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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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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要去沉星塘么?”
“现在后悔也是来得及的。”
“要不再思考一下吧?”九桐又道,在飞速倒退的云与风中,她的声音像一根一扯就断的风筝线,飘飘渺渺地听不清楚,“我修为在诸位长老中,并不算最高深的一位,你的生死之劫我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她对此事却有更深一层的考量,倘若与镜到别的长老处暂住,又碰巧同别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生死之劫中便多出了一个帮他的人。再算上她自己,帮手就变成了两个。如今到手的两个战力平白无故只剩一个,倒叫她无端心痛起来。与镜却不知她心中所想,道,“听说沉星塘景致如梦似幻,天下无双。”
他有一种把恭维说的像真话的本事,无论说什么,表情总是显得很郑重的。彼时两人御剑过了布满皑皑白雪的深谷,高低错落地松涛林海,正经过一处荒芜的石头山。九桐比了一个手势,缓缓指挥着自己的法器,落到了山头上,“这是旁人说的恭维话罢了,切莫当真。你在此处不必拘束,到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
“这里?”与镜亦收了剑,左右一望,见到一望无垠的石头,石头和石头,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迷惑来,“这是哪里?”
“沉星塘啊。”九桐神情自然,转头叫道,“小土豆!小土豆!你给我出来!”
她连叫了两遍,荒山上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与镜问道,“你在喊谁?”
“我弟子。”纪九桐向来奉行先礼后兵,语声里已经颇带威胁之意,“小土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突然从地里面冒了出来,纪九桐上去一把提溜起他,似笑非笑,“终于肯出来了?”
这小娃娃虽然是个人形,但以与镜的眼光自然看得出他不是个人,而是一只修为颇低的土豆精。
这种精怪最常见的用处,是躺在地里晒太阳的时候被馋嘴的妖兽一口吃掉。简而言之,弱的丢人。
与镜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娃娃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好像比别的土豆精胖了一圈。他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他以往所见的精怪都是翱翔九天的凤鸟,踏破山河的妖兽,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软萌挂的,顿时觉得好奇。
“我两百年前从山下捡回来的,没大名。”纪九桐答道,“小名叫小土豆,我给起的,好听吧?”
她又拍了拍那个小娃娃的脑袋,道,“这是与镜,从今以后和咱们住在一起,叫人。”
小土豆精在她手里晃了晃,嘴很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瞎叫什么?”纪九桐道,“他至少比你大了几百岁,我看,叫爷爷还差不多。”
那只土豆精眨巴眨巴眼睛,道,“真的么?可是,他长的很年轻呀。”
到底是个刚修成人形的小精怪,一点也不知道与镜剑这三个字象征的是怎么样的赫赫声名,只知道凭脸识人。纪九桐揉了揉他的脑袋,啼笑皆非,“傻孩子。”
与镜看着他们两个,依稀记得有人教过自己,在和小孩子头一次见面的时候要释放善意,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拿手指碰了碰那只小土豆精圆润白净的脸蛋。小土豆怯怯地看着他,突然一下子又缩进地洞里不见了,只留下个小苗苗探出地洞,在风中不安地一颤一颤的。
“你吓着他啦。”纪九桐道,她见与镜很茫然,不由噗嗤一笑,“算了,让他长长世面也好。”
这么一笑,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便跑到小土豆缩回去的那个地洞边上,弯下腰对着里面叫道,“你把咱们沉星塘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前些日子给你的那颗上品灵石哪去了?”
“上品灵石快用完啦。”地洞里传出小土豆细声细气的声音,“我想着师弟师妹们要来,灵石得省着点用,就把阵法关掉了。可是师尊你不领情,还怪我。”
想不到这土豆精还挺有节能意识,可以去评个环保节能先锋什么的,纪九桐被他逗笑了,“那现在灵石在什么地方?”
地洞里又没人讲话了,她喊了两遍,地洞里始终没传来声响。纪九桐终于恼了,扬言要刨地三尺把小土豆抓出来。此时,一颗发着微光的灵石骤然飞出来,砰的一下砸中了她的脑袋,纪九桐大怒,但看在与镜的面子上,依然保持着风度,只咬着牙宣布,“好你个小土豆,你最好这辈子都别从地里出来了。再让我看见你,小心我把你抽的满地找牙。”
一般的灵石都是由妖兽的内丹炼化而成的,或者由灵矿开采而来。因此,外表往往光滑可鉴,而这枚灵石的触感却十分粗糙,显然里面剩余的灵力已经不多了。与镜把灵石抛给了她,道,“你的灵石。”
“这玩意硬的很,砸的我痛死了。”纪九桐小声嘟囔着,接住了那颗灵石,“放心,我这就给你露一手,等着吧。”
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灵石转了转,随着她的一个响指,山河都开始变幻起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颗硕大的花树,枝条上开满了雪白的花朵。与镜倚在那颗花树下,抬着眼睛望着正在不断变换的一切,他知道这些都是纪九桐所构建出的幻术,可是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是无比的真实,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而那位施术者本人正躺在花树树干上,装模作样地拿着根细细的钓竿。
与镜情不自禁要伸出手,拂去纷纷而落的花瓣。在他的鼻间,甚至能闻见淡淡的花香,小土豆也从地里冒了出来,仰着头懵懵懂懂地看着,凑上前去嗅了嗅,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与镜轻轻往树干上打了一拳,令他吃惊的是,树身微颤,花瓣纷纷而下,幻象一点也没有被打散。纪九桐也从树顶俯下身来,带着笑意的黑瞳在繁花中若隐若现,“总有这样的人,看到幻术就先要去打一下。”
“你的幻术,很不错。”
“谢谢。”纪九桐眨眨眼,“我知道。”
“就是审美……”有点繁复。
