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劫灰》心草

13、第十三章

　　夙玉定定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便又落下泪来。
　　“……唉，我早先是怎么说的，师兄认定之事，必定要做到的，你去找他，一定争吵……别哭了，别哭了。”
　　“他骂你了……？”
　　“不会吧？难道打你了？”
　　“真的，别哭了，来来，再这样……我也是你师兄，我可受不住了。”

　　夙玉结果云天青递来的手帕，却只是紧紧攥着。
　　“我并不想求飞升。”
　　女子幽幽开口的时候，第一句仍是这样说的。
　　“……是啊，修道人六根清净，不落七情，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值得在乎。”
　　“天青师兄……杀戮委实太过惨烈，再说，如此下去……”
　　女子眼中定定滴下泪水来。
　　“他……和我，可也撑不得了……”
　　一句话未曾吐出，声音已渐渐低下去。云天青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眸中冷色的火焰一跳一跳。
　　“师妹……”
　　他轻轻牵住少女一手，在那人耳边，低声说道：
　　“跟我下山吧，今夜子时，思返谷口，记得，若要脱身，便莫要再去见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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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抱着剑慢慢走回居所，正看见剑舞坪上若干弟子簇拥着青阳长老，一见他露面，目光纷纷转了过来。
　　他停住脚步，叹了口气。

　　——大约半月之前，云天青便去找过青阳。
　　【放弃……莫非，你也认为，这一战的死伤是太过惨烈了么。】
　　青阳叹息着，捋了捋雪白的须髯。
　　【……若说杀伤，人间征战，又或天灾巨祸，那一等不比琼华妖界死伤惨烈？】
　　夙瑶从门后转出来，冷肃插口，明艳双眸看了一眼云天青，似乎带着一丝排斥之色。
　　青年终究是叹了口气。
　　【还说什么生杀对错，若是注定玉石俱碎鱼死网也破……也要，继续下去么。】
　　他坦然抬了头，眸子之中，没有疑惑之色。

　　“天青，你过来。”
　　青阳开口唤他，云天青应声走过，看见青阳身边站着玄霖，满目愤恨之色。
　　“玄霖指认你收留妖物，打伤同门，天青，这——可是真的？”
　　“玄霖师弟怕是错认了？倒是他在思返谷给妖物袭击，我托夙玉师妹照料他，便去追那只妖……”
　　“狡辩！”
　　“师弟啊，这等事何须辩解，你现在好好站在这里，指认的那只妖又没有找到……反正我的住处行李随你搜查检看，到你放心为止，可好？”
　　玄霖看着云天青带着笑意的眼睛，却禁不住退了一步。
　　他——确是没抓到那只妖，然而能好好得站在这里，却又不知是不是一份运气。

　　这时山门一声啸响，火光倏忽，众人纷纷转眼，却是玄霄御剑返回了。
　　那人仍旧穿着梨花白的衫子，却是半身染血，神色冰冷倦怠，似是无甚兴趣地向这边望了一眼，便远远背身站下，衣衫长发在晚风里飘荡不止，似有等待之意。
　　云天青望着他，视线再不离开。
　　青阳叹了口气，“散了，都散了吧。”

　　【师兄——成仙便要抛却七情，到那一日，怕是你连今日情分也要忘了。】
　　云天青从人群中挤出，远远走去，携住玄霄的手。
　　“……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人淡笑着，回手摸了摸他脸腮，“今晚我便在禁地歇息了……你独自睡罢，来日方长呢。”
　　是啊，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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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逃走的计划，本是天衣无缝的。
　　那一晚他带着夙玉和年幼的柳梦璃，从思返谷到醉花阴的密道穿过，预备一旦出了琼华派，便立即御剑高飞。
　　唯一料不到的便是那凤凰花瓣飘飞的山谷之中，竟然早早有人守着。
　　云天青怔了一怔，不及示警，立刻伸手拉起夙玉，碧渊青光一闪，直上半天。
　　立在凤凰花树之下的高大男子似是也吃了一惊，接着便是一声厉喝，甩手处一道赤红火光闪过，与碧渊在半空交互斩击，声极清脆。
　　……那把剑，那个人。
　　借着羲和腾起的火焰，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的面容。
　　玄霄一手仍是虚虚伸着，仿佛要抓握什么似的，羲和化作红光，徐徐落入宿主掌心。
　　他怔怔地仰头，望着碧渊清光闪电般高飞，落入一天星辰，长发和白衣在风中激烈飘飞，渐渐混进夜色的寂寞中去。
　　羲和并没有再度出手，玄霄也并没有追，尽管，天青记得他曾经面色冷傲地说，一剑在手，定不教他占得半分便宜。

