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光》木槿无言

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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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辰发出消息邀请俞川之前也并没有多想。
　　只是最近也有点忙，本科毕业论文搞起来虽然说不难，但还是要一遍遍审核，一遍遍修改细节。再加上刚回到学校，有一些手续要办，忙着忙着就到了周六，手机自带的日程提醒告诉他，明天又叶教授的读书会。
　　参加叶教授的读书会是他从高中开始养成的习惯。
　　想到叶教授的读书会就想到隔壁学校，想到隔壁学校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隔壁学校那位美人师弟。他蠢蠢欲动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妖僧的头像，点开，对他发出了邀请。
　　对面隔了大概有那么十几分钟才回他，一个单字：“好。”
　　隔了那么长时间才回，就这么点话？
　　白辰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他师弟这几天好像是在参加美赛，算算时间应该是今天上午结束，便又释然了。
　　估计是累的。白辰想着，便决定自己跟他多说几句。
　　Chen Bai：比赛怎么样？
　　渔船：还可以，选的题目有点难，卡着点交的，中午去见了制片人然后睡到现在。
　　这回倒是多说了几句。
　　白辰满意地笑笑，将周日读书会的时间地点发给了他。收到他回复的一定会去，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琢磨着想要多跟小师弟撩闲两句，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越洋电话的信号不太好，视频一上来就卡在了罗数深的鼻孔上。
　　手机被放到了一个稳定点的地方，应该是罗数深的书桌上，镜头里的女子正在化妆——那边正是清晨。
　　“……姐，怎么化妆了？要出去约会吗还化的那么浓。”白辰惊叹道。
　　罗数深是罗教授和叶教授的独生女儿，在美国学的计算机，正好跟白辰交换生期间在一个学校。她从小接受叶教授的教育，坚信女孩子端庄，大方，优雅是靠气质来体现的，即使上了大学也最多是淡妆出席。
　　这一下子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别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参加那个叫《天才争霸》的综艺？我爸都被你吓着了，打电话来问我你到底为啥要去参加，是不是在美国出了什么问题。”罗数深对这个便宜弟弟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说。
　　“咦，罗老师还怕我骗他吗？我真的是因为太闲了啊。”白辰无辜地说。
　　罗数深“啪”地扣上腮红的盖子，一脸审视地看着他。
　　“好吧，其实是因为美国奥数队总教练今年会带国际队来中国比赛，你也知道那个老头，之前IMO拿了银牌输给美国队我真的不服，这个吧虽然是个综艺节目，但也是团队上去与他的正面碰撞，我嘛，就是想上去争口气儿。”
　　白辰说着说着脸色便开始严肃起来。
　　他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投入精力去做的东西一定要做到最好。所以从小到大他带队或是他自己参加的比赛几乎都只有最高奖项。少有的不如人的地方他也会在后期复盘这场比赛，对在他之上的作品会进行研究，比较出自己的不足之处。
　　高三时参加IMO作为队长带领着国家队拿到了团体银牌，也提前拿到了现在的大学的保送资格。
　　但是那年形势不好，中国队在前几年刚刚拿下三连冠，这么一个突兀的银牌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其实当时还不怎么喜欢上网的白辰都不知道。他个人能力虽然拿到了最高分，也获得了个人金牌，但是作为队长带领的队伍却整整落后于美国队12分。
　　他只是单纯不服气。
　　那一头罗数深也沉默了。她自然是知道白辰的性子，又倔强又不服输，碰到这样的机会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爸？非要他气的还打电话问我？”
　　那头眉眼疏朗的男孩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姐，罗老师天天教导我要放下胜负欲去探索未知的魅力，我这么说不是找骂嘛。”
　　罗数深看着他，有些心疼。
　　这孩子这几年已经沉稳了很多，五年前的他刚刚在IMO拿到银牌，被自己的父亲挑进了项目组。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是对三连冠的中国队失去了四连冠只拿到了银奖的骂声。
　　只有当时国家队的队员知道，他推掉了那些回母校做讲座的邀请，将保送手续交给父母办理，就连必要的媒体采访什么的也都被通通延后，自己一个人窝在会议室里头不吃不喝地复盘这场比赛。
　　整整12分的差距是他放不下的心结。
　　有的时候得庆幸这个孩子有那么好的天赋，拿不是最高奖项的比赛实在不多，不然光是复盘都能把他的身体搞垮。

