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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四 ...

  •   雪,冬至后的第一场雪。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狂风卷起呼啸,天地一片苍茫。
      夜色里的如来山谷,只见银光弥散,月光散在白雪之上,雪色涟漪,静谧诡异。
      寒冷而焦虑。
      这场雪来的如此之急,木狼国的军队甚至没有任何防范的措施,6万大军的军帐搭在深山之中,那无法抵御的冰冷让将领程强心慌起来。
      他不停的踱步,雪落在他的身上,不出片刻,全身已是一片苍白,若是静静站立着不动,就如同一个雪人那般。
      在这样的大雪里,想要看清面前十米处的景物已属不易,更不要说处在山顶暗中观察两军动静的木狼探子了。邵学儒那里的消息也似乎中断了,如此情况下,木狼国根本无法掌握两军动态。
      士兵在军帐中焦躁不安,他低咒一声,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异常。

      只有那个白衣男子,他静静的坐在篝火旁,悄无声息,目光平静的望着远方。
      他就那样坐着,雪洒在他的身上,他纹丝不动,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潮湿,没有忧虑,也没有不安,就那样——与雪融合。
      然后,他从衣襟中缓缓的拿出埙。
      他的十指上满是晶莹的雪花,只是这雪在他的身上也仿佛不再是那山谷里呼啸着的雪,洁白的雪,在他的指间跳舞,优雅的,宁静的,跳舞。

      山谷里,回荡着低沉委婉的埙声,一声一调,宛若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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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河,在一夜之间结冰。
      一条波涛汹涌奔流不息的大河,在一夜之间,静止。
      雪落在河面上,落在枯树上,落在帐子上,落在……他的心上。
      盛天泽站在河边,他的一身红衣现在已经不再火红,被白雪的包围着,染着那剔透的白。
      雪白的盛天泽。
      像雪一样白的盛天泽。
      像雪一样白的将要融化的盛天泽。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感觉不到寒冷,漫天的雪覆盖住了天空,天鹅绒一样的蓝黑天空,遁逃了。
      他凝眉,雪在他的眉间打转。
      他在想什么,他在等什么,他又在看什么。

      良久良久,容询走到他的身边。
      他没有回头,淡淡的说:“这场雪,下的真是时候。”
      “天助我也。”容询答。
      他微微一笑,一伸手,抖去满身的白色,露出那耀眼的红,然后,他说:“送回去了么?”
      容询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一瞬间,衣衫尽白,只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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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河东面,双赤军营。

