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怪》牛角弓

28、跑得快

　　南江关好车门，淡淡扫一眼明夏，“要说什么？”
　　明夏抓心挠肝的忍了半天，一直在琢磨如何组织语言，然而真的面对南江的时候，他心里却油然生出一种谈判大概没用的、破罐子破摔式的颓然。

　　南江挑眉看着他。
　　明夏的肩膀耷拉下来，“……就是想问问，我能领养青丘吗？”
　　南江微怔，哑然失笑，“领养？你以为我这里是流浪动物收容所吗？“

　　明夏心里哀嚎一声。看，预感果然还是很灵验的。
　　南江在方向盘上拍了拍，“喜欢青丘？觉得它可爱？你知道它并不是真的八哥。”
　　“我知道。”明夏揉了一把脸，“算了，当我没说。”

　　青丘是个服刑人员。明夏对自己说，被人呼来喝去的……也正常不是吗？别说一只小妖怪，就算是社会上的精英人士，有了坐牢的经历还不是会遭人白眼？
　　可是……那些人都不是青丘，不是那个危险来临的时候，冲上去为他挡下第一波攻击的青丘。

　　“它保护了我，”明夏不了解第六组的工作性质，不确定自己的求情有没有作用，但这些话他还是要说的，“那个叫水虺的家伙冲上来的时候，是青丘冲过去把他撞飞了。要不然我肯定逃不出宠物店。这样的行为……能减刑吗？”

　　十年刑期，或许对妖怪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在明夏这个普通人类来看却太漫长了。
　　“我会按流程给它提交申请。”南江的回答中规中矩，明夏却觉得一下子就放心了。
　　“谢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南江哑然失笑，他扫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从初见开始，明夏给南江的印象就是一个……如他名字一般温暖明亮的青年，性格开朗，外表有点儿大大咧咧，内心善良柔软。
　　一如南江心目中，对这个年龄所抱有的所有期望。

　　明夏心情好了，话也就多了起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遇到大蛇那天，青丘说我不是妖，但是跟妖有关系，那是什么意思？”
　　南江眉眼不动的说：“大概是你家祖上有谁跟妖族联过姻吧。”

　　明夏开始回忆父母双方的亲戚，想来想去没觉得有谁像妖怪。母亲那边亲戚少，也没什么来往，明家这边有几个特别特别小心眼的……搞不好真是什么妖怪吧？

　　“有一个比较好的消息，”南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下周老城区就会重新开放了。”
　　明夏吃了一惊，“逃走的妖怪不是还没抓住？”
　　“它不会逃回老城区的。”南江神情笃定，眉宇间自带冷意，“它想逃出这个封妖阵，阵法的外围希望更大。”

　　明夏不懂什么阵法，就算南江解释他也听不懂，就直接跳过这个过程问结果，“那还有别的怪物逃出来吗？”
　　南江沉吟不语。

　　明夏猜到这个问题大概不适合让他知道，于是老老实实的转移话题，“老城区重新开放，之前发生的事要怎么对公众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南江的神情稍稍有些复杂，“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新话题又聊到了尽头。
　　明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窘，“请问什么话题在你这里是能顺利聊下去的？”
　　南江失笑，“要不说说老涂？”
　　明夏的精神顿时萎靡下来。之前他住院这么严重的事涂庆都没来看他，可见还是被隔离着呢。有什么好聊？

　　“再过两三天，就回来了。”
　　明夏刷的坐直了，“真的？”
　　南江肯定的点头，等着看明夏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然后……

　　明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孙子！一声不吭就跑了，扔下一堆嗷嗷待哺的小祖宗，管吃管喝就不说了，还他妈的担惊受怕的给他看店！等回来看老子不锤死他！”
　　南江，“……”

　　“老涂你不一定锤的过。”南江提醒他，“他跑得也快。”
　　明夏反驳的话忽然卡壳，“跑得快”几个字闪电一般击中他的大脑，让他想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我家那只兔子……他……他……”

　　南江在等红灯的间隙里与他默默对视。原本不太熟的两个人，这一瞬间，竟然诡异的心有灵犀了。
　　“哎哟，我去……”明夏哀嚎一声，捂着脸趴到膝盖上了，“我他妈的还把他搂到被窝里了，这可是我妹的男人哟……”

　　南江大笑。
　　红灯转绿，半旧的吉普车飞一般驶过了空荡荡的路口。

　　车停在宠物店门口的时候，明夏发现躺了几天也不是没好处，至少他不用面对当初的一片废墟。
　　他不在家的几天，宠物店几乎被拆干净的门脸又重新修起来了，墙壁至少加厚了一尺，两扇双开的大玻璃门也缩了水，变成了一扇厚实的实木门，门板上只镶嵌了一块一尺宽二尺长的玻璃。

