的那种。

      这里做饭除了使用陶锅之外,还有一种石板,附近山上有一种青色片岩,岩层结构呈现为层层的片装,用凿子一凿就能取一大片下来,将边沿用砍刀修整成圆形,再将面上打磨光滑,置于火塘旁边温烤一两日,上面再涂抹过草木灰后,擦洗干净,就能摊饼烤肉,刚才在集贸市场上他还看到有人卖这种石板。

      当然了,取片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山上时常有野兽出没,就是取岩片所用的工具铁器也是没有几个人有的,他们大多是用石凿骨刀石刀之类,效率自然高不到哪去,回来再修整打磨,放在市集上售卖时,价格也就不能太便宜。

      这也是这个时代生活用具很少,也比较贵的原因,因为这些个对于后世现代人习以为常的生活用具,在这里是没有条件批量生产,完全依靠手工制作,数量少,成本高,价格自然高居不下。

      这让他想起来后世那些五花八门、价格极其便宜的生活用具,比如说,一个小手电筒只需几块钱就能买到,二十多块钱的小电锅,两百块的小电冰箱,这些价廉物美的小家电,为那些刚刚毕业打拼的小白领们,解决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问题,当然贵的也有,几百块也能买到顶好顶好的,而几百块对于工薪阶层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关键的是他们有多到看花眼的选择,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消费能力和实际需求去选择适合自己的。

      而这里的人们没有选择,落后的生产力,贫瘠的资源,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时刻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危机中,普通人家即便有点粮食也舍不得消费,这年月家里不存点粮食哪行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改变,他也只能一点点地进行,即便想快些,条件也不允许,比如说铁器这东西,无论是打制成锄头、镰刀,还是铁锅、砍刀,都是改变当下现状的不二之物,但是要命的是,他还没有足够的铁来制作这些生活用具。

      要知道阿歸的铁矿也都是使用人力和手工运作,每个月大约才能产出两千公斤的铁锭,这些铁锭仅用来生产目前最重要的几项必需品尚且不足,军营的武器装备就占了大头,余下的都用在造车的零配件。

      他很清楚现下的状况,生于乱世,不能在这片荒原上做一只没有反抗力的肥羊,发展经济建设的同时,武装力量甚至要超前。他的计划是,城墙用水泥浇灌法更加坚固,且比石头墙效率更高,但是水泥浇灌的墙体里需要大量钢筋架模,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铁来制作钢筋,所以姑臧的城墙一直拖延至今。

      来到这个世界这几个月,让他深深体会到何为不能急,急也没用的无奈感。

      三姑婆家的肉饼也是用石板焙烤,她家的肉饼店这个点已经坐满了人,如今她早就把门口的摊子搬进自家靠街边的两间破泥屋里,虽然屋子破点,但收拾的很干净,三姑婆将他们几个让到后院的草棚里,这里空气比屋里流通要好。

      晚间的凉风习习拂面,鼻间吹过肉饼和粟米粥的香气,看着屋里给客人端饼上汤的三姑婆,腿脚利落轻盈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老人,脸上那笑意藏都藏不住。

      苏青戈此时坐在草棚里等着上饼的功夫,就有些感概来,与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进镇里看到的情形对比,那时的姑臧着实破败不堪,随处可见瘦的脱型的饥民,连片遮雨的草棚都没有,躺在坍塌了一半的黄土墙根下,慢慢耗尽生命的最后一点能量。

      然而如今的小镇还是那个塞外的小镇子,却处处透着生机勃勃的景象,街上匆忙穿梭而过的身影,是在为了生活的更好而忙碌奔波,带着希望的笑颜。

      与过去几个月的姑臧相比,恍惚为两个世界。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这场时代的变革已经悄悄开始。许多人也在这场冲击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就如三姑婆这样的人家,能在思变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还有许多人尚处在懵懵懂懂中,被这场名为“命运的列车”带着不由自主向前跑去。

      三姑婆是镇上的老住户,带着两个小孙子过活,家里没有壮劳力,生活挺艰难,以前基本都是靠医堂施舍粥饭,自己再挖些野菜对付着过日子,打从把碱蓬灰可做碱面传到镇上后,三姑婆用编柳条箱换的麦子磨了面后,再跟大公厨赊几斤碎肉,在自家门口摆了个肉饼摊。

      老人家做的肉饼又干净又好吃,庄上有人进镇办事的人每次都会给苏青戈捎几个回去,他家厨娘再将肉饼放在石板上加热一下,肉饼外皮烤得酥脆焦黄,肉馅多汁鲜嫩,馅里拌了葱姜花椒调味,味道也算镇上一绝,苏青戈吃过后觉得,不比他在后世的上海某条步行街的网红店里的牛肉馅饼肉饼差,甚至还略胜一筹,老人家用的可都是绿色无污染的食材。

