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矜》李丁尧

65、番外（一）

　　【番外】

　　骆常宁在八中读书，学校离她家很近，直线八百米的距离。

　　但她最近总绕道走。

　　从东边的小路直直下去，会路过一个街球场。

　　每周五，这里都挤满来看球的女生。

　　因为八中的男生经常在这儿打篮球，围观他们的人最多。

　　围观的人多了，自然招不痛快。

　　根本原因是他们那前锋。

　　“宁宁你知道关之琳的别称吗？靓绝全港！”骆常宁同桌是他一号粉丝，曾经兴奋不已的转着笔评价：“他的话，靓绝Z省有点困难，绝个清江还是没问题的！哎，算了，你眼睛里除了学习还有什么啊？不跟你说了！”

　　骆常宁是学习委员，常年年级前十。

　　她在学校见过他，是高三的风云人物，高二时随父亲工作调动，来到这个小镇读书，据说高考前就会离开。

　　她在百名榜上见过他，语文单项疯狂拖后腿，但还是万年不变的前三。

　　在街球场也见过。

　　骆常宁虽然没说过，但是她是服气的。完全理解那些女生特地绕两条街，跟他上一辆公交，到底为了什么。

　　亲自见一眼就知道。

　　这个世界确实不公平，给了一个人绝佳外貌，怕他生活的不好，还要给他智商人缘和完美的家庭——她见过他父亲，偶然一次。晚自习后，那个高挑英气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一把揽过他的肩，开怀的笑着，跟他分享着什么好消息。

　　那时正值傍晚，夕阳的光像烈焰，云层翻滚无声。

　　少年俊美修长，侧脸被镀上一层光，他抱着个篮球，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空中抛，笑嘻嘻的，夜色好像提前降落在他身上。

　　星光也会温柔落在他肩上，因为命运提早就指定过了。

　　这是我选的那个人，他会一切顺遂，一生无忧。

　　骆常宁甚至分不清，她是喜欢还是嫉妒。

　　她还见过少年跟人干架。

　　为了捞隔壁学校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当时他路过巷口，看见对方被围在角落踹。

　　“哎，同学，干嘛呢？”

　　他把书包一卸，大大咧咧地往里面走，懒散问道：“加我一个？”

　　然后十分钟都没出来。

　　骆常宁担心，不知道要不要插手管闲事，最后发现他一个人出来了。

　　背后是一连串□□痛叫，他连皮都没擦破。

　　如果要用几个词概括这个人——

　　骆常宁写情书时，心跳如擂鼓，但还是写下了这句话。

　　“……锐意进取，明亮善意。人生无常，有时都像巨大的垃圾场，但你的存在，是对这种悲观看法的干脆否定。”

　　-

　　篮球场上，替他拆信的李茗一口脉动喷出来。

　　“哎秋总，你看看这写的啥呀？”

　　对方单肩挎过书包，路过时随意瞥了眼，就把内容扫进了眼睛：“就是说，我适合干垃圾场清理的工作。”

　　“是这样吗？”李茗挠了挠自己的寸头，总感觉被忽悠了，但是……

　　“哎哎，今晚有比赛，你去哪儿啊！？”

　　秋亭，这个拥有无比优雅名字的人，装逼之神，他的兄弟——停下脚步，回过头温柔道：“拯救地球。”

　　“我他妈干得来吗？”

　　他爆了句粗口：“滚回去做你的五三！”

　　火气大的冲天。

　　李茗呸了声，篮球砸向他宽肩：“滚滚滚，不就是去做好人好事赚社会实践分吗！”

　　对方不发一言，在挨砸之前，单手扣接住篮球，猛地砸了回来，但并没有冲着他，只是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稳稳当当的进了框。

