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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个澹澹 ...

  •   燕京的天气入了冬以后,会格外干燥寒冷,一般人家,家中设有火盆、炉灶,大抵能抵挡,而达官贵人的府邸普遍在坊内朝东方,基本都会有火墙,在堂屋也与春秋时节的温度无异。

      聂珏接了群芳宴的约,于傍晚前出门,说起来可笑,她的俸禄并没有多少,又不像那些世家有封地食邑填作家补,府里新增了人,排场大了许多,可连马车都配不起,所幸修文馆离得近,她徒步过去也不算远。

      她走的很慢,一路下来将街坊望了个遍,来燕京三年,能如此静下心来在坊市中行走的时间,两个手指都能扳出来。

      坊中的人家有的已点上了灯,约莫天冷,多数都关上了门,偶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还在行道上玩,不一会儿也被家中大人逮了回去。

      聂珏慢慢走到一小巷,那里平日有小贩摆放东西买卖,这时早已收摊。她往里望去,有一人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边角处,身形不似男子,也没孩子那般小巧。

      聂珏紧了紧身上的裼衣,转了方向进到巷里,走近了才知是个女子,昏暗的天色下,她看不清什么模样,但照着身形也不似有多大年纪,见她过来,瑟缩着往后躲。

      “怎不归家去?”

      聂珏蹲下来,瞧清了她的穿着,那衣服破破烂烂的盖在身上,根本辨不清穿的什么,再往她脸上看去,灰扑扑的,不过也能大致摸清是个十三四的少女,和骁骁差不多大。

      那少女不答她的话,抱着腿佝偻着背躲过脸,不敢看她。

      聂珏等了等,不见她有动静,便自腰间解下来银鱼袋,那里面放了些她平日用得着的碎银,随后取出一方手帕,将银鱼袋中的碎银倒出来包好,塞进了那少女怀里,“买点吃的吧,早些回家。”

      她说完,又候了一小会儿,不见少女反应,便小小叹息了一口,起身朝巷口去,恰巧见高庭渊站在巷口处,隔的远了,使得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执金吾使大人。”

      高庭渊看着她脸颊上的温柔眨眼间转变成敷衍的笑,沉默些许,才道,“聂大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群芳宴可不会等着你。”

      聂珏低低笑出来,跟着他走,“想来不晚,执金吾使大人不也还没去。”

      “你又知道本官要去?”高庭渊侧过头。

      他脸上的轮廓深,侧面格外显得鼻挺唇薄,倒是另有一番好看,聂珏挪开眼,淡淡道,“大人和下官走了一顺,都是朝着修文馆方向。”

      高庭渊这回没置声,算是默认,至此两人一路无话。

      行到修文馆,早有人候着,多是年轻后生,其中不乏女子,原还有说笑声,望见他们过来,都噤了声。

      那些后生瞟过聂珏,或鄙夷或嫌恶或艳羡,而当定在高庭渊身上,又变得畏畏缩缩。

      聂珏仅作不见,闲言碎语并不能将她怎么样。

      “岳峙!”

      陆鹤吾从人群里跳出来,一只手搭到高庭渊肩上,“你怎的过来了?从前叫你总不来。”

      高庭渊打开他的手,侧身与他隔了一些距离,疏离道,“陆大人莫忘了场合。”

      陆鹤吾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聂珏,她穿一件紫羔裘,外面罩了深色裼衣,估摸是怕冷,双手都缩在裼衣里,露出的一张脸莹白清冷,这时盯着他,叫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聂珏抿了一下嘴巴,对着两人轻声道,“下官先进去了,两位大人慢聊。”

      “这就是那个女榜眼?”陆鹤吾看着她缓缓进了修文馆,双目失了神,“长的也太……”

      “太什么,”高庭渊的声音在夜色的掩护下辨不清情绪,无端的就生出一丝寒意。

      然而陆鹤吾似乎并未意识到,他顺着高庭渊的问话继续答道,“也太不可亵玩……”

      “读书少就莫要乱用话,传到上面,少不得也要亵玩你一番,”高庭渊一手推过去,看他在一旁趔趄,漫不经心的走进了修文馆。

      时节所致,燕京的花入冬就没了踪影,但是在修文馆中,那些春秋时节的芳菲依然开的艳丽。

      馆中有数名花匠,他们擅长冬日培植,以火墙为温床,打破了时节的枷锁,从而依然能见百花斗艳的场景。

      聂珏入馆即看见廊沿处处有花团,便是她这种不通花草的,也觉得悦目。然而她运气向来不好,曹席之也过来了,正所谓狭路相逢,说的就是这时。

      翰林院一别,两人未再交锋,聂珏升了官,而曹席之不仅被罚了俸禄,还因此树敌,怎叫他之后释怀,如今他再遇到聂珏,便如猫见了耗子,非要生吞活剥了方才解恨。

      “聂大人,你我缘分不浅啊,总有机会能遇到。”

