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共风烟》时雨花洲

2、chapter 02

　　菜炒完，给煨在砂锅里的鸡汤调好味，母女俩站厨房聊会儿掏心窝子的话，邱含翠满腔怨怼勉强消掉大半。
　　左右是离了，她不可能硬把女儿和乔燃往一堆撮合，她也恨乔燃恨得牙痒痒。
　　“我和你爸有退休工资，替你养俩孩子应当不难。关键是你自己，回县城里能找着什么好工作？”
　　江柳烟咬咬下唇，“曹培培让我去她老公的英语培训机构代课，那个算兼职，我再另找份正式的试试。”

　　江柳烟和乔燃在兖城有三套房，因为乔燃不要孩子，两套大的给了江柳烟，每月额外支付五千元抚养费。
　　存款不多，加上双方父母赞助的，一共六十来万，全存在江柳烟卡里。五十万买的越野车江柳烟没要，一直都是乔燃在开，小三铁定坐过，江柳烟嫌膈应。
　　这是她与乔燃私下商议的结果，公婆那边一万个不乐意，扬言江柳烟是贪得无厌的女人，巴不得他们儿子净身出户。
　　事已至此，江柳烟懒得扮演贤惠儿媳妇，冷笑道：“那就闹到法院试试，过错方本来就要净身出户的，您不知道吗？”
　　二老精明一世，完全是为了颜面才让江柳烟得逞。

　　江柳烟大学读的英文专业，毕业后进到兖城国贸集团下属单位做外贸业务员。
　　她运气好，进公司时正赶上部门经理升职高管，手头客户分给部门新人打理。江柳烟接手的客户最少，后来才听同事说，给她的都是别人选剩下的，特别会挑刺。
　　挑刺不见得是坏事，在那三方事儿妈客户的鞭策下，江柳烟迅速成长。老外普遍没太多弯弯绕，觉得你人不错，值得信赖，就愿意与你合作下去。
　　工作两年后，工资加提成，江柳烟年收入稳定在三十万左右，对于小县城出来打拼的姑娘，算是高薪。

　　若非乔燃出轨的事败露，寒假江柳烟预备全家飞塞班岛过年的。万万没想到，结局是她领着孩子们灰溜溜地回老家。
　　乔晨和乔曦是西红柿炒蛋的忠实粉丝，用勺子舀到米饭碗里拌开，吃得特别香。
　　之前嚷嚷离婚就不管她们娘仨的邱含翠，忍不住唠叨：“不许挑食，一人一碗鸡汤必须喝完。”
　　乔晨逞能道：“姥姥我可以喝两碗汤。”
　　乔曦也不甘落后：“我也可以。”
　　江柳烟说：“别吹牛，能喝多少喝多少，午睡时尿裤子可没得换。”

　　闻言江崇礼停下筷子，“要不要去商场买两条？”
　　江柳烟笑笑：“不用，吓唬小孩的话您也信。”
　　老两口一年顶多去兖城两回，春天过个把月，秋天过个把月。有时江崇礼嫌城里无聊让邱含翠自己去，他与外孙女相处的机会少，当然更宠些。
　　江崇礼盯着女儿的侧脸，从江柳烟憔悴的程度能推断出，她在乔家过得不好，离婚未必不是解脱。
　　“你太瘦了，趁冬天多吃点补品将养，身体不好怎么搞得动两个孩子？”

　　刚结婚那会儿，江柳烟不多不少刚好一百斤，配上一六三的身高，妥妥的窈窕淑女。
　　生孩子时遭的那场罪，加上月子里婆婆明里暗里给气受，她瘦到只有九十斤。
　　经历过离婚拉锯战，她更是完全脱了相，要不是冬天穿得多，恐怕跟骨头架子没多大区别。
　　下定决心从国企辞职，是看过老中医之后的事。她经常彻夜失眠，头发大把地掉，大姨妈也停了。
　　老先生语重心长道：“生孩子时落下的病根，本该月子里养好，你倒好，身体越来越差。”
　　“再不注意点，不用到老，顶多四十岁，你就哭吧。”

　　江柳烟负责的客户在欧美区，时差原因总要熬夜。白天接送孩子们上幼儿园，到公司处理订单相关事宜，和工厂讨价还价，下班后陪孩子们玩耍，伺候洗漱，等两个宝贝睡下，她又要上线与国外客户沟通。
　　别人家一个宝贝六个人疼，老乔家全是甩手掌柜，宝贝们吃喝拉撒玩全指着江柳烟自己。
　　她同老先生解释，养两个女儿压力太大，老先生厉声呵斥：“你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养女儿，指望别人养你差不多！”

　　吃完饭邱含翠给娘仨铺床，江柳烟收拾碗筷端到厨房洗。这里不像兖城的家，水龙头拧开就有热水，江柳烟刚转身回屋拎暖水瓶，院外传来敲门声，曹培培趁着学校午休过来看她。
　　江柳烟责备道：“下着雪呢，怎么不改天来？”
　　曹培培让江柳烟帮忙拎礼物，两个公主套装，两箱舒化奶，“别拿珑县同兖城比，屁大点地方，从学校骑车过来都不用十分钟。”
　　她压低嗓门打听：“阿姨没骂你吧？”