　　欠小鬼头人情，真是这世界上最烦的事。

　　想骗吧，已经过那个好骗的年纪了；毁约吧，看着他们闪巴闪巴的期待眼神又不好意思。

　　但是照顾病号，送饭送作业这种事——

　　听上去真的，很麻烦。

　　他走进二院，问了具体病房，在敲门进去之前，听见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怒吼。

　　“那你就别回来好了！！永远都别回来！！我生日就给自己在门口刨个坑，就地掩埋，你哪天路过浇点水就行！！反正我也不是你女儿！”

　　一般人可能会尴尬。

　　但他不会。

　　他抬手轻抚了下耳廓，懒洋洋地猜着下一句。

　　对面肯定要哄，女生肯定’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现在去买土。你等着。”

　　里面的声音陡然平静了下来。

　　他微微诧异。

　　还没诧异完，里面的人像旋风炮弹一样冲了出来，门一拉，跟没有防备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这个住在单人病房的女生，眼睛被厚厚的白布蒙上了。

　　……一时之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个初一小鬼头根本没细说。

　　甚至没提过，对方是个盲人。

　　或者说，在即将盲的路上飞奔了一阵子了。

　　-

　　三天后，秋亭才从主治医生那知道，还不到致残的程度，虽然在比赛场上流了不少血，角膜受损，但视力还是能保住的，只是要好好休息，还得接受一次以上的手术。

　　他没打算跟对方产生过多交流，对方……

　　显然也不太好交流。

　　问她名字的时候，一问三不知，躺平当尸体。

　　“我叫……”

　　他刚开始试图介绍过自己。

　　犹疑了一下，他觉得这种麻烦能少就少，小屁孩万一知道他名字，以后好了去八中找他怎么办。

　　“陈以然。”

　　“哼。”

　　像虾米一样窝在床上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双手环胸，虽然眼睛看不清，依然一股舍我其谁的架势。

　　“许老师让你给我送作业？因为我们都是各自班级的老鼠屎吗？”

　　听到对面传来毫不留情的一声嘲笑，纪翘瞬间被点燃了：“陈以然你什么意思？我还帮你做过五次作业——不过你声音怎么这样？念课文念哑了？”

　　这点那小屁孩倒提过，那个语气，怨念冲天。

　　“嗯，五次里面四次都是十分以下，还不如我拿脚做。我嗓子就是罚哑的。”

　　对方很快哑火。

　　“……行了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的伙食我包了，可以吧？”

　　让纪翘说个对不起很难，但看她坐立不安，耳垂微红，明显理亏的样子，还挺好玩。

　　“可以。提前谢谢您。”

　　纪翘怀疑自己耳背了，这一本正经的道谢里，好像藏着许多笑意。

　　-

　　刚开始的半个月简直就是灾难。

　　纪翘时常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傻逼学弟给气到心梗。

　　偷藏的浪味仙统统阵亡，被医生批评这就不说了。她辛辛苦苦搞的资源，下载到英语学习机上的有声小说，也英勇牺牲。

　　“陈以然你要不要脸！！我今天就做了你替天行道！”

　　纪翘气成了一点就炸的河豚，在对方推门进来的瞬间，像颗炮弹一样冲过去，却被对方下意识接住。

　　对方身形高她不少，胸膛坚硬温暖，身上有很淡的茉莉花香，是某个牌子洗衣粉的味道。

　　纪翘只愣了一秒，下一秒给了非常干脆的一拳。

　　“嘶——”

　　她这拳是收了力，但毕竟是盛怒之下，男生低低痛呼了声，人当即蹲了下去。

　　纪翘没想到这么近、这么慢的一拳，对方完全不躲。

　　“哎……不是，你，没事吧……我，我也不是，那你干嘛删我小说啊，那是我唯一的娱乐了嘛！你，你吱一声？别吓我啊，我去叫医生了——”

　　她摸索着墙要往门外走，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我好了。”

　　对方声线低沉悦耳，带着淡淡的笑意。

　　跟平时念课文、念卷子题目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纪翘甚至有错觉，好像在模糊的黑暗里，感觉到了凝视的目光。

　　“医生说了多休息，你每天看修真小说练口诀，眼睛也不能好的快一点——”

