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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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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从晖给他请了一周的假,宋逸辰走后,林渺还有两天假期。
宋逸辰回到上滩给他打了个电话,彼时林渺百无聊赖,窝在前厅沙发里看录像,都是宋子荣于秋睿特意留下的回忆。
过往点滴依稀自录像中浮现。
在没有见到宋逸辰本人前,林渺羡慕极了舞台上那位光芒耀眼的哥哥,他像一束五彩斑斓炸开的烟花,映亮了他龟缩一隅的灰暗人生。
如果说,宋于夫妇给了他父母之爱,宋逸辰则带给他一种属于人世的向往,光辉灿烂。
他站在地面上,仰面着宋逸辰的天空。
宋逸辰大约是回家了,嗓音沙哑绵软,透着浓浓的疲惫,有点像烟嗓。
抽烟了吗?林渺心想。
似是猜透他所想,宋逸辰低笑,声音富于磁性,将窗外夜色衬得愈加浓烈暧昧:“一回来就大堆破事等着,破戒抽了两根烟。”
歌手保护嗓子,宋逸辰向来不碰烟酒,结果三天来两次破戒。
林渺窝在柔软沙发里,安静听他唠叨。
“阿渺,上滩很大。”宋逸辰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这儿有很多人,来自全国各地。”
“阿渺你看到月亮没,今天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
“阿渺,你愿意来上滩看看么?在黄浦江的游轮上眺望东方明珠塔。”
电视液晶屏上,录像中,于秋睿指着山下繁华无边的宁北说:“阿渺,咱们出去走走吧。”年少的林渺紧紧牵住于秋睿的手,躲在她身后,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听着最美丽恶毒的蛊惑。
往下跳,世界就是深渊。
年少的小孩攥住女人衣襟,阻止她往前一步,他拼命后退,躲闪着怪物般的城市。
“子荣,阿渺还是不愿意出门。”于秋睿忧伤地望向镜头,林渺强忍恐惧,满脸惊骇望着远处大江大河。
那时的林渺,好像能看见无数人像巨大的怪物,在钢筋水泥的牢笼中穿梭,他们桀桀怪笑,用尖利黑爪撕破光明幕布,他们互相指责、攻讦、破口大骂,无数人欢呼着将一个衣衫褴褛的无辜者押送刑场。
子弹穿破头颅,在眉心留下空荡可怖的血洞。
林渺浑身为汗水湿透,他捂住胸口急促喘息,宋逸辰大声喊他:“阿渺,你怎么了?!阿渺你应我一声!”
恍惚间,再次看见那双眼睛,大雾迷蒙,忧伤而无望。
林渺猝然惊醒,挂断电话,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
郑管家出了厨房,发现林渺又犯老毛病,立即取来毛毯兜头罩住他,看着林渺冰凉汗湿的手,重复地喊他:“小林少爷?少爷?”
林渺狠狠一哆嗦,蜷紧身体倒抽凉气,他垂下眼帘,手机跌落在地,来电显示宋逸辰。
林渺弯身去捡手机,郑管家立刻先他一步捡起来,递给林渺。林渺接通电话,话筒抵在耳边,宋逸辰焦急:“阿渺,你刚刚怎么了?”
郑管家清楚林渺解释不了,他又不说话,于是代替他道:“辰少爷?小林少爷老毛病犯了,冒冷汗,发抖,没意识,唉。”
“什么意思?”宋逸辰没懂,为什么他在宁北的时候,林渺还好好的,就是看上去病弱了点,但身体基本没多大问题。
郑管家叹气:“老毛病,严重起来谁也不能碰他,有几回,宋先生和夫人还看见小林少爷发病昏厥。”
“去医院看过吗?”
“看过了。”郑管家说:“国内国外医生请遍了,来上门检查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交代……”郑管家顿了顿,继续道:“小林少爷身边不能没人。”
手机那头沉默,林渺挂断电话,给宋逸辰发去短信:我没事。
宋逸辰很快回复他:有事别自己扛着,告诉郑管家,或者跟我说。
林渺想了想,不愿意打扰宋逸辰:你很忙。
屏幕那头宋逸辰哭笑不得,略一思忖,回他道:一张飞机票的事儿,三小时就到了。
林渺惊讶:真的吗
上滩明明那么远,和宁北一个在海边,一个在山里。
宋逸辰秒回:真的
郑管家看林渺恢复了,跟宋逸辰短信来短信去还挺乐呵,于是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厨房叮嘱厨娘赵姐准备晚餐。
晚餐期间,林渺还在笃笃笃跟宋逸辰短信聊天,郑管家提醒他拿勺子舀粥,不能不吃饭,林渺点头答应得好好的,转头接着跟宋逸辰短信。
宋逸辰给林渺发了一张自拍,林渺被宋逸辰突然发来的大头彩照吓了一跳,指着屏幕给郑管家。
郑管家不愧是照顾林渺多年、经验丰富的育儿大师,一勺粥喂进林渺嘴巴里,尽职尽责地解释:“这个是自拍,和电视机上的图像一样,不会从屏幕里跳出来。”
林渺点点头,眼底露出了然,和一丁点失落。
郑管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比谁都希望领养林渺的人是宋逸辰,那样宋家财产就能名正言顺回到宋家人手里。
说到底,无论宋逸辰怎么叛逆不孝,他都是宋子荣和于秋睿唯一的亲生儿子。
宋逸辰与林渺关系亲密,郑管家求之不得,乐见其成。就是林渺玩物丧志,只顾发短信,不能心无旁骛地用晚餐,这一点让一辈子都十分看重礼仪的郑管家略微不适。
宋逸辰打算吃蓝龙虾,个大肉嫩,他发来照片,说:跟朋友吃龙虾,今儿有口福了。
照片里那只蓝龙虾在浅水中漂浮,等待被烹煮,林渺挠挠下巴,回他:蓝色的能吃吗?看上去好像有毒。
宋逸辰:#大笑,当然能啊,老贵了,有价无市那种,我们四个人就这一只!