      聂珏正眼都没放他身上,她在一盆兰花旁静立,似是没听进他的话。

      曹席之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那副柔和安静的皮囊,但他也知,现在的场合不是他能造次的地方。

      “聂大人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小心招惹了别人而不自知,”他走近几步,刚好与聂珏站在一块,旁人看来,两人是要好的。

      聂珏终于施舍般看了看他,她平日里清润的面容此时如淬了冰,“你不过觉得我得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我皆平民出身,欺我总比欺权贵有底气,你既觉得我不如你,我自来应战,只怕你空有报复,却接不下我的只言片语。”

      冷眼瞅着对方的脸因她的话愤怒到几近扭曲,她甩开了衣袖,随即不再多留,顺着廊道一路直下进到大厅中。

      群芳宴虽是女帝创办,然一直都是贾子兰主持,昭华公主督办。能入修文馆,与前一年殿试三甲同堂对答,对于国子监的那些年轻学子而言,不仅是荣幸也是显身扬名的绝佳机会,是故虽为群芳宴,实为修罗场。

      聂珏由太监引入席,她的席位居于杜修彦之下,在曹席之之上。

      杜修彦比她先到,等她坐定,当先与她打了个照面,“聂大人,今日免不了与你有一番切磋,无论胜负,大人可莫要记在心上。”

      他本就是谦谦君子,于言语上亦是温良恭俭,令聂珏如沐春风,“即是在这馆内,那出去自然算不得数,况且能与杜大人玄谈,甘棠胜感侥幸。”

      主座上昭华公主已落了座,她长相肖似女帝,却又比女帝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身上穿着一件百花曳地裙,梳了乌蛮髻,额际画有花钿,在馆中一众女儿中容色灼灼生辉,可谓艳冠群芳。

      “诸位皆已到场,本场宴会开始,本官现在此说明,馆中诸事只是清谈,诸位莫因此伤了和气,”贾子兰站起来,观众人息声,回身朝昭华公主望了一眼,得到对方点头,又接下去道,“本朝向来开化,从文从武皆凭本事,诸位之中亦不乏两者皆出众的,因此,本官想问上一句,武者与文者之于国政孰重孰轻?”

      此一问掷地,掀起千帆浪,底下学生顾不得昭华公主在场,各自讨论起来,偶有学生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座于上首几人都饶有兴致听着,然而近半柱香时间亦无出胜负。

      置于厅中的香钟烧断了金球,那球撞到底下的钟摆上,铿锵一声,将好有两刻钟,贾子兰扬声道,“诸位可有结果了?”

      人声霎时安静,竟无一人率先站出来,贾子兰等了等,又道,“此题即提出,诸位只管答,无论对错,本官不会追究。”

      须臾时间,有一人举了牌子,贾子兰微一颔首,示意作答,那学生面色有些紧张,开口道,“本朝虽未明说,然学生觉得其实重文,国子监中数百位学生中,学文占了多数,纵是学武,亦是要先学了文,方能授予课……”

      “即是没明说,如何就断然重文了?若是重文,如何还有武举?武人亦能致仕,更遑论武士战场杀敌,文士能如此吗?”另一人立刻起身反驳。

      “若照你所言,若不通文,将军也看不懂兵书,如何布阵制敌?大老粗如何能行军打仗?”

      “你!你这是狡辩!能上将军者,靠的是多年的征战经验和对战场的了解,从不曾听说看了兵书就会打仗,纸上谈兵莫忘了!”

      “两位公子说的都有理,”贾子兰眼看着他们快要打起来了,向候在他们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太监麻利的将他们拉开,安抚他们回了座上。

      待静下来,贾子兰道,“诸位可还有其他见解?”

      “学生,学生也有话要说……”

      一女学生站起来,她嗓音软软带着怯意。

      她一站出来,陆鹤吾这边先激动了,偷偷摸摸凑到高庭渊身旁道,“不是我说,你这次来是不是为了她?”

      高庭渊冲着他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猛地一脚踹过去,踹得的他差点跳起来,“你大概活腻了。”

      陆鹤吾疼得伏在长案上龇牙咧嘴,嘴上还讨嫌道,“害臊了就直说,你做了几年和尚若不是等这萧子缨,我怕是不信的。”

      “快闭嘴吧,她才十五岁。”

      高庭渊忍着手痒,若不是地方不对,只怕陆鹤吾少不了一顿揍。

      陆鹤吾原还想再刺一下他,但仰起头刚好与昭华公主对上了眼,见她蹙了眉,他立刻正了身形不再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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