      公厨当初愿意赊给她碎肉,也是看在她年纪大带着两个小娃子,生活着实不易,多少帮衬一下,三姑婆的肉饼后来越卖越好,她再进肉就都是好肉了,一般都是跟镇外那几个新迁过来的部落买半只羊,部落人会给她直接扛到家里,一天半只羊肉剁的馅都能卖了,现如今她还雇了两个婶子,一个揉面一个剁馅,两个小孙子都在医堂上课,初级教材那点数学知识足够他们应付店里的收钱算账。

      三姑婆用一块大大的石板将肉饼端上桌,石板的余温会一直保持肉饼的温度,不仅熬的浓稠的粟米粥,还送了他们一人一碗梨汤,汤自然是用野梨熬的,这地方还没有几家自己种果树的,要吃水果,只能到山上摘野果,不过这一带的野果味道还不错,并没有野生的那种酸涩,兴许得益于古河西一带的优质水土,野梨只是个头都不大,跟后世的香梨那么大,酸酸甜甜的,汁水很足。

      这样大的肉饼以他的胃口,也就一张的份量,倒是这野梨汤喝了好几碗,苏青戈还让三姑婆再多做些肉饼送去医堂,给孩子们分着吃,林二还没吃晚饭,他平日会带着孩子们都去公厨吃,几张肉饼只能给他们解解馋,估摸着他们还是会去公厨再吃一顿。

      适才在医堂和林二说话时,还听见几个孩子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叨咕:晚间公厨会做炖骨头肉汤,再下杂面疙瘩进去,撒上葱花,不要太好吃,说的几个小家伙直流口水。

      苏青戈几个这边正吃着,就听饭堂里传来几个汉子的嚷嚷声,细听之下,竟和他有关。

      粗声粗气的男人说话很不客气,“怎的每次都不用等,今日你便要我等这许久,有生意都不做,怕不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你这人误会了,我们怎会有生意不做呢,实在是在你之前医堂那边订了好多饼,总要先来后到不是,做好那些就给你们做,你们整日也无事,捎等等也无妨。”

      说话的是个细声细气的孩童,是三姑婆的大孙子小八,年纪也不过七八岁左右,竟也能对答自如,苏青戈暗暗赞叹,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姑臧时见过这孩子,那时的小八和小九兄弟两个很是胆小,躲在三姑婆身后远远瞅着他,说什么也不敢过来,而他在施粥摊子前给流民舀粥。

      “哼,你怎知我们就没事,今日还真是有事,我家来了贵客,正好要用这肉饼款待大哥的,你倒好,编这等谎言诓我。”大汉显然不依不饶。

      “怎的诓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小家伙也不示弱。

      小八的声音把苏青戈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赶紧起身过去看看,可不要因为他给三姑婆找来麻烦。

      “你说医堂订了好些饼就是谎言,谁不知道林二和那些小崽子每日吃公厨的,林二那厮自来吝啬小气,哪里舍得买你家的肉饼,他穿的鞋子都是捡碎皮子打的补丁,也不舍得换双新的,我来此多日从未见过他买过你家肉饼,这话不是诓我?你当我不知你们镇子这些门道?”

      “呵呵,这位壮士言之有理,林二那厮是不舍得买这肉饼的,今日是我多事想要犒劳犒劳他们,倒是忘了此时正值晚饭时节,耽误了壮士用餐,实在是不好意思。”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那位壮汉猛地转头看过来,还没待他说话,这位年轻人又说,“阿离,你便让三姑婆把医堂的往后压压,他们自会去公厨吃饭,左右不会饿着他们,等晚些时候,这里不忙了再给他们做了送去就是,当做夜宵也是不错的。”

      苏青戈出来一看,他觉得自己完全错估了三姑婆的肉饼店生意好到什么程度,店里的七张餐桌坐满了客人,外面已经有两三个人排队等着打包带走呢,那大汉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个三十多岁面相和气的商队管事,这种人向来善于见风使舵,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发脾气,什么时候不能发脾气,这种时候就见他不急不躁坐在等餐的凳子上,捧着一碗酸梨水慢慢悠悠呢,倒跟那莽汉形成很大差别。

      他转头看向那位汉子,话却是说给小八的,轻声细语、言笑晏晏的吩咐道:“还是先给这给壮士做吧,总不好让人说咱们欺负外乡人。”

      那汉子哑然半响,心里咯噔一下,暗忖:看这气度,不会就是那位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苏家小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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