林渺对这种昂贵的龙虾没什么价格概念,郑管家让他张嘴喝粥,林渺乖乖地张开。
赵姐厨艺顶尖,一份粥能煮出各种味道,咸甜合适,林渺告诉宋逸辰:赵姐做饭也好吃。
过了一会儿,林渺等得心浮气躁,宋逸辰才慢悠悠回复他:外边有更好吃的。
林渺放下手机,垂下眼帘。
未几,宋逸辰问他:阿渺,你真的不过来和我一起住吗?上滩这边的学校更好。
凭林渺的身份,落户上滩并不难,学籍一转,考个顶尖大学分分钟的事。宋逸辰算盘打得叮当响:这边有更大发展空间。
林渺生气了,把手机扔给郑管家,跳下餐桌去客厅接着看录像。
郑管家心底叹息,默默地回答宋逸辰:辰少爷,我是老郑,以前先生夫人都没能让小林少爷踏出家门半步,他害怕,您就别戳他心窝子了。
为什么害怕?宋逸辰心中疑窦丛生。他发过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们坐在游轮甲板上,河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宋逸辰食不知味,乔牧瞅他一眼:“逸辰,怎么了?”
他们对面是全国最大影娱集团天华老总的独女张舒遥,与宋逸辰一般年纪,套裙加皮草,妆艳而不俗,女人本来也长得美,非网红脸,笑嘻嘻地打听八卦:“逸辰跟谁聊呢,这么嗨,女朋友?”
宋逸辰闻言,脸上失落立即收起,变脸比翻书还快,端起高脚杯敬向张舒遥:“家里一亲戚,小孩子,不懂事,刚惹了麻烦。”
张舒遥伸出胳膊,与宋逸辰碰杯,叮当轻响,她莞尔:“宋哥看上去不像喜欢小孩子的人。”
乔牧与宋逸辰对视一眼,乔牧脸上笑容放松,语气却十分恭敬:“那孩子挺黏逸辰。”
“哦……”张舒遥依旧眯眼望着宋逸辰,宋逸辰笑得绅士得体,垂眸不语。
侍卫生端来蓝龙虾拼盘。
张舒遥借机打破尴尬:“哎呀,都是朋友,这么拘束干嘛,我请客,吃吧。”
宋逸辰颔首微笑:“谢谢张小姐。”
张舒遥戳了戳他手腕:“客气。”
林渺疾步走回后院,夜里凉风袭来,他在竹板桥上驻足,忍不住抻长脖子,竭力仰头眺望墨蓝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子荣和于秋睿去世,就只剩下宋逸辰了。
回忆独自爬上岸,林渺轻轻叹口气。
于秋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能生活在一块,每年团圆节日,于秋睿都会守在座机旁,紧紧捏着手机,生怕错过来自宋逸辰的问候。
可惜,漫长而短暂的十年,宋逸辰一次都没有问过。
于秋睿想过主动给宋逸辰打电话服软,可宋子荣那牛脾气,他这人认死理,做生意的时候是这样,画画了也是这样,夺了于秋睿的话筒,厉声呵斥:“他都把咱们忘了,不给他打!”
有一年春节,于秋睿怀里抱着林渺,悄悄抹眼泪。林渺为她擦眼睛,于秋睿忍不住感叹:“要是逸辰回家来多好,如果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宋子荣虽然嘴上不说,但林渺知道,老头子也是想念宋逸辰的。
可惜,他们谁也不肯服输,于是一晃十年。
粗糙的白色幕布落下,林渺裹着毛毯继续看录像,不知何时昏昏睡着,脑子里迷迷糊糊回荡着于秋睿那句话:如果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该多好——
“阿渺,”梦里的宋逸辰笑着向他伸手,“和我一起生活吧。”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林渺回学校前一天,他枯坐在画室里,窗明几净,灵感匮乏。
郑管家破门而入,拿着平板急急地问:“小林少爷,你看新闻了吗!”
林渺站起身,面带疑惑。
郑管家把平板塞进他手里:“辰少爷,进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