      “下雪了……”夏侯羿喃喃的说,嘴角边,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有一双命犯挑花的眼。
      平时的时候,他的眼里是浮夸,是玩世不恭,情窦初开的少女会喜欢这样浪荡的男子。然而心有欲望的女人,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傻瓜。
      其实……做一个傻瓜未尝不好。
      他一手拿着刚斟热的酒杯,一手搂抱着美女,心中暗暗想。
      甚至——他曾想过一辈子做一个傻瓜。
      美女在他怀里嘤咛娇笑。
      他捧起她的脸,就要吻下去,谁知帐帘猛的被掀开,进来的还是那邵学儒。
      终于——来了,他笑,只是那笑稍纵即逝,谁也没有看见。
      邵学儒的开场白,总是那千篇一律的说教,夏侯羿掏掏耳朵,亵渎的很,他遣女子出帐子后,对邵学儒陪笑道:“丞相莫要生气。“
      邵学儒冷哼一声道:“明日就要正式交战了。”
      “明日……”他低声重复,突而道:“邵丞相年这些年真是为双赤国尽心尽力,反观我这个皇亲国戚,却是日日在外虚度光阴,真是好生惭愧。”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邵学儒冷冷道。
      “丞相这些年的路断然不好走,走的想必也是白了不少发罢?”他笑着反问。
      他一惊,道:“为国效忠是我应尽之责,再不好走,也总是要走下去。“
      “说的好,说的好!”夏侯羿拍掌道:“朝中这些大臣的事丞相也真是费劲心思了。”
      邵学儒心中更惊,只觉今夜的夏侯羿不同寻常,话中似是有话,不禁问道:“夏侯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侯羿无辜挑眉道:“没什么意思啊。”
      邵学儒平静下心神,镇定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谈谈正事。”
      “丞相,你明知我最讨厌正事。”他的口气颇有几分无赖,眼神却如针尖锐。
      邵学儒直觉有些事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那异常之感究竟起于何处,当下作揖道:“那么我先告退。”
      “等等……”夏侯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停住脚步,看见夏侯羿走到他面前,对他四下打量,又听他道:“丞相,你入朝多少年了?”
      “一十年整。”
      “才十年,就居如此高位,哎。”夏侯羿叹口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夏侯公子究竟想说什么?”邵学儒沉住气问。
      “我说——”他凑近他,笑嘻嘻的道:“丞相,你辛苦了10年,想不想休息一下呢?”
      “你……”邵学儒大惊,心中已知不妙,叫出声来,还未来得及作防备,便被夏侯羿出手点其晕穴。
      夏侯羿出手是如此之快,邵学儒甚至还未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人便已经倒下。
      晕迷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喃喃道:“夏侯羿……我……竟然……看错了你……”那声音里满是悔恨。
      夏侯羿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你以为你做的高明,其实不过是些下三烂的小把戏而已,能骗的也只有我那不长进的哥哥而已。”
      只是这话,他已经听不见。
      “来人。”夏侯羿大叫一声,侍卫应声而入。
      “把他带下去囚禁起来,好好看着,千万别出岔子。”
      侍卫面不改色,把昏迷的邵学儒拖出去,似乎对这事早有所知。
      硕大的帐子里,又只下夏侯羿一人。
      他站在帐子中间,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一丝孤独。
      良久,才听他暗自叹口气道:“到底……还是做一个傻瓜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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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眩。
      她站起身,脚步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当心。”幸好一双手在旁边扶住她,她侧头,看见甄芙。
      罗衣觉得更加晕眩,喃喃道:“我是在哪里?”
      “适闲居。”甄芙的脸上神色淡然。
      她按着太阳穴,想起她要去尹无然,然后……盛天泽阻止她,再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该死的盛天泽!
      她一咬牙,摇摇晃晃的往门外走,刚一出门,风雪扑面而来。
      甄芙一把拉住她道:“罗姑娘,你要去哪里。”
      “去找无然。”
      “漫天风雪,先陪我喝一杯再去也不迟。”甄芙笑道。
      罗衣凝目望她,看见她的眼里一片清澈,于是她点点头道:“好,我们喝一杯。”
      这个女子,一直是淡淡的颜色,有一种让人完全卸开心头压力的冲动。
      于是,甄芙叫人斟上酒,酒是那种香浓的米酒,有些甜,有些迷醉,在下着雪的冬天里喝时,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女子,一个烈,一个淡,相对而饮,相见恨晚。
      甄芙看见罗衣脚上的鞋,了然的笑道:“原来,那时他是为了你。”
      罗衣一怔,问道:“什么为了我?”
      “那时,他托我买了全城了最好的材料,亲自去全城最好的鞋店找了那个最好的鞋匠,说是要做一双特别的鞋子,穿着这双鞋子的主人不但走起来能像飞一般快,而且穿要方便,脱要方便,跑要方便,跳也要方便。”
      她用淡淡的语气半开玩笑的说着,但罗衣听着,却不由感到莫名的伤感,她道:“这些都是夏天时候的事了,现在已经是冬天。”
      “冬天,还穿着夏天的鞋……”甄芙突然叹了口气。
      罗衣一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抬头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起来。
      甄芙看着她的侧脸,悠悠道:“你心里也是想着他的罢。”
      罗衣一惊,手一颤,滚烫的米酒洒在手指上,烫着了手,却浑然不觉得痛。
      甄芙摇摇头,替她擦去指尖上的液珠,轻声道:“罗姑娘,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哪个他……”她犹豫片刻问。
      “你说呢?”她收回手,慢慢饮下一口酒。
      “我只希望无然能平安。”罗衣回答。
      “无然公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甄芙苦涩一笑。
      罗衣又是一愣,她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遇见了她这样一个有着不安分的心的女人,无然是幸运还是不幸。
      “然而我知道,他却是不幸的。”甄芙仰天一饮,眼里说不出惆怅。
      “他……那是他自找的。”她轻轻说。
      甄芙又是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今天她的叹气特别多。
      罗衣抬头看她,这个素淡的女子,静雅若莲花,却又掩不住的凄凉。
      “你……对他有爱?”罗衣问。
      她摇摇头,答道:“不是爱,是情。”
      “爱上他的人会很苦。”罗衣目光迷离起来,她想起那些女子,那些像鲜花一样的女子,最终都颓然凋零。
      “他何尝不苦。”她幽幽道。
      “甄姑娘……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这样的雪夜,如此自然的,就想多知晓些他的往事。
      “你还是在意他的。”她温婉一笑,她说过她对他有情,那份情是盼望他能卸下心中枷锁,盼望他能活的……像一个人。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了解他。”
      “那么——你羡慕么?”她挑眉。
      罗衣摇摇头,用手托着下巴,道:“我觉得要了解一个人太累太累,要了解一个像这样的人更是自寻烦恼。”
      “可是你终究还是问了不是么?”
      “你可以不回答。”罗衣笑了起来。
      “你真的是一个让人会不由自主喜欢的上的姑娘。”甄芙望着她道:“我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都那样喜欢你了。”
      她摇摇头:“我始终觉得盛……他不会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她本是要说盛天泽的名字,话到嘴边,还是化为一个他字。
      “我与他认识,已经十四年。”她突然道。
      罗衣静静的听她说。
      “那一年,是在塞外的草原上……”
      草原上,火红的少年,寂寞而耀眼,年幼的她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的超然,然后她说,我要同你做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他微笑如水,语言却如冰。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臂,鲜血滴在碧绿的草原大地上。
      这是什么。她问他。
      血。他淡淡回答。
      是,这是血。她举起手臂放在唇边,将鲜血饮去。看,这是热的血,活着的人血都是热的。热血的人,都需要朋友。
      我的血,是冷的。他笑了起来,笑的那样好看。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脸,叹气说,你笑的真美,你应该常笑。
      他转过头,看着那群因她的笑而痴迷的草原女子,对她说,她们都爱看我的笑,你也爱么?
      她点点头。她们都爱你,我却不爱你。
      为什么?
      我希望,你能爱你自己。