　　他永远都记得他最后的神容，如同记得他一手摸着他的脸腮，淡笑说道，来日方长呢。
　　不是说……今夜，睡在禁地么。
　　何苦何苦，为谁中宵风露。

　　夙玉看着云天青清健身形微微颤抖，那人终是低头按着胸口，吐了血。
　　他转头向她笑笑道：“不妨，羲和太过凌厉，碧渊……怕是有些损伤了。”

　　两人的交手惊动了青阳与重光，那夜两人正在清风涧，不知为何。
　　——小子滚回来！
　　那名白发童颜的长老怒吼之声在身后啸响，重光的素伤剑和云天青的碧渊在半空交击的光辉如雷电。
　　夙玉一手唤出望舒，九霄云中，寒气大作，她的剑已配得上与玄霄并肩，却终是下定决心，随云天青与琼华为敌。
　　云天青向着身后，运足气力遥遥一呼。
　　长老请回吧！天青今日，去意已决……
　　是啊，去意已决。
　　莫笑凡人痴愚，焉知此身非梦，归去归去，忆昔庄子语。
　　……不如曳尾于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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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忘川之畔，奈何桥头，等了他一千年。
　　爱一个人，便是要让他天天开心快乐。这世上，春花秋月，好酒佳人，又有什么能让那人天天快乐？

　　随着半空翻滚的阴云，金光垂下，缓缓地现出九天玄女庄严肃穆的真身来。
　　羲和两眼泛起血般颜色，云天青只是一伸手，便将他挡在身后。
　　他深深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九霄云间降下的神明，眼神如同古井水一般平淡无波。
　　“……玄女……”
　　“他的元神，已然被神界毁却了，眼前一身不过最后一丝执念不灭，寄托于剑，难道，漠漠天道，竟连这也容不下么。”
　　剑灵并不懂云天青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那人转过眼来望着他，眼神深沉温柔，似曾相识。

　　玄女亦肃容一叹。
　　“入执而死，因执而生，天道轮回，无可奈何。云天青，帝旨有意宽恕，然而你逆天还阳，生死簿上除名，鬼界亦不能管辖，此乃违背天道之举，吾须领你回天庭复命。”
　　云天青点点头，面上荡漾起悠闲的笑容，不防身后羲和猛然伸手牵住他衣袖。
　　“你……要到哪里去？”
　　“到我……心想之地。”
　　云天青看着他，伸手递过腰间那只从没喝过的酒囊。

　　“喝了罢，然后，你便可成魔。”
　　他放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在红衣的剑灵耳边呢喃出来。
　　那时有猛烈的风包裹住他的身体，将他生生和那人分割开来，耳畔是九天之上神灵如雷霆般大怒的喝斥声。
　　羲和丝毫没有犹豫，拔了酒囊的塞子，握在手中。
　　“云天青！”
　　烈风不住撕扯着他火红的衣衫，剑灵紧紧蹙起了眉，眼神倏地沉下，冰冷刚烈。
　　血色衣发狂乱飞舞之中，他高声立下誓言。
　　“——我必定去寻你！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云天青，幽冥之界，奈何桥头，我不来，你便不走。
　　你会等我的……
　　……对不对？

　　那人在风里负着手，并不回答，眉眼疏落，笑容通透，好不潇洒。
　　好像他曾经在某个清晨，淡淡地看他，问道，你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羲和看见云天青沉凉如水的眸子望着他，却好像又透过了他，去往某个不可知的地方。
　　冰凉的液体滑落咽喉，却……不是酒。
　　忘川水，孟婆汤，洗去一世风尘心伤。
　　云天青看着风雪之中那火红的身影，终于像坠落的凤凰花一般飘然软倒在地上。

　　师兄……
　　对不住，忘了吧。
　　他向着遥遥的远天，向着虚空中凋零飘散，给风卷上高天的血红花朵，洒脱一笑。
　　对不住。

　　冥冥之中，是谁在说，放下俗尘痴念，转身便可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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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后，太平村之中流传起关于那棵凤凰树的第二个传说。
　　据说那一日，三春时节，白日青天，茫茫的白雪在小村中飘落下来，盖住了火红落花。
　　有个男子，在树下立着，身长八尺，姿容脱俗，眉心稀罕得有着一点朱砂。
　　火红的衣服结上了一重白霜，若舞梨花。
　　他的脚下，有冰冷的躯体，深灰色粗布长衫，藏青腰带，长发零散。
　　男子蹲下身来，慢慢用指尖抚着那人的脸腮，有很多人围在他身边，都嚷嚷着是白日有天雷击下，劈死了人。
　　那人便微微一笑，侧过眼，淡然说道：
　　“这是——前劫之劫灰罢。”

　　然后他站起，迎着茫茫风雪，一身清净洁白。

　　【峰壑辗转日月追，谁闭尘关不得归；长欲挥剑断逝水，却尽青春铸劫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