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总在被迫营业》暮色寒江

7、活着

　　不同于将军府的波涛汹涌，神农阁内宁静如昔。

　　那个傻姑娘丝毫没有怀疑过他和她哥哥的关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熟识起来，她把他当做新的朋友，也把他当做这个地方唯一依赖的对象。有百草先生出马，她的身体在迅速好转，他的剧毒却在三天后的傍晚彻底爆发。

　　他用仅存的意识告诉百草先生，我想活着。

　　百草先生百草先生微怔，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那么渴望生存的光，第一次在昏迷的他口中听到“想活”二字——问星，天命楼九锋之首，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人，他是他从医多年见过的最特别的病人，据他这几年的观察，这个少年人充满了矛盾，不为财、不为权、也没有其他癖好，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欲望，包括生存下去的这种本能的欲望。

　　现在，他竟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

　　问星的记忆又发生错乱。

　　是谁在雪地里悲哀哭泣，是谁撕心裂肺地朝着远走的人呼唤，是谁在悬崖上跳下想死不能死……有人在耳边唱歌，哼的是他最熟悉的曲子，可是，自从漪兰苑的人死后，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听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

　　是谁？是谁哼起了这首歌？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依然模糊不清，却能通过那个轮廓猜到是谁。

　　少女看到她醒来，激动道：“小星，你终于醒了！”

　　小星？他还不是很适应这个名字。反应了一会儿，他才微微点头说没事。

　　霍夕竹往他身边挪了两步。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满是歉疚地对他说道：“百草先生告诉我了，你是因为劳累过度才会晕倒，对不起，”她低下头去，“是我拖累你了。”

　　“没、没有！”

　　问星挣扎着起来，才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他看向眼中含泪的霍夕竹，发觉这一刻她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和当初在漪兰苑附近抚琴的少女根本不是一个人，她眼里的愁绪仿佛浓得化不开一般，轻易就将他的情绪带入进去。

　　“我真是没用。”

　　“拖累哥哥，拖累你……”

　　她就这样忍着，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问星心有不忍，急道：“你不要这样说，你没有拖累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会中毒本就是因为他不慎伤了她，导致他的毒血进入她体内害她受了这么多的苦，否则，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小星，多谢你这个时候还在安慰我。”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会，那么没用，我活着只是为了拖累别人，还要每天装的那样开心……”她哽咽不成声，看到问星眼里也有几成悲色，她别过脸去将泪全部擦干净，而后才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原来你也……”

　　她的这种情绪，他感同身受，所以他更能理解她心里的悲。

　　未免她会像自己一样厌世，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了一句话：“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价值。”平时除了任务，他根本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何况是安慰人。说完这句话后，他自己都感觉可笑，可看到面前的少女那悲戚的面庞，再是欺骗再是违心，他也会面不改色说给她听。

　　“都这个时候，还要让你来安慰我……”

　　霍夕竹愈发觉得自己不懂事，她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极端情绪中抽离，微笑着道：“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她轻叹一声，“我能活在这个世上衣食无忧，是福；能有哥哥的陪伴和庇护，是福；能够认识你，也是福。我该心怀感恩！”

　　“霍小姐……”问星感动于她的善良。

　　“你太见外了，”霍夕竹勉强一笑，“和哥哥一样叫我小竹便好。”

　　“小竹……”问星回味着这个特别的称呼。

　　“嗯。”她微笑着应了一声。

　　“你是哥哥的朋友，要是哥哥看到你病了，他一定也会伤心难过的。”刚才顾着发泄情绪，她这才起身到桌边将药端过来，试探了下温度后，她连忙坐到他的身边，“对不起，光顾着说话，你快把药喝了吧！”她舀了一勺放到她唇边，小心地喂他喝下去。

　　问星随着她的动作将药汁咽下去，眼眶却有些微微发热。

　　从他被抛弃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再照顾过他，病的时候、伤的时候、痛的时候……绝望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咬牙熬过去，他几乎都要忘记什么是温暖。从踏入天命楼开始，他活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冷冰冰地去取别人的命，或者冷冰冰地死在别人手中。

　　“怎么了？”霍夕竹注意到他的目光。

　　“……没事。”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心里却几度要因为这一点点的温暖而想要落泪，泪是什么滋味？他早就忘了。痛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被伤痛折磨的时候他都没有流过泪，这十年的杀手生涯，他流的全是血。如今这一点点的温情，几乎要让他情绪崩溃……