　　窗户也改小了，碎掉的玻璃换了新的，卷闸门换成了不锈钢的防盗门窗——能不能挡住怪物进攻不好说，反正来个老虎大象的，那是绝对进不来。

　　除了“涂在宠物店”的招牌还没做好，宠物店里外已经焕然一新。倘若不看外面因为没有雕塑而显得格外空旷平整的希望广场，明夏会觉得只是宠物店重新装了个修。

　　寄养的动物除了受惊吓过度（最近总是在受惊吓），倒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仓鼠宝宝的笼子被挤扁了，不过小家伙顺着挤变形的笼子门窜了出来，藏进了猫爬架的缝隙里，十分幸运的捡回一命。

　　几只野猫也都在，明夏不在家的几天，也不知是被谁养的，居然都胖了。
　　前台的木桌换成了一张深色大理石面的桌子，文件柜也换成了新的，不过都空荡荡的。里间损失不大，只是换了一扇拉门。猫笼狗笼还是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也都重新清理过，看上去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明夏在店里来回转了几圈，在猫爬架下方的角落里发现了缩在一起睡觉的牛兔和美人。明夏一个箭步冲上去，拎着兔子耳朵把它从下面拽了出来。

　　美人嗷的一声窜到猫爬架上方，虎视眈眈的盯着明夏。一双猫眼凶光毕露，完全没有那天晚上临危受命时的温和亲近。

　　明夏晃了晃手里的兔子耳朵，兔子蹬蹬腿，无辜的与他对视。
　　明夏骂道：“王八蛋！”
　　兔子，“……”

　　“行啊你，”明夏不客气地甩甩手里的兔耳朵，“都现出原形了还装相呢，老涂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这演技很在线啊。你说你咋就没考电影学院呢？”
　　兔子眯眯眼睛，把脑袋偏向一边。

　　明夏怒吼，“看着我！”
　　兔子不挣扎了，软手软脚地挂在半空中，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美人也嚎，跃跃欲试要扑明夏，一抬头见南江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缩回了四只爪爪，只是不甘心的冲着明夏嗷呜了两声。

　　明夏又问，“明鸣知道你的底细不？”
　　兔子装死。

　　南江几乎笑出声，“只是谈恋爱的话，知不知道不要紧。要结婚登记的话，女方有知情权和主动放弃权，他想隐瞒也是瞒不过的。”

　　明夏稍稍放心了一些。这个放弃权估计就是分手的意思，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跟个妖怪一起生活，一旦选择放弃……

　　明夏猜测一旦人类一方选择了放弃，南江他们一定会用什么办法让他（她）忘记有关妖怪的内情。就像他们检查证件那天，让他忘记了南江的证件。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明夏转身望着南江，“是不是我离开老城区的时候，也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罗罗？乔赫？水虺？”

　　南江不闪不避的迎着他的视线。这个问题原本有一个无须过脑的标准回答，但在他张口的瞬间，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一丝犹豫。
　　“是这样吗？”明夏追问。
　　南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还在考虑。”
　　明夏松了口气。

　　南江却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回答惊到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觉得这个回答才合适。明夏与涂庆和青丘交情匪浅、他是九霄的后代、他身上有九霄留下的防护阵法……
　　这些都是正当的理由吧？
　　南江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确定的感觉。

　　明夏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南江会说老城区发生的一切不需要解释。
　　两天后，明夏端着一杯热奶茶从甜品店里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了罗罗冲击老城区那天，躲在宠物店里的三个年轻姑娘。不过她们似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明夏听到那个年龄最小最爱哭的小姑娘对她的同伴说：“哎，这个端着奶茶的小哥哥好好看呀。”
　　然后另外两个女孩也开始偷偷摸摸的打量他。但她们的脸上完全就是看陌生人的表情，虽然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友善的笑容，但也明明白白的写着距离。

　　他听见其中有个女孩说：“咱们运气太差了，跑来一日游偏偏遇到什么斯内克病毒爆发，白白被隔离了半个月，什么都没玩成。真倒霉。”
　　旁边的女孩笑着推她，“其实我们都很幸运啊，都没有被感染到。”
　　几个女孩又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明夏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确实，你们都很幸运，遇到那样危险的事能够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记忆里全然没有被妖怪袭击的恐怖记忆。
　　实在是……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