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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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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光华,猛烈撞击一处,激起冰雪飞散无数,青黑血红的厉芒破碎,分散跌落。
玄霄心神与穹霄相合,凌厉剑风过处,竟然将白狐一剑枭首,腥红血液飞溅,雪地之上,一片惨烈妖艳。
云天青则是以碧渊力护玄霄,狐妖濒死一击之下,利爪过处,他的佩剑生生折断在地。琼华训诫,人剑合一、进退与共,云天青心神受创,趴伏雪地之上,口中一咸,鲜血直喷出来。当此时,青年也顾不得自己内脏受创伤势不轻,跪伏在地,逆着风雪向玄霄所在慢慢爬去。
那人头冠破碎,长发零散在白雪之上,身下一片鲜红,一动不动,似是连气息也没了。
云天青勉力以仙法唤出障壁,遮挡风雪,低头看玄霄自左胸至右腰一道肌肤撕裂、深可见骨的伤口,隐隐青黑颜色,似是妖毒入体,顺血脉四散而去。
想到若非有碧渊卸去妖物一击之力大半,只怕玄霄已受害当场,青年亦心有余悸,当下吃力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拔开塞子,灌进玄霄口中。
——那是一瓶天仙玉露,因青阳见他除妖时常失手受伤,私下赠给他的。
云天青指下玄霄身躯,一分一寸都因蚀心之痛抽搐颤抖不已。天青将他负在背上,抽出血污的穹霄,欲御剑返回。
玄霄伏在他肩头,以极微弱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慢。”
天青微吃一惊,未料玄霄伤重如此,竟并未晕去。隐约间那人似是在他耳边沉沉呼吸了两下,又极低声说道:“取白狐内丹,于你内伤有益。”
玄霄开口说话,真元微散,薄削双唇立时染上不详暗色,然而思绪言语,却丝毫不失节度。云天青不禁一叹,亦为他刚毅坚卓的性子折服,自忖内伤沉重,御剑返回琼华恐怕也力有不逮,只有慢慢以剑剖开狐妖尸体,眼神深为黯淡。
玄霄似乎在他耳边笑了笑,无力手掌在他肩头渐渐紧握,云天青便听见他以喑哑声音,慢慢说道:
“——你,不喜欢杀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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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记得,他那时不知为何,竟本能双唇微扬,露出一个笑容。
——师兄啊,我这辈子,只喜欢春花秋月好酒佳人,这些世上值得赏玩享受的东西。杀伐流血,又有什么可喜欢。
悠然一语,将那人质问轻轻绕过,而玄霄那时,似是在他背上昏沉了下去,并没答话。
“……羲和?”
不知为何,关于往昔的悠然回忆之中,云天青又笑起来,他微微挑起眉,看双手掩面的剑灵,语声温煦。
红衣的剑灵肩头微颤,慢慢放下手,云天青见他指缝间露出血红的眸子,满是挣扎之色。
羲和一把打开云天青伸过来的手,几乎是带着凶狠的神色起身,涩然说道:“去魔界,找到你要的人……我可成魔。”
云天青叹息了半声。
剑灵的眼睛,并不似他记忆里的玄霄。
那人的眸子是比常人颜色浅些,近看便犹如一杯明前龙井,清淡茶色。
两人真的动身去寻魔界与人界连通的入口。
如同神魔之井一般,连接人界与魔界的幽涩通道亦只有一处,坐落在大雪山中。漫天飞雪,一片银白。
云天青身体每况愈下,高一脚第一脚践在雪地里,渐渐地裘衣与皮靴亦抵不过严寒,他一手握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修长五指松落,便散下点点红艳,男子笑了笑,仍是向前。冰风割面,本就瘦下的面孔更见苍白。
羲和红衣翩跹,走在他身侧,不畏严寒。
一段山路,如登天般难。
人界魔界通路入口,开在雪峰之巅,剑灵举手破去封印,登时碧色光芒闪烁,现出一名手持长剑的守门人来。
这名魔物身披铠甲,音容举止与人类一般无二,照面见到羲和相貌,不禁怔住。
云天青指尖擦拭着嘴角残存的血痕,眯起眼笑:“仁兄,可认识这位么?”
那名魔将侧过头,眉头紧皱,终是摇头,“不,并非此人。”
羲和抢着说道:“你可见过一人,身长八尺半寸,佩一把四尺七寸火色长剑,长眉凤眼,是一名罕见的美男子的么?”
魔怔然瞪视剑灵,半晌终是“哈”得一声,注目云天青,似是质询。
天青温凉视线轻抬,“便是如你所见。”
魔将视线低垂,终于开言道:“自然见过,是当年携剑上雪山,欲逆天成魔的玄霄罢了。”
剑灵眸光之中,一阵激动,“成魔?现今他在何处?可是修成魔身,离开人界了?”
对方轻轻摇头,“俗尘痴念不断,怎可抛却凡身入魔。何况那时我魔界至尊亦因劫数失却魔力,滞留人界。魔界一片混乱,又有何人有心思过问一名欲求魔道的凡人?——他不过在此静静停留数日,便自离去了。”
“去了哪里?”