　　“嗯，”纪翘蔫了吧唧，出于本能回击：“你每天没事儿一个无球幻想空投，投到你仙逝也变不成艾佛森。”

　　对方难得语塞。

　　过了两秒，又在她肩头弹了个轻轻的栗子，语气听起来平静，细品有种威胁感：“等你好了再算账。”

　　“我还能好吗。”

　　纪翘没什么反应，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笑了下：“百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下次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70到80，我总是那么倒霉，遇到小概率也正常。毕竟克完我妈又克我自己，不过老头没事就行……”

　　“什么狗屁玩意。”

　　纪翘没说完，对方话头就堵了上来。

　　语气里一丝调笑意味也无。

　　“你真的活在二十一世纪吗？还是什么垃圾往你脑子里倒，你都照单全收？你是回收中转站？”

　　纪翘坐在床上，头耷拉着，收了平日张牙舞爪的翅膀，瘦削的肩膀也垂下来。

　　他有些无措。

　　没有哄过女生，这种外强中干的更没有——

　　却见她掉头，爬到枕头旁边，从白色的枕头里掏掏掏，掏了半天，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玩意，又爬回去，递了出去。

　　“给。”

　　护身符是棕色的，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

　　“……什么？”

　　纪翘：“我的传家宝。”

　　对面沉默片刻，没接：“……”

　　现在的小女生，一个个在想什么。

　　这个年纪就想着私定终生了，可怕。

　　纪翘：“我绣的，材料是半成品，盲绣，牛逼吧？不用夸。放了点特殊材料，能保佑你，不被我影响，继续前程似锦，还有……叔叔能平安。”

　　他猛地抬头。

　　纪翘：“我知道。你不是陈以然。是他同学，对吧？他都告诉我了。他说你爸跟我爸一样，也是干差不多的工作，人又忙，很少回家的。”

　　纪翘：“总之，还是很谢谢你。如果我真的打扰到你的学业了，你不用来也可以的。”

　　她低低笑了声：“不过东西你接一下吧，算是离别礼物？我手都酸了。”

　　他接过，转身离开了。

　　纪翘坐在那儿，病房陡然安静下来，她还有一些不适应。

　　她有轻微的光感，有时候纱布绕的不多，纪翘能感觉到夕阳到黑夜间的变化。

　　这人虽然脾气有点儿欠，但意外的还挺对胃口。

　　这么一走，她心里竟然有一点……

　　空落落的。

　　本来想说，如果哪天她出院了，勉为其难地请他去家里，让纪钺做点粉蒸肉吃。

　　粉蒸肉没了，纪翘这晚失眠了。

　　另一边没好到哪去。

　　他就着台灯，在书桌底下盯了一晚上的护身符。

　　非常普通，走线也很粗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平安。

　　两个字，看得他轻笑起来。

　　好吧。就算是一个还不错的祝福。

　　今天到底为什么……

　　差点碰了下她头发？

　　掌心已经离得很近，最后又猛地收了回来，心跳几乎骤停。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像默片倒带，总在他眼前出现。

　　“纪翘。”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两个字那么简单，从齿间流淌出来，好像带着某种让人平静，又让人慌乱的魔力。

　　夜色里有难以取舍的一瞬，途径少年人的愚钝。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这里忘贴了…补一下。
感谢在2020-09-02 08:14:32~2021-10-18 14:1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x 40瓶；少年旧游 21瓶；ydqaijs13、薄荷硬糖 20瓶；站文文 19瓶；我爱、夜与未岸、grinnerr、吃饭机器小静 10瓶；一口甜栗桃桃挞、50016097 8瓶；言欢 7瓶；41407599、问路 6瓶；大大今天更新了吗、夏日么么茶、鸟尔、爱吃梅子的妹子、绿色西红柿? 5瓶；俺只是想有钱 4瓶；50653109、40482295、读它个昏天地暗 2瓶；枇杷将醉欲饮梨、枝和、一见成欢、林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