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侯》山不知遥

4、雀屏

　　蓝玉捧着两个木盒，人还未进屋就高声叫道，“小姐，徐家娘子给您送了东西来。”

　　谢如盈正一身轻雅打扮，倚靠在塌上看书，闻言抬起头，奇怪道，“徐家娘子？哪个徐家？”

　　蓝玉不接话，只嘻嘻笑个不停，活泼非常，等她将两个礼盒都摆在案上，才眨着眼说道，“奴婢也不知是哪个徐家，奴婢只知道这徐家娘子呀姓楚。”

　　谢如盈这才起身，走到案前，打量着两个漆金八彩木盒，盒子约五寸长三寸宽，打造精致特别，不像寻常人家用的礼盒。

　　她伸手打开一只盒子的搭扣，只见盒内的缎面底子上放着一只红宝石玉莲簪，成色剔透，华丽雍容，样式也是不曾见过的。谢如盈一看便喜欢上了，取出发簪让蓝玉为她戴上。

　　蓝玉也是赞叹不已，“小姐，这簪子比银华楼里的还好看，您戴上天宫的仙女都比不得您呢。”

　　“就你话多。”谢如盈好笑地捏了捏蓝玉的脸，又打开另一个盒子，这只盒子内摆放着一对耳环，同样品质的玉色，雕成展翅的花蝶，栩栩如生。只是吸引着谢如盈目光的，是置于耳环下的一张信纸。

　　她将信纸展开，上面写着，“十月雀屏，菊桂满山。三日巳时，静候佳音。”

　　落款只写了一个“楚”字，谢如盈自然知晓这个“楚”不是楚玥，而是楚瑜又假借了楚家阿姊的名义。她将信放下，连同那对耳环一起，让蓝玉收了起来。

　　“小姐，可是徐家娘子约您到雀屏山赏花？”蓝玉虽年纪小，但却在谢如盈的教导下识得一些字。自从紫玉叛主留在了毅王府后，谢如盈身边最亲近的也就是一个蓝玉了。

　　她点了点头，将小丫鬟打发下去，自个斟酌着三日后是去还是不去。

　　谢府虽不比一流权贵，但也得到了不少宫里的消息。据说昨日靖安侯老夫人进宫给太后请安，话里话外透露出想与谢家结亲之意，皇家并无不可。

　　谢如盈也知这是楚家摆出的诚意，先不论两家婚事成与不成，至少替他们谢家打探了皇家对她的态度。她的名声虽差了，可堂堂谢府自然也能为她寻得好亲事，于是这选择权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想起那天楚瑜谦雅的态度，心道果然是君子作态，不打趁人之危的主意。

　　然而她也知道，就是在整个大启国，论身份、论势力，论相貌和手段，都少有比楚瑜更出色的。想到这里她倒真心佩服起楚瑜来，身为女儿家，不知胜过了多少天下男儿。

　　她抚摸着头上的红玉簪，揽镜自照。

　　铜镜里女子的模样不甚分明，却依旧看得出颜色出众。螓首蛾眉，妍姿艳质。

　　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想到那个躲在毅王怀里掉眼泪的女人，那人一脸清贫的模样，相貌寡淡普通。谢如盈倒真心奇怪毅王的眼睛是如何长的，心是歪的，眼竟也是。

　　她知道自己自小被娇惯长大，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更不是受得住委屈的性子，她的脸面被毅王肆意践踏，又怎能让她轻易认下。

　　自那日她与父母提及楚瑜，引得两人惊叹之后大喜，仿佛另寻一处柳暗花明，一展多日愁苦之相。她就知道了，比起让她含苦咽泪地嫁人，谢家自然更欢喜她风光再嫁，叫天下人知道是毅王有眼无珠。

　　与其去博未来夫君虚无缥缈的宠爱，倒不如将自己手里的攥紧。楚瑜心悦自己，且不说这感情能到何日，至少比为了宦海沉浮与谢家结亲之人，真心诚意得多。

　　谢如盈心里清楚，楚瑜是个难得的良配，只可惜是个女人。

　　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她想要楚家的权势，惦记着楚瑜的真情，却又挑剔其中的不足，真是贪得无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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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屏山在城外西郊，驾着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十里外有座普慈寺，大启的国师空明和尚任寺庙方丈，因此香火旺盛。香客们常常在来返途中到雀屏山游览，一年四季游人如织。

