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温差》YUKISAM

32、咖啡厅

　　一年四季，郦江的夏天最具有存在感，从六月初一直到十月末，炎热的暑气迟迟不肯散去。八月末，学生们的暑假接近尾声，但咖啡厅里依旧熙熙攘攘满是前来打卡的年轻面孔。

　　居酒屋醉酒后的翌日，彭卉乔从江稚柔家醒来，记忆完全断片。要不是听江稚柔和她讲述了昨夜的大致经过，她压根就不知道戴斯沐来找过她，还送她到了江稚柔家。
　　她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个有戴斯沐的梦，这段时间她没少做梦，戴斯沐常出现在梦中，她便没放在心上。被江稚柔一提醒，就有模糊短暂的记忆片段从脑海里闪过。

　　她，好像抱了他。
　　那么真实的触感，竟然不是梦。

　　江稚柔向她转达了戴斯沐希望她能够再联系他的消息，只是，她有些许想不明白。上回在他学校附近，他走得那么干脆利落，毫不回头，又为什么会再拨打她的电话，来找她。
　　条理清晰的大脑在遇到关于戴斯沐的事情上就变得卡顿，失效。

　　她没有立即联系戴斯沐，而是独自在家待了两天，完全冷静下来思考江稚柔提议的可行性。江稚柔说，如果她真的喜欢他，就不应该隐瞒他自己要出国的事实。她所设想的所有后果，都会因为这份隐瞒蒙上尘灰。

　　要是她不希望戴斯沐恨她，就应该对他说实话。

　　约见面的地点是彭卉乔家附近新开的一家咖啡厅，选择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里的环境很干净，离咪哆和戴斯沐的学校都有些距离，大概率不会碰到熟人。
　　彭卉乔没有预料到的是，来这家店探店的年轻女孩出乎意料的多。

　　等待戴斯沐的过程中，彭卉乔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那些穿着漂亮裙子，化着精致妆容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笑容的女孩身上。年轻的少女们并不知道，她们身上最漂亮的地方，不在于漂亮的脸蛋，纤细的身材，而是充满朝气的生命力。
　　令人艳羡。

　　戴斯沐按着彭卉乔发来的定位找到那家咖啡店，他路过门口的玻璃窗向内瞧，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位置上的彭卉乔。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搭配牛仔裤，看起来和学校里的女孩子们没什么区别。

　　感觉到身侧有人走近，彭卉乔的第一反应就是戴斯沐到了。
　　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有些僵硬的肌肉，抬头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脸上的笑容在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僵住。

　　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身上黑色印着店铺名称的围裙昭示着他是店内的员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疑惑，轻声问道。

　　“您好，方便问一下，你觉得我们店里的咖啡味道怎么样吗。”男人的笑容温和亲切，笑眼微弯像是月牙。

　　他的气质看起来柔和如水，有着属于稍稍年长些的成熟男人的沉淀稳重。
　　或许是这家店的店长吧，彭卉乔心想。

　　她的嘴角弯曲成客套的上扬弧度，声音呈现出态度不远不近的疏离礼貌。

　　“挺好的。”她淡淡地说。

　　感觉到她并不热络的态度，男人也并未露出任何尴尬的神态。

　　他轻轻颔首，身体稍向下倾斜：“那对我们店铺有什么其他的建议吗。”

　　彭卉乔的视线扫了一眼那些正在拍照的女孩们，愣了一愣，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
　　“那么，你愿意再次光顾我们店吗。”

　　大概不会，彭卉乔心想。

　　迟疑了片刻才点头，男人察觉到她的敷衍，似是遗憾地叹息。

　　“我们店里经常做活动，要不要加个好友，可以看看朋友圈发的消息。”

　　听到这儿，彭卉乔才意识到，他的目的大概并非只是调查顾客的满意度那么单纯。

　　不等她出声拒绝，戴斯沐已经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抬头对着正在和她对话的男人说：“不好意思。”

　　只是一句不好意思，却明确地表示出了他在此处的妨碍。

　　男人闻声扭头看向他，又转回视线瞥了眼彭卉乔，她的目光完全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人脸上。

　　他心领神会，语气自然地说：“抱歉，打扰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毫无准备，戴斯沐就这么坐在了她的对面，她甚至都没有调整好面对他的表情，眼神有些发愣，直到他望着男人离去，和她对视。

　　“我……”她还没有想好开场白。

　　“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戴斯沐突然的问话让她怔住，打好的腹稿像是被长按删除键全都清空。