“不知。”
剑灵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
没有,还是没有。
他望着天穹之中飘落洁白雪花,宁静如灵魂的祷祝,猛然一扬手,血红火焰轰然爆裂,一天流窜不休。
隐隐的焦躁情绪在空洞的心中浮动,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他猛然转身,一手定定指着那名魔将,“你,可知要如何成魔?”
身穿铠甲的男子侧头,淡然一瞥,“俗尘痴念不断,不能成魔。”
吐露似曾相识答案,水碧光芒闪烁,男子纵身消失在封印之中,轻声一叹,“唉,魔尊……”
云天青病了很久。
和衣躺卧在山脚简陋客栈床榻之上,一头青丝凌乱披散满枕。
……或许,这真像醉酒罢。
羲和跪坐在他身边,数男子若有若无的呼吸,云天青身体愈发冰冷,嘴角却还挂着淡淡微笑。
第四天早上,那人终于醒过来,羲和正握着他的手,灼热的火焰气息,如同鲜红的衣裾一般拂在云天青身上。
剑灵眼神黯淡,良久,终于开口。
“你……会不会死?”
云天青怔了一怔,又露出羲和所厌恶的深重笑容来。
“不,不会死。”
男子抱着双臂,潇洒向后一仰,“最多不过肉躯朽坏……然后,变作野鬼孤魂,大概也就是了。”
剑灵眼神迷惘,他并不清楚人世之间,死之于生的分野究竟在于何处。
——云天青透着水汽的眼眸中,仍旧没有失望的神色,
“我们下山罢,”他懒洋洋躺卧在被褥之中,目光流转,若有所思,“这里太荒凉,太无趣,这样闲散的日子,至少找一个有花有酒的地方。”
云天青嗜酒,腰间悬挂一只沉甸甸皮革酒囊,自鬼界羲和便是见过的。
“……你腰间便有酒,为何不喝?”
他皱着眉发问,云天青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笑得桃花眼里漾起春水微波。
羲和推开他,慢慢地下榻,坐在床边看窗外的飞雪,铺天盖地的圣洁雪白,终于缓缓说道:
“你……为何一定要找那个人?”
云天青叹了口气,“你又为何一定要成魔?”
羲和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血红的眸子里又是夹杂了恐惧和迷惘的神色,剑灵深深蹙起眉,薄削的嘴唇绷紧,嘴角微微下斜。
最终他走了,冷漠地对云天青道:“不用你管。”
男子在榻上,觉得胸口疼痛,冰冷窒息的感觉从心肺间涌上来,他挪了挪身子,慢慢咳嗽起来。
——那是他甚为熟悉的表情,寒凛的眉,紧抿的嘴,不可动摇的神情。只是那对眼睛,实在不像他。
玄霄有狭长漂亮的凤眼,含着淡淡的目光瞥过来,悠然睥睨,仿佛可傲视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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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师弟你——”
玄震按住头,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嘿嘿笑着将手中酒坛藏到身后的云天青。
他实在想不通,隔不上三五日便要到思返谷住上一回的人,每次都是光溜溜来去,何时竟能在这只有野草藤萝的荒凉山谷里藏了酒。
云天青看着这辈分年纪皆长于自己的忠厚男子一丝不苟的忧虑神情,笑容愈显狡黠。他向玄震走了几步,脚下竟已有些摇摆。
“这是——汾酒二十年陈酿,师兄你——要不要分一杯羹?”
隔着丈许,玄震便嗅到坛子里熏人酒香,他便如同沾了毒物一样,向后退了数步。
“唉,师弟,你这样不遵戒律,整日放荡胡闹,唉,可怎么是好?”
云天青笑嘻嘻地向他身上扑过来,“大师兄!你说……该怎么是好?”
他就喜欢看这老实人避他如蛇蝎的有趣模样,玄震果然急急闪身,云天青一个刹不住扑地到了,青年哀叫一声,以落魄眼神,定定看着洒落泥土的酒浆。
玄震见他摔倒,又暗自愧疚起来,忙伸手来扶,口中严正劝诫道:“师弟,酒是俗人口腹之欲,对你我修道中人,实在是大忌,这次我便不向师父禀告,你日后务须戒掉这陋习才好。”
云天青几欲下泪,委屈万分。
“大师兄,你只知道修道中人要摒除凡俗思欲,可知这世上人,还有知欲与不知欲之分么。”
玄震扶着他,手忙脚乱,晕头涨脑,“……这,是怎么讲法?”
云天青水汽氤氲的眼睛乌溜溜的,灵动闪了几下,扁扁嘴,“譬如玄霄师兄,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是如假包换的童子身——你让他戒了男女大欲,自然比我容易很多……”
“你……怎可如此言语无状!”玄震手脚发抖,嘴唇翕合,脸红得如血一般,想要松手把云天青丢在地上,却被那人手脚齐施,紧紧缠住,一筹莫展。
思返谷藤萝纠缠的入口,亮起一道淡淡月光,一个穿着梨花白色衫子的修长身影飘然走来,灰色影子在地面拉得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