　　大启国风开放，女子出游更是常事。只是大家闺秀仍会头戴纱帽，以显出身份的矜贵。

　　谢如盈自然也不例外。

　　蓝玉扶着她下马车时，仔细为她理了理帷帽垂下的薄纱，又殷勤地跟她身后摇着团扇。她自从知道谢如盈要赴雀屏之约后，就整日缠着要同去，每日眼巴巴盼着自家小姐答应。

　　谢如盈哭笑不得，只好嘱咐了她几句，将她带上了。

　　当下时候尚早，却已有不少人聚在山脚。从此望去，漫山骄红与金黄交织的枫树，似舞女的霞衣，将一方天地妆点的明媚大气。隐约还有桂兰的香气飘来，诱引着游人入内寻访。

　　谢如盈一身鹅黄织锦长裙，裙角绣着朵朵白梅，一条缀玉带束得腰仿佛不堪一握。长至腰间的帷帽下露出一段细致乌黑的长发，而她的面容却在白纱下若隐若现，硬生生多了几分清冷孤傲的气质。

　　她才下车，就已吸引了不少目光。

　　谢如盈转身跟马夫叮嘱了一番，马夫驾车离开，自找了地方停驻，等到了约定的时候再过来。

　　蓝玉鲜少出门，一路上都觉得新鲜有趣。这会她向周围看了看，悄声说道，“小姐，那楚将军长什么样啊？我怎么没瞧见啊。”蓝玉已经知道了那天她拿的礼盒不是什么徐家娘子送的，而是心慕自家小姐的楚大将军送来的。她兴奋了半晌，连带着出门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谢如盈摇了摇头，楚瑜的信里不曾提到与她在何处相见，许是有法子找到她。她于是带着蓝玉往前面景致秀美的地方去，难得出城一趟，她也想趁此放松一下这段时日紧绷的思绪。

　　沿着这条蜿蜒小道栽种了不少的花草，已入了秋却仍一片葱茸。几座山石叠垒而起，衬出雅致的韵味。

　　两人边走边聊了两句，才走出去不远，就被几个结伴出游的男子拦下。

　　“两位小娘子，这是想要去哪？看你们无人陪伴，不如让在下为你们疏解寂寞啊。”站在前面的三个男子衣着富贵端正，眼里却带着邪霪。

　　后边还站着的应该是几人的小厮仆役，正飞快的往她们身后绕去，将两人的前后路都堵上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甚至蛮横地驱赶着正往这条小道上走来的游人。这一段路正处于蜿蜒小道的拐角，两座假山石将几人的身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在外边的人也许根本注意不到里头的情况。

　　“二位别紧张，又不是要了你们的命。”这些人边说着边朝她们靠近，连步伐都歪歪斜斜，俨然从里到内都透出下流的意味。

　　谢如盈暗拉了一把惊慌的蓝玉，自己往前走了一小步，说话的声音含着怒气，“你们什么人，竟敢在皇城外拦路。若再不让开，我就让家父一纸诉状告到皇上面前去。”

　　“哈哈哈，你这丫头口气不小啊，只怕是皇宫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站在中间的杜宗瑞贪婪地打量着两人，全然没把谢如盈的话放在心上，“你要想进皇宫，不如好好伺候本少爷，说不定本少爷心情好了，还能带你进去看两眼。”

　　他们三人在谢如盈刚下车时就盯上她了，当时一阵风正好吹起了谢如盈帷帽白纱的一角，露出了她的半张脸，让他们霎那间惊为天人。

　　他们看清楚了她只带了一个马夫和一个丫鬟，马车上也没有什么家族印记，不像是有身份的大家闺秀，猜测她应该只是个富家女。而且带的丫鬟模样也明丽清秀，看起来还带着不知事的稚气，好拿捏的很。于是他们便明目张胆地将人堵在了隐蔽的路上。