　　罗数深不由地回忆起白辰刚进项目组的那几年。
　　那时他刚刚获得了提前保送资格，之后又被自己的父亲看中，带进自己的项目组让他自学一些东西，又因为他曾经跳过级，进项目组的时候实际上只有16岁。
　　男孩子还没有长开，眉宇间还带着青涩，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再加上天生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快升级为整个项目组的团宠，再加上母亲的喜欢，自己的父母几乎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在养，甚至连当时留学海外回国实习的自己也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当时25岁的自己看着16岁的白辰小朋友简直被萌化了，直接就当他是亲弟弟了。
　　16岁的白辰学东西很快，简直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些更加高深的数学知识。他的天赋绝佳，不懂就问，感觉学什么都很轻松。再加上一张小嘴儿甜的不行，把项目组的师哥师姐哄的每天既是带他做项目又是带他出去吃饭，有什么零食啥的都先让给他，生怕耽搁了青春期男孩长身体。
　　那时的他在自己父亲的教导下似乎是打开了那场IMO比赛的心结，活泼可爱的很，这些年在美国做交换生也多多少少跟当年的美国国家队总教练接触过——教练是位姓华的美籍华人，对这位青年才俊相当欣赏，经常邀请他来自己家里的party，也与他合作过不少项目。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出来了，没想到这孩子还记着呢。

　　“好，我会帮你劝劝我爸，我支持你。”女孩沉声说。
　　“姐，谢谢。”
　　挂了电话，白辰有些烦躁地扣了扣手机，心情有些低沉。
　　都已经五年了，这个事情还在心里，被逼着说了出来，感觉自己还像是那个16岁的小孩儿一样不成熟。
　　手机震动了两下。那头的回复已经是几分钟之前的了。
　　渔船：很期待跟师兄一起参加叶教授读书会，也希望能跟师兄学到更多的东西。
　　渔船：【加油中国】

　　……
　　白辰摸着那个炫彩大字的老年人表情包，表情诡异。
　　想到发送这条消息时那张正儿八经的美人脸，白辰终于扑哧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连有些低落的心情也似乎被直接治愈了。
　　他先是点开下载了俞川同学的那个表情包，下载了整个系列，然后正儿八经地坐直了身子，效仿他的口吻给他回信。
　　Chen Bai：我也很期待跟师弟一起参加《天才争霸》节目的录制，希望跟师弟相互学习，一起为国争光。
　　Chen Bai：【给你点赞】
　　那头正襟危坐虔诚地捧着手机等着偶像回信的俞川：……

　　周日的下午在俞川的期待下到来的格外的快。他一心想洗清前一天在罗教授家吃饭时第一面尴尬而又僵硬的印象，利用一个上午将白辰从大一开始到最近发表的paper都拿出来复习了一遍——对于最近的一些看不懂的地方还标上了记号，比期末考试复习还要认真。然后再揣上两本教科书，掐着表提前了十分钟就到约定的地点去等白辰。
　　没想到他白辰早已经到了。
　　初夏的风吹过，蝉声悠鸣。校园里熙熙攘攘，而坐在香樟树的树荫下那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的青年却惹眼的很。他坐姿端正地翻看着一本书，一只手随意地在书上打着拍子。
　　一派安闲却又气势十足的样子。
　　俞川赶紧跑上去：“不好意思师兄，久等了。”
　　“也没有等多久。”白辰站起身，微笑地看着他。面前的男孩因为奔跑稍稍有些气喘，白净如玉的脸上泛起了一层微微的红晕，柔软的发丝有些凌乱，翘起了两根呆毛，一双桃花眼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干净的很。
　　白辰心里一动，忍不住伸出手，给他把翘起的头发摁了下去。
　　这假正经的样子真的可爱的很。

