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大泽》悠然江渚上

5、第 5 章

　　“每回，都要如此吗？”
　　金索幻化为粗重的锁链锁住孟泽的脚腕手腕扣在锁环上，昏迷中他因为不适苍白的腕子只挣扎几下便被擦破磨出了红痕，青执神君的脸色更冷了。

　　不语看着眼前脸色愈发阴沉的神君有些疑惑不解，觉得这神君的脾气来的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仿佛受天谴的人是他自己一般。莫不是公子旧识？

　　“每逢十五都要这样锁着才行，灼热发烫还有变回本相这些都是才开始，午夜的时候天谴才真正降下，不锁住的话，到时候谁也制不住他，这是公子自己的主意。”不语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解释下，免得这神君误会他落井下石虐待公子。

　　“这，只是开始吗？”那到底要怎么痛苦才算开始。

　　“神君，与我家公子可是旧识？”不语终于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没别的意思，神君名扬九州，我知道你是修大道之人，断不会害我家公子，只是觉得魂魄竟在神君的玉佩中此事有点奇怪，若是旧识，等我家公子醒了，还需把原委说的详尽些才好。”也不枉我们苦苦寻了两百多年。

　　“旧识，”青执顿了下，“可，他未曾认出我……”
　　我也没有认出他，他言语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神君勿作他想，我家公子只是，应劫后前尘尽忘了。当年差点就湮灭了，好不容易聚起神魂，许是魂魄不全的缘故，他醒来后就记不起所有的事了。”

　　“前尘，尽忘了吗”青执的声音近乎呢喃了，他掌心幻出柔和的光晕，护在了锁环与手脚腕之间。他低下头，垂着眼眸，直直的看着石塌上的人，有些怔忡。

　　不语也心疼公子，可是毕竟见多了，多少也麻木了些，他想着若是旧识，初见这种场面肯定是要难受的，人之常情罢了，但青执神君这幅样子，却直让人觉得心里发苦。

　　不语自觉算是条神经大条的鲤鱼，竟连他都觉得心里有点发苦。

　　“不语哥，青执神君，时辰快到了，你们抓紧些上来吧，我要封井了。”井口外传来白龙少宛的声音。

　　不语应了一声，“神君，时辰快到了，随我上去吧。”

　　“留他一人在此？”

　　“天谴下来，我们帮不上忙，公子也不许我们守着，每回都要封上井口的。”

　　“无妨，我陪他在此。”还是那个低头垂眸的姿势没变，却让人觉得愈发悲切。

　　“不可，神君，公子他会神志不清，万一……”误伤了你怎么办，这几个字还没说完，不语就自觉地闭了嘴，也对，那可是九重天大名鼎鼎地青执神君啊，谁能伤的了他，有他陪着，也许真能减轻公子的痛苦也不一定。

　　不语劝了几次，青执却依旧坚持留在井下，不语只好作罢。

　　不语出了古井，与少宛交待了一番，小白龙便取出一个精致瓷瓶，打开后有冷香混着血腥味溢出，他以手指沾了在井口画了奇异的图案，一片金光如密网一般覆盖在井口上。

　　小白龙幻出龙身，盘旋在云梦泽上空，以龙身为结界，切断了云梦泽与人间的联系。

　　因着此次天谴提前实属异常，再者青执神君也在井底，不语也不敢走远了，安静的侯在井边，等午夜降临。

　　只过了片刻，便听到井底龙啸传出，伴随着要撕破黑夜的暴躁。

　　井底，青执一直望着孟泽的脸，眼睛眨的很慢，好像生怕再睁眼人就不见了一样。他待不语离去后轻轻的将已经烧的开始梦呓的孟泽扶了起来，靠近了自己怀里，拥着他的双臂收紧，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是天谴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天谴，是从七窍流血开始的。
　　怀中的人睁开眼，但早已神志不清，眼中一片血红，痛到显出原形，龙身被金锁束缚，形态比真身要小数倍，估计这人是怕自己万一控制不住奔出井外会祸及一城百姓。

　　思及此，青执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在为别人考虑。

　　青龙痛苦得在石洞中翻滚，惊人的破坏力在这种时候更是登峰造极，它几乎把整个石洞拆掉。

　　青执护在龙身周围，不断变幻出柔和的光晕，青龙的爪子打在上面就像打在棉花或云朵上，以往都会刨的鲜血淋淋的龙爪，这次因为光晕护着都只有轻微的擦伤。

　　但锋利的龙爪还是将护着它的人抓的满身血痕。

　　青龙在石洞中翻滚，时而想冲出井口，被井口的金网兜头挡了回来，龙尾翻腾着横扫过石洞，碎了一地的石屑。

　　七窍血流不止，想必一定是痛到难以忍受了，青龙后来便开始以头撞石壁，青执只能抱着龙身，以神力护着暴躁又痛苦的青龙不断用手拍着龙背安抚着，青龙还是无处发泄，痛苦难当。