　　十余年的闺蜜，江柳烟苦笑不说话，她已然明了。
　　“老人都那样，劝和不劝分。但我举双手支持你，说离就离，有魄力。”
　　江柳烟请她进屋坐，乔晨乔曦见到公主娃娃开心得不得了，连声说谢谢阿姨。曹培培逗她们，“光嘴巴道谢不行，要亲亲。”
　　姐妹俩一边一个亲在曹培培脸上。
　　“女儿就是贴心，可惜我命不好，二胎又生个讨债鬼。”

　　换作旁人讲这番话，江柳烟必定认为对方在寒碜她，但曹培培不一样，她与江柳烟小学五年级起同班，是关系最铁的姐们儿。
　　曹培培从省师大中文系毕业时，想进珑县一中当老师，但当时语数外等主课教师已要求研究生学历，或是全国重点师范大学本科生。
　　曹培培给江柳烟打电话，请她拜托校长给个试讲机会。

　　时任校长是江柳烟高中同桌的父亲，同桌是男生，考进清华后与江柳烟偶有通讯，为了好友的未来，江柳烟厚着脸皮开口。
　　没想到同桌答应得十分干脆，曹培培试讲时超常发挥，获得校领导的一致好评，被破格录取。
　　重点高中教师无论收入还是社会地位，远比其他二流高中好得多，曹培培感激江柳烟，逢年过节总要拎上礼物来看望江崇礼夫妇。

　　邱含翠牵乔晨乔曦进卧室，答应她们玩会过家家就睡午觉，江崇礼也上楼午睡。
　　女儿和外孙女回来，老两口把铺盖收拾好搬二楼住，自建房的楼梯在室外，冬天落雪结冰，担心孩子们上上下下摔着。
　　江柳烟给曹培培沏好热茶，两人分别捧着水杯捂手。
　　“老家没暖气，是不是不习惯？”
　　“我还好，打小就这么过来的，晨晨和曦曦目前不太适应。”

　　“你那两个女儿，一眼瞧得出是城里人。珑县的小孩棉袄外面都套防水围兜，有的腿上还穿皮裤套，不然谁有功夫天天给孩子洗棉衣棉裤？”
　　江柳烟在脑子里幻想一下，忍不住笑：“那得多土啊。”
　　她的女儿们，穿的不见得全是名牌，但每天必须美美哒。
　　曹培培指指乔晨乔曦换下来的粉色雪地靴，“等着瞧，天晴她俩出去跑一圈，这鞋子就得变色。时间久了没人逼你你也不敢给她们穿这些。”

　　江柳烟不以为意，她固然拖家带口回归县城，却没计划融入这里。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把身体养好，心底伤疤愈合，她还要领着女儿们回兖城重新开始的。
　　曹培培又聊到培训机构的事，那是她老公开的，因为办的早口碑好，基本垄断了珑县的英语早教和课外辅导班。
　　她老公黄建国本在一中当英语老师，曹培培生下大儿子后，他毅然决然辞职下海。

　　起初双方老人死活不同意，认定做天大的生意也不比老师这个铁饭碗稳当。曹培培倒是支持，她觉得男人就该敢闯敢干，在体制内过温水煮青蛙的日子，早晚把人过废掉。
　　黄建国生意越做越红火，利润年年翻翻，反对派们转变态度到处炫耀，加上曹培培又生个小儿子，称得上喜事连连。
　　可邱含翠把乔晨乔曦哄睡离开后，曹培培却说，“我家老黄也不干净，同培训机构的年轻教师有一腿。”

　　江柳烟满脸震惊，她从未听曹培培提起过。
　　“所以我说佩服你，我连离婚的勇气都没有。孩子哪个给他都舍不得，我自己全带着吧，俩儿子凭我那点死工资根本养不起。”
　　曹培培勾勾嘴角，目光中满是无奈，“就这么凑合着过呗，好歹把孩子拉扯大。”
　　江柳烟不晓得该怎么劝，同样是妈妈，她理解曹培培的选择。无关对错，单看你舍得下哪一头。

　　“我还是不去你们那了，免得尴尬。”
　　曹培培像上学时姐妹间打闹那样，拍一下江柳烟的肩膀：“至于么，错的是他们男人，咱们犯得着躲躲闪闪？我正想跟你讲，以后乔燃要求来看孩子，你千万别拦着不让，也不要甩脸子。”
　　“大大方方的，他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不原谅说明你还在意他。”
　　“你要越活越精彩，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宝贝们。”

　　回乡后第一个夜晚，江柳烟立在窗前，屋外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
　　幼时她格外惧怕黑暗，从前屋到后屋都要一路小跑，仿佛身后有妖怪在追她。
　　长大后，她以为终于找到可以依靠半生的男人，他却不声不响拐到另一条岔道上。
　　而今呢，为了两个小可爱，她必须强打起精神重新开始，要充满希望地生活。
　　“妈妈无所不能，加油啊，江柳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