      罗衣静静的听着,看着她的脸,渐渐模糊起来。
      “其实,他很孤独。”甄芙说。
      “那时,他多大?”
      “13,4岁的样子。”她笑了起来,“神色却像一个大人。”
      “他为什么要去草原呢。”
      “他是叛军之子,那时候真是被流放边疆的日子。”她静静的说。
      她一惊,喃喃道:“这些……他从未说过。”
      “后来,他被当今皇上亲自接回朝都,并且为他的父亲平反。”
      罗衣的手,再次颤抖起来。
      “我……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一直以为他是名门之后,一直以为……”
      “一直以为,他有野心,有欲望,一直以为,他想得天下,一直以为,他不是好人?”她叹气。
      罗衣咬住唇,她从未想到,盛天泽也有这样的过去。
      “你知道他最讨厌的是什么么?”甄芙突然问她。
      她摇摇头。
      “背叛。他最讨厌的是背叛。”她缓缓说,“所以,他永远不可能背叛有恩于他的皇上。”
      罗衣的唇几乎咬出血来,许久她才问她:“为什么?”
      甄芙看着她,就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吐出几个字:“他的父亲,因他的母亲的背叛而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的唇,真的咬出血来。
      血,顺着她柔软的双唇,慢慢的滑落,滴在盛满米酒的杯子里,一滴、一滴、一滴。
      温暖的白色里,让她揪心的鲜红。
      白的像他……红的却像他……

      我的血,是冷的。他曾经这样说过。
      她沉思,然后抬起眼,直直的望着甄芙,道:“我承认我无法抗拒他。”
      甄芙看着她,不说话。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那迷离的白,然后,转过身道:“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些事就原谅他。就像你说的,他要学会爱自己,而不是一味的去伤害爱着他的人。他的痛不是让别人陪着他一起痛的借口,他要学的,是如何在痛楚里自我疗伤,而不是沉入更深的黑暗。”
      甄芙看着她,突然的就被她的这些话打动,她伸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轻声道:“这些话,要是早些有人告诉他,也许一切全都会不一样。”
      “你错了。”罗衣笑了起来,“他是那么聪明的人,这样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只是,他宁愿逃避,宁愿在躲黑暗里,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你曾和我说过,尹无然也背负着叛国的罪名,可是——他却依然可以成为我的阳光。”
      “他不是无然公子……”甄芙喃喃道。
      “他当然不是无然。”罗衣昂首道:“无然比他懂一件事。”
      “什么?”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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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依旧还在下。
      点燃篝火的帐子外,他看见一个身影。
      ‘是你?为什么不待在适闲居。”他皱起眉头。
      “盛天泽。”她轻轻说。
      “恩?”
      “我一定……会找到无然。”
      “恩。”他点点头,“半夜,就为来和我说这个么?”
      “然后……”她目光如炬。
      他被她看的莫名的心跳加速起来。
      “然后,你得从头学习什么叫做爱。”
      映着夜色里洁白的雪,他看见她微笑如花。
      怦……怦怦……怦怦怦……
      那是心跳……他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那是心跳……她的心跳。

      他感到眼前的她,渐渐的模糊,渐渐的湿润,渐渐的潮湿,可是……又那样温暖。
      猛然间,他伸出手,抓住她在寒风中冻的冰凉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的,紧紧的抱住她。
      他的脸颊帖着她的,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这一刻,她的脸庞就温热起来,有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流进脖子。
      那水珠是如此火热,那水珠来自他如星辰一样的眼眸。

      然而她却轻轻的推开,为他拭去泪水,轻声说:“不是爱我,不是爱任何人,是爱你自己。活着,是为了自己。”

      在他的沉默里,她慢慢的转身,走回自己的帐子。
      他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雪遮住了他的眼,他伸出手捂住脸。
      水珠,依旧从指逢里滑落,冷与热的纠缠,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融化了的冰雪。
      爱自己……
      爱自己……
      一十四年来,他听见过两个女子对他说这句话,第一次,他嗤之以鼻,这一次……
      嘴角,缓缓的浮起一朵笑容,那笑,好象从遥远的孩童时代传来,好象从掩盖的内心深处传来,那笑,久违而释然。

      本章完。

      说说米酒吧,小时候,家里自己做米酒,一大缸一大缸的,到了冬天的时候,放在煤气上酌热,全家人就一起喝。
      最爱喝米酒的是爷爷,做也全是他做的,自从他去世后,家里就没再喝过。
      后来我去西安,有幸喝到朋友千推万荐的稠酒,感觉和米酒口感有些像,但却不会醉。

      冬天的时候喝米酒真的是一种享受,看着窗外的雪(虽然上海很少下雪),隔着窗,寒冷在外面,小饮一口酒,温暖在心里。
      不过,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一去永不回了。

      把这一章的最后部分的对话改了/
      是不是自然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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