　　直到龙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它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但那人身上有雪松的冷香，似乎是剂良药，略微安抚了它暴躁的不止的怒火。

　　青执轻轻抚着龙角，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子虚，我在，我在。”

　　可是一切并没有结束，后面的天谴更是变本加厉。

　　接下来是四肢尽数裂开。
　　这时候青龙已经没大有力气折腾了，它眼中流着血泪，一点一点断掉的四肢连着筋骨的地方不停地抽搐。鳞片一片片剥落，血肉模糊。

　　同样满身是血的青执跪坐在青龙旁边，以术法帮它愈合，可是毫无作用。他一遍又一遍尝试，一遍又一遍失败，低沉的龙啸痛苦的在石洞回响，龙身在抖，他也在抖，说不上是谁更疼一些。

　　他阖上双眼，无声的流着泪，修长的手上青筋爆出，恨意铺天盖地。

　　再后来是五脏六腑……

　　他抱不住怀里的人，他在他怀中变成了一滩血肉。

　　两百年前那个他不曾亲眼见到也不敢去细想的屠戮，这次在他眼前重新上演了一遍。

　　让他眼睁睁看着惦念了两百多年的人饱受凌迟，而他却束手无策。

　　两百多年了，在那个遍寻他不得的噩梦之后，青执神君有了新的梦魇。

　　再后来是什么呢，哦，对，天雷降了下来。

　　他看着那滩血水又重塑成血肉，重新将日思夜想的人还给他的时候，刚要松口气，以为天谴结束的时候，天雷到了。

　　守在井口的不语和少宛听到井底渐渐安静了，便以为又熬过了一个不眠夜。谁知这次较以往不同，天谴接近尾声的时候，劈天盖地的天雷降了下来，一次比一次猛烈，真龙招来的雷不该是这个样子，这分明是历劫才有的天雷，是天劫！

　　不语着了急，拉着小白龙就要去撕那金网，奈何根本近不得身。那天雷疯了一般直冲井底而去！

　　“乌嗥！”青执将化为人身的青执护在怀中，唤出一把手臂长短通体漆黑的弓，上古神器神似主人的冷漠，泛着浑厚的冷光，青执以指血为祭拉满长弓射了出去。

　　霎时间金光与天雷相撞，天雷声势若下去消弭于半空。

　　但紧接着更多更密集也更为猛烈的天雷，仿佛是要震慑这些妄图违逆天道的生灵一般，摧枯拉朽的劈了下来。

　　到了后来，青执的手几乎拉不开乌嗥了，他神力已快耗尽，只好咬牙用自己的身体将孟泽护了个严严实实，生生替他抗下了接下来的所有天雷。

　　一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只有上神历劫才有的规格。

　　******

　　孟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就同他这百年来常做的那个梦一样，梦里是无尽的虚空。

　　像九天外的梵镜，也像无极海底的归墟之地，茫然一片，连风声都没有。

　　如果不是偶尔有一个声音会对着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会觉得大概这就是陨落后世界的样子。

　　之前无数次梦见，都是看不真切那个说话人的样子，声音明明是雪松般清冷，可又是温柔的，那些话他听的似懂非懂，只是觉得悲切。

　　这次好像终于在弥漫的虚空中看清他的脸了，谪仙一样出尘的一张脸，眉眼冷淡，不对，好像哪里见过的样子。

　　梦里这人在对他说话，眼神里竟满是缱绻。

　　“子虚，你在哪里”

　　“子虚，你还在吗”

　　“子虚，回来”

　　“子虚，等我”

　　“子虚，我一定会找到你”

　　子虚，说的是我吗，是了，师尊一直唤我子虚，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唤我这个名字了。

　　孟泽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梦境中这个人就像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样，因为他在，他才没有随着这无尽的虚无散了去。

　　终于虚空退去了，梦境转移，这次是一处残破的城门，地面一片荒芜，自己盘旋在黑云密布的半空，天雷滚滚而来，还是那个出尘的神君，这次他手持一把通体漆黑透亮的弓，拉满后射向他身后，金光与云雷在他身后炸开，他在一片白光中听他说，你且去，我助你。

　　梦境的最后，好像是人间一处水乡，月色中那人好像站在一处塌陷的卧房里，星辉撒了一身，他端着那把黑色的弓，语气充满疑惑，他问，你气息全掩，究竟是人是妖。

　　究竟是人是妖。

　　呵，好一个青执神君。

　　老子堂堂上古青龙之子，河川共主，你竟问我是人是妖。

　　残魂暌违两百年，如今，终于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