　　这几人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弟，仗着家中有权有势便胡作非为。以杜宗瑞为首，另外两人一个是他的堂弟杜宗泰，一个是他幼时的同窗李沿。像今日这样瞧见个貌美女子便上去轻薄一番，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李沿最先瞧见了谢如盈帷帽下的容貌，这和天仙一样的人儿以往他是不敢肖想的，可这会天仙撂他手里了，他就按耐不住地把过去不敢想得都想了个遍。他的目光从上划到下，露出明显的垂涎，“依我看，不如直接把该办的办了，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你爹还求着把你嫁给我们呢。”

　　他这话说完，一群人哄笑起来，争论着到那时谁娶了她们是讨到便宜了还是吃亏了。

　　蓝玉紧张地拽着谢如盈的衣袖，深吸了一口气大骂道，“大胆，我们老爷可是堂堂御史大夫谢宴松，正三品的京官！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般欺辱官宦家眷？我家老爷要是知道了，管你什么来头都饶不了你！”

　　三人一听对视了一眼，杜宗瑞轻微点了点头，嗤笑了一声。

　　李沿于是朝蓝玉走近两步，伸出手刚要碰到她，就被蓝玉一掌拍开。李沿混不在乎地笑道，“你这丫鬟倒是尖牙利嘴，可惜你扯的虎皮还不够大，莫说你家是御史大夫了，就是当今皇上也奈何不了我们……”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是吗？连朕都奈何不了你们？”

　　李沿连头都来不及回，便被一脚踹飞出去，重重砸在几步远外的地上，抽搐了半晌爬不起来。其余的几人急忙往身后看去，就见不知何时从右侧的山道上走下来了一行人，鞋底还粘着黄泥，被两米高的灌木和几棵银桂挡住了，竟不曾被人注意到。

　　方才将李沿踹飞的正是楚瑜，此刻她阴沉着一张脸，快步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谢如盈走去。

　　“你……们做什么？敢扰爷的好事。”刚刚还跋扈的杜宗瑞看着来人有些慌张，但嘴里还在叫嚣着。

　　而还未出过声的杜宗泰倒是过了回脑子，突然想起刚刚有人自称了“朕”，一看对面站在最前方的男子，一身云纹锦袍气质斐然，周身带着慑人的威压，在他身后的人个个表情肃然且带着恭谨，明显此人身份不低，难道……真是皇帝？

　　他腿软地差点跪下去，一把扯住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的杜宗瑞。一群仆役也赶忙往后缩，连在地上□□的李沿也无人敢扶。

　　楚瑜越过这群人径直走到谢如盈面前，低下头刚要开口，见就谢如盈突然抬手打了她一记耳光。楚瑜全然没有预料到，被打得偏过头去，如玉的脸庞上瞬间多了几道指印。

　　“啊……”蓝玉的一声惊呼后，场面一时陷入寂静，与她一道下山的官员们脸色也是精彩纷呈。只有张明忠公公在宫里服侍多年，见过的场面多了，此刻还记得提醒皇上处置这群大逆不道的泼皮。

　　皇上倒是很有兴趣地盯着楚瑜那边看了一会，还忍不住笑了笑。转头看向面前一群半瘫半站没点人样的人时，脸色又沉了下来，眉头皱起，向身后挥了挥手，“陆珉，此事交给你，朕倒想知道什么人连朕也不放在眼里。”陆珉躬身领命，带着护卫将这群人看管起来。

　　这句话一出，杜宗泰是真的站不住了，连忙跪在地上求饶，“皇上，皇上饶命，是草民有眼无珠，冒犯了皇上，求皇上恕罪……”不仅是他，杜宗瑞连带着一群仆役都扑倒在地上，浑身哆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楚瑜倒没什么脾气，挨了一记耳光也面不改色。隔着薄纱看着谢如盈，嗓音低哑地哄着，“是我的过错，我来晚了。对不起，如盈。”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她递了好一会，谢如盈才接过。谢如盈半掀开薄纱露出含泪的眼眸，蓝玉一手搀着谢如盈，一手用方帕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同时蓝玉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这位肯定是楚将军了，脾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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