　　她怔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要去哪里。”

　　戴斯沐完全不回答她的问题，分手后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更强硬，也更直白。

　　她心虚地撇开视线，嘴唇噏动，抿了抿唇瓣，沉默了几秒。

　　“英国。”

　　她的回答犹如炸弹掉进海里，将戴斯沐本就不算平静的内心炸得浪花四溅，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冷冷嗤笑了一声，嘴角苦涩地扯着，眼眸垂下，沉沉地问：“英国？什么时候去，你还回来吗。”

　　完全没有想到彭卉乔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这段时间她在忙碌的事情，就是准备出国吧。
　　她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一直瞒着他，等待着提分手的时机。

　　桌上放下一杯咖啡，他还没有喝，喉咙就返上来一股酸涩的味道。
　　胸口憋闷得快要喘息不过来，他紧咬着牙齿，鼓起勇气抬眼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气氛压抑得让彭卉乔根本张不开唇，所有做好的心理准备都在他的质问声中溃败。

　　她不敢与他对视，不敢对着他的眼睛说话，只是低头闷闷地回答：“下个月，应该会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在我们认识之前吗。”每问一个问题，戴斯沐的心脏都在抽疼。

　　他渴望得到她的坦诚，又害怕她的回答，像是一根必须要扎进血管里的针，恐惧着针头插进皮肤的那瞬间。

　　“嗯。”她肯定的一个语气词，那枚针就已经扎进他的血管。

　　“英国学校的offer，我在去年就已经收到了。”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沉着冷静，不泄露出更多的情绪。

　　喧闹的咖啡厅里，他们是最沉默的两个人，唯独这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沉闷的，稀薄的。

　　说出所有的话之后，彭卉乔并未有抖落包袱的轻松，整个人跟坠入海底被捞出来般的无力。
　　戴斯沐的默然令她不安，藏在桌面下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大拇指不安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的。”她没忍住，主动打破无言的僵局。

　　她相信江稚柔不会背着她和戴斯沐说这件事，其他的可能性她暂时没想到。

　　“我刚刚来的路上，碰见你的房东了。”

　　戴斯沐机缘巧合下见过一次她的房东，她的房东是个和蔼的阿姨，那次是家里的一个电灯开关突然失灵，属于日常消耗品，由房东承担修理费用。
　　她发了消息和房东说起这件事，她带人来修，她不在家，便让戴斯沐看着。

　　房子到下个月就停租了，她提前一个月告知房东不续约，房东阿姨问她方不方便带人来看房子。
　　租房子的这两年，她和房东的关系不错，正好这段时间她也不用去公司上班，便同意她在下午带人来看房子。
　　今天是之前就说好的看房日子，她临时决定约戴斯沐见面，就让房东自己带人去看，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

　　完全没想到戴斯沐来的路上会刚好撞见。

　　她哑然，张开的嘴唇重新合上，手足无措地拿起桌上的咖啡佯装喝了一口，实际上连咖啡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很多问题无须再问，她去年就收到的offer，在他们遇见且交往的这段时间，她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
　　纵然心痛到想要落泪，戴斯沐的心底却不忍责怪她分毫。

　　连一开始交往，都是他“胁迫”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呢。

　　“昨晚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萦绕在她心头上的最后一个问题，在离开之前，在彻底结束这段关系之前，在和他形同陌路之前，她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终于抬眼去看他的眼睛，她要确认他的回答，还要记住他的模样和表情。

　　“因为，我忘不掉你。”

　　窗外的天气很好，旁边的人声噪杂，彭卉乔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有无奈也有难过，眼睛里是她的倒影。

　　“我原来，是想和你提复合的。”

　　原来，过去时。
　　意思是，他现在不想了。

　　彭卉乔想笑，她替他欣慰，忘掉她，他一定会很好。
　　还有一个原因，听到这句话，她发自内心的高兴。

　　“彭卉乔，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你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戴斯沐没有点头。

　　喜欢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只做朋友，他只是想暂时退到朋友的位置上，等待一个机会再次回到她身边。

　　她浅笑着凝视他的眼睛：“戴斯沐，我从不和前男友做朋友。”

　　我没办法只和你做朋友，也没办法某一天听见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
　　还好，我们没有共同好友，没有人会告诉我你的近况。

　　“你会删了我吗。”
　　“会。”

　　你会拉黑我吗。
　　戴斯沐不敢问，答案似乎已经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