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往事》歪牙爸

1、一

　　那年的9月，过生日的那天，我又回到了同安一中。
　　在刚刚过去的暑假，学校终于完成早在高一暑假就该完成的文理科分班。一瞬间，我们班由高二（十）班，变成了高三（十一）班，我们搬进了位于奋进楼四楼的教室。奋进楼历来是我校高三学生的专属大本营，地处校园东北角，每天清晨可以沐浴第一缕温暖的阳光，与千年古刹梵天寺一墙之隔，晨钟暮鼓，声声入耳。
　　而我也终于可以非常开心的彻底摆脱无聊透顶的地理、历史和政治。谁在乎中国最大的棉花产地在哪儿呢？谁关心美国的南北战争为什么打响呢？反正我不关心，一点儿都不。再说了，我关心的那一大摞历史问题在历史书上连影子都没有。
　　没有人能够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也没有人能够踏入同一间教室。九月的每一天，每当我踏入这个位于顶楼的闷热教室的时候，我都感觉它既熟悉又陌生。
　　这里仍然有我闭着眼睛都觉着熟悉的面孔，仍然有我捂着耳朵隔着三百米都能分辨出来的笑声，仍然有我拿纸团塞住鼻孔都能闻到的穿透力极强的脚臭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有一种的踏实的安全感。
　　但也有不少面孔不见了，他们去了文一班或者文二班，几位熟悉的老师不见了，或者调到其他班，或者重新从高一开始教起。我知道，他们都只是不再这个教室出现而已，他们并没有真正消失。然而，我却很难过，就像他们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提前感受到了来年七月才会有的离别的忧伤。
　　除了来自被拆分的理科班的同学，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面孔，有上一届的复读生、以及来自其他高中的插班生……这些外来人口很自觉的聚集在新增在后面的几排座位上，课桌椅缠缠绵绵一直到墙角，最后一排已经可以直接拿教室的墙壁当靠背了，原本还算空旷的教室变得满满当当的，像是一座堆满课桌椅、书本和人体的仓库，更添了几分拥挤和压抑的气息。
　　这个班的组成突然就变得复杂多样了，就像是一湖平静的水里倒入了几勺沸腾的热油，引发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各类的化学反应，变得热闹起来。
　　我知道，我又要重新适应这一切，就像两年前刚到这个学校一样。
　　我还是化学课代表，可是化学老师已经不再是那个化学老师，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突然就变成唾沫横飞的龅牙大叔。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很容易出戏，总觉得自己走错了教室。
　　我再也看不到她对台下近乎祈求式的询问：“这道题你们听懂了吗？听懂了吗？……”。她腔调中带着一个菜鸟老师特有的急切和焦虑，显得那么的懵懂和可笑，然而我却更多的是看到她的挣扎和努力，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拼劲，让我有些感动。
　　她就像是凌晨四五点钟的太阳，正在漆黑寒冷的暗夜一点点的爬升，虽缓慢却坚定。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她必将冲出地平线，光芒万丈。
　　只是，看日出的人需要再多一点点耐心。
　　现在换成了一位资深的老教师了，我觉得他讲课时翻来倒去，罗里啰嗦的。我并没有觉得有将近三十年教龄的他比初出茅庐的她讲得好。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对她的离去有些忿忿不平，所以迁怒于新来的老师，从而带有偏见，仿佛是他把她赶跑了一样。也许因为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笑一颦，赏心悦目。又或者我只是习惯了她的讲课方式而已，养成习惯需要很长时间，而改掉习惯需要更长的时间，正如爱上以及忘掉一个人。
　　三年来，走马灯似地换了三位物理老师，第一位是憨态可掬的佛系大叔，上课时讲啊讲啊就把自己绕进迷宫了，不知道自己讲到哪里了；第二位是有着两撇浓厚眉毛的蔡老师，白白胖胖，亲和力十足；第三位是位神情肃然的汉子，不苟言笑，讲课讲到得意处，总一脸陶醉，斜眼看天花板，鼻孔对着学生，有着舌灿莲花般的自傲，全然不顾台下一片懵懂。
　　语文老师也换了三位，化学老师也换了一任，我感觉有些目不暇接了，幸运的是，至少数学和英语老师稳若磐石。
　　我们就像是一窝鲜嫩的小白鼠，迷失在络绎不绝的实验里。
　　我向班主任黄老爹辞去了化学课代表的职务，理由非常的充分：新来的同学中有一个是化学奥赛全国一等奖，我这个区区省二等奖跟他的差距至少有十万八千里那么长，必须得退位让贤，否则我良心不安。黄老爹微微眯起的小小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精光闪过，我感觉他就如同灌篮高手中安西教练一般，表面上憨厚无比，实则佛光普照，比谁都能直视人心。
　　他抬头看了看我，很认真的说：“我知道了，我同意了。”他永远都是一副掏心窝式的真诚的模样，反倒让我有些心虚了。他并没有再深入和我交谈，我不知道他是相信我能自己搞定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或者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临走前，他淡淡的说：“别忘了我们班的那句座右铭。”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怎么会忘呢，认识它二十年来我都没忘过，以后也绝不会忘。
　　黄老爹，个子小小的，其貌不扬。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不断创造奇迹，1999年他所带的文（一）班和文（二）班，从厦门一中和双十中学两大豪门手中抢得全厦门市高考数学的冠亚军，轰动一时。从此他是同安一中莘莘学子心中的“神”。很庆幸，他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更庆幸的是，他是我们的班主任，而且是连续三年不断档。
　　不过可恶的是，我们班竟然有几个臭小子大言不惭的厚颜无耻的称黄老爹为磅哥，搞得我们班辈分很是混乱，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拿大刀砍他们。
　　高三的日子，就这么徐徐拉开了帷幕，我们就像是乘坐在一趟轰隆隆的高速列车上，它冲进了一个幽深漫长的黑暗隧道，前方的光明还遥遥无期，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呀？我们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