　　感觉到头上温热的触感，俞川微微一僵。偶像温柔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着急什么，还来得及呢，你看你头发都乱了。”
　　原来是在帮自己整理头发。
　　俞川舒了一口气，随即便看到了白辰手里拿着的一本书。
　　淡黄色的封面，不是他想象中的数学专业书籍，而是一本题目有些熟悉的小说，《□□的葬礼》。
　　感受到了探究的目光，白辰将小说递给他看：“这是今天读书会要读的书，是叶教授的学生推荐的，曾经获得过茅盾文学奖。”
　　“叶教授的读书会每周举办一次，虽然有名，但是很低调，所以办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一个冷门的活动，每周参与的人并不多。但是空间很大，只要是你们学校的学生都能自由进入。但是每周固定回来参加的核心成员都是叶教授正带着的或者曾经带过的学生，每个星期的书要么是叶教授自己的指定，要么是她的那些学生挑选出来进行推荐的。”
　　暖风吹过，俞川跟在白辰后面往读书会的地点走，听他用温煦而又低沉的声音讲这本书的主要情节，恍恍惚惚的，整个人都快柔化在了他温柔的语调之中。
　　“咦，这不是小白吗？回来了？”白辰带着俞川静悄悄地在已经接近满人的会议室右侧两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很快就有人来打招呼。
　　叶教授早就到了，坐在会议室的主持位，此时正带着一副眼睛，轻柔地翻动着今天被选出来作为主题的小说。
　　俞川看了一眼就觉得，此时的她，跟在家中洗手做羹汤的气质温柔的家庭主妇完全不一样。坐在学生面前的她一身黑色长裙，脊背挺直，气质绝佳。尽管已经年近不惑，但仍被全国人民奉为“女神”。学生们路过她时更是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她这份宁静的气场。
　　会议室并不是很大，叶教授循声看来，看到两人的时候眼神中带了一丝笑意。她清了清嗓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着话筒说：“是的，欢迎我们白辰同学从美国求学归来，今天读书会的第一段朗读，就交给你了。”
　　会议室后面坐了几排来旁听的学生，他们看着白辰的眼神带着一丝好奇——更多的目光倒是投向了他旁边的俞川——这个曾经在热搜上面挂过的男生虽然低调，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川□□号不仅是数学系，就算是距离数学最远的人文专业也赫赫有名。他们更多的都在好奇
　　唯有会议桌上几个几年前就一直跟着叶教授的学生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白辰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向身边的一圈人鞠躬致意，然后坐下，接过递过来的话筒，将书翻到了自己折起的那一页。
　　温润而又低沉的声音在俞川身边响起，隔着话筒似乎有些失真。
　　但这隔着话筒的声音似乎才是俞川所熟悉的声音，却又略微有所不同。隔着屏幕，隔着一个领奖台，发表获奖感言或是解释一些高深莫测的数学定理的时候，这声音是严肃而又认真的，用的也是没有什么起伏的平铺直叙的语调。
　　此时念着小说情节的声音，却多了几分感情。他朗读的是书中女主角韩新月葬礼的那一段，声音低沉，温柔，还带着丝丝的悲悯。
　　俞川跟着他的语调，就好像跟着他一起参加了这个美丽的姑娘的葬礼。看着那象征着圣洁，纯真的意向被掩埋在了土地里，看着她的同学，她那不被允许的恋人被□□的习俗拦截在了葬礼之外。看着那看似虔诚的信仰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失去了她的生命……
　　温润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
　　俞川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感觉自己隐隐有些泪意。
　　现场寂静片刻，响起了掌声。白辰站起身来点头致意，目光落在身边的俞川身上，微微一愣。男孩儿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红，像是点睛妙笔落在了一幅丹青美人图上，可怜可爱的紧，却又光彩四溢。
　　他忍住了想去摸一摸那双眼睛的手，不动声色地坐下，调整好话筒的位置，对着话筒说出他对这一段故事的理解。
　　关于宗教和禁忌，关于信仰与爱情。
　　俞川愣愣地，听着身边青年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在他耳膜里撞的发疼：“不可动摇的是心中的信仰，各自为着神圣的信仰而献身，走向生命的归宿。为了信仰而献身的精神是伟大的，但是并不代表为了信仰就能失去自己的本真。我年少时信仰哥德巴赫猜想，并下定决心为了这充满了美丽和魅力的伟大猜想献身。但是后来我明白，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除了信仰，总还会有比之更有意思的东西需要为之努力。在通往信仰的路途上，有时也可以停下，看看身边的风景。”

　　掌声雷动。
　　俞川并没有跟着鼓掌。
　　他的信仰是哥德巴赫猜想，而自己的信仰，是他。
　　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支撑他为之努力的信念就是他。这种信仰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刻在骨子里那种，无法摘出去。
　　他想不出任何东西，比眼前这个人更重要，更值得他为之追逐，为之努力。从信仰到本真，都是他。
　　可是这人此时的这番话，却在告诉他，停下来，去追逐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低下头，双手在桌边紧紧攥成了拳头，心里忽然涌出了浓浓的委屈。
　　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了他的拳头。耳边刚才说了这番让他委屈的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些笑意：“怎么情绪这么容易激动啊小朋友，一点都没有学数学的学生的样子。”
　　太近了，简直就是擦着他的耳朵说的，带着这人身上清冽的香气，裹挟了他的听觉和嗅觉。
　　俞川再也顾不着委屈了。
　　他的耳朵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