“嗐,你不懂。”纪九桐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从小就喜欢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又修习了幻术,自然要物尽其用,大搞形式主义,而与镜一看就是个实用主义。果不其然,这个剑灵一脸整那玩意干啥的直男神色,纪九桐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作势要把手里的钓竿送给他。但在钓竿递到与镜手里的一瞬间,它瞬间变成了一束风铃草,
与镜果然一惊,纪九桐笑得很开心,道,“拿好吧。见面礼。”
她一跃而下,裙摆在湖水上荡开一连串的涟漪,四处转悠了几圈,方确信自己做的这幻象一如既往的完美。正得意的时候,小土豆便急匆匆地来报,说是远远看见一群弟子正往这边来,最前面的一批已经到了山脚下。
天盛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新人弟子,都要在入门的第一天由师兄师姐带着,到天盛宗各处过一遍脸,望一望四处的景致。这个工程耗时巨大,往往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
纪九桐到会客厅的时候,小土豆已经被他的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想要上手去掐他的小肥脸又不好意思,只好奇地对他指指点点的。任凭这胖娃娃大喊“我是师兄!我是师兄!”都没有用。直到九桐过来,便都收敛了笑容,叫了声,“九桐仙师。”
纪九桐强忍住笑意,勉强从“小土豆”这三个字中挑出了最像姓氏的一个字,道,“他还真没说错,这位真是你们的……窦师兄。”
她说,“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来问窦师兄,不必客气。”
这时候,这土豆精却半点没有了刚刚哇哇大叫的气魄,只是不好意思般冲他们羞答答地笑了一下,小圆脸上泛起几分不好意思,躲到树后边不讲话了。
纪九桐笑了笑,目光往人群中梭寻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那个目标——原书女主角。
倒不是说女主角长的有多么惊为天人,正相反,原书女主走的是心灵美的路线,长的远远不及她的姐姐漂亮。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姐姐正是原书中的恶毒女二担当。
现如今,这对姐妹之间的仇怨还远远没有那么深,更多的是小女孩家闹脾气。她们虽然站在一起,却都侧着头,一眼也不愿看向对方。因此在人群之中就显得格外明显。
在原书里,女主角拿的是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眼睛很动人的小白花配置,而她姐姐则是美艳傲慢的天之骄女,直到大结局,她们一个成了仙尊,另一个坠入魔界,还是斗来斗去,没有片刻的消停。
虽然在看书的时候纪九桐很喜欢那股狗血劲,但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她还真是满心不希望原著里的剧情一一上演。正思索间,便听见随行的修士含笑道,“纪师叔且教训他们两句,省的这群皮猴没个正形。”
这也算是例行惯例,纪九桐想了想,不愿摆出一副凶相来恐吓小孩子,“这样吧,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是我师尊曾经问过我的。如今他老人家已经作古,我却时时记得那天的场景。”
水波轻漾,将她的声音渐渐传远。众弟子均是一愣,对望一眼,纷纷躬身道,“还望师叔指点迷津。”
“那时,我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每日跟着师父修习仙术,闲时看花听雨,谈论人世间的道理。有一天,我师父便问我,九桐,你看这里繁星满天,几不可数,那你说,现在天上地下,一共有多少颗星星呢?”
“我低下头,答不出来。我师父见状,便笑起来,让我再仔细想想,不必急着说出答案。”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我又去寻他,总算把自己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当时,我师父微笑颔首,又说,九桐,你以后若要收徒弟的话,一定也要问问他这个问题,也要让他像你今日一样,找个答案。”九桐回忆着,眸中出现了些许追忆的神色,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在她心中却好像清晰如昨日。明明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弟子,这时候却也到了教训别的小弟子的年岁了。
小土豆缓缓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道,“师尊,可你从没问过我这个问题。”
九桐一笑,“那你且答答看?”
沉星塘夜色迷蒙,天空和水面上均是繁星闪烁,细数起来岂止千百。再加上水波中晃荡的,空中若隐若现的,哪里有具体的数目之说呢?小土豆想了想,想不明白,遂斯斯艾艾道,“我去一颗一颗数好么?师尊再给我一个机会,别把我逐出师门。”
弟子们听着这一问一答,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有人便道,“或是取个吉数,八千八百八十八颗?”
“也有可能。不过我从前读过一本星相书,说天穹星辰,共有十万三。我猜十万三。”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不出一个统一的答案。九桐见他们答题踊跃,也笑起来,“都不对。”
“那您师尊是怎么说的?”众人都好奇起来。
九桐正想回答,却灵机一动,“诸位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还有一个人没有答,请你们与镜剑灵来说说吧。”
与镜未料到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他正靠在树后,专注地玩着水,此时眼中尚存着些许茫然之色,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轻柔地好像一用力就会破碎,他说,“我么?问星星的数量?此时刚过正午,日照当头,大约一颗都没有吧?”
众人尽皆沉默,细细回想起来,进入沉星塘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日照当空的景象。只是走进之后,均被这华美的幻境迷惑了心神,竟都以为暮色四合,繁星点点了。
“是啊。答案便是如此——一颗都没有。”九桐叹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沉星塘再美,始终也不是真的星星。无论是观星还是观人,在修真界还是凡人界,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