　　“那你喝药，快点好起来！”她脆生生说着。

　　“好！”

　　药汁流入口中，明明是刺鼻难忍的苦涩之药，他含在口中却没有再感觉难咽，一勺一勺喝着药汤，他怔怔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刚刚流过眼泪红彤彤的眼眶和鼻梁，心中却有种感同身受的伤怀，却又在她因自己的配合而欣慰地弯了眉眼时，他唇角也随她微微扬起。

　　霍夕竹将药汤放下，发现他呆呆地瞧着自己，不由一笑道：“在这个地方，我们是唯一相识的朋友，你别害怕，也别觉得孤单，有我陪着你。”

　　“嗯……”

　　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

　　三小姐失踪五天，整个将军府都在议论纷纷。

　　虽然失踪的只是个不受关注的庶出小姐，但她毕竟是将军府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将军府的声誉——一个久在深闺的少女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她真是被人掳走的吗？抑或者，她到了思春的年纪，是与他的情郎私奔了？

　　现今将军府的当家主母霍夫人听到这话，忿忿一拍桌子，对立在下方的霍秋陵道：“且不说你是从三品的天剑卫副指挥使，就单说你是竹儿的亲哥哥，你若是不能马上将她找回来，莫说你妹妹的清白，就是我们整个霍家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对上这双从小到大都是严厉和厌弃的目光，霍秋陵冷笑着怼回去：“母亲有时间在这里担忧还未发生的事情，不妨差人好好看紧大哥，”见对方脸色倏地一沉，他硬生生道：“听闻大哥这次戏辱的是户部张侍郎的千金，这事情可不是轻易就能善了的！”

　　“你！！！”被戳到痛处，霍夫人一时气结。

　　“二公子。”旁边的连嬷嬷忙打起了圆场，“夫人也是因为夕竹小姐的事情而着急，与您想要找到夕竹小姐的心情是一样的，至于大公子的事情，您与大公子也是兄弟至亲，是一家人，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二哥哥……”霍金枝看着情况不对，也连忙道：“二哥哥，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姐姐啊！”说着，她回头唤了一声，“娘——”

　　“呵……”霍夫人注视着他。

　　霍秋陵虽然只是个贱妾所生的儿子，但他远比自己所生的嫡子要出色百倍，就单单他被皇后选做顺平公主驸马这点，她的儿子霍天鸿就永远比不上他，且现在确实有些事情要仰仗于他，不宜撕破脸……她假意揉了揉太阳穴，似笑非笑道：“方才母亲也是太过忧心，话是说重了一些，秋陵啊，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在霍秋陵说不敢之后，她道：“金枝，送你二哥回去休息吧！”

　　霍金枝欢欢喜喜与霍秋陵离开。

　　眼见他们离开，霍夫人重重一拍椅背，咬牙切齿道：“如今翅膀长硬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但想到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霍夫人的这一头火也没出可撒。

　　连嬷嬷劝道：“夫人啊，现在我们霍家确实需要他。”

　　“也罢。”

　　她将与霍秋陵的恩怨暂且放下，再次说起了失踪的霍夕竹：“一个闺阁中的小姐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么多天，谁知道她在外面还干不干净？若是她死在外面还好，要是活着回来，也许还真是会让我们将军府蒙尘，连嬷嬷——”她眼眸一瞟。

　　“找人跟着霍秋陵，若是发现霍夕竹那丫头……”

　　“呵，格杀勿论！”

　　***

　　“二哥哥，二哥哥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金枝。”霍秋陵停下步子，对上霍金枝那焦急的目光，话语依然是平日里的冷淡，“我还有事情要办，你先回去吧！”

　　“二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冷淡？”

　　“我有哪一点不如她？”霍金枝看着他侧过脸去，眼里霎时填满了泪，她委屈地拉着他的袖子，只祈求他看自己一眼，“如果这次失踪的是我，二哥哥会不会也这样焦急？”

　　“你也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担心你！”

　　“是吗？”霍金枝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

　　霍秋陵根本没有心情与她说这些，说自己累了便往院里走去，守门的小厮快步过来送了一封信，是他的好友武平候世子差人送来的，信上只有一行字：

　　京郊西华山，神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