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可能蒸发》球母

1、第 1 章

　　1，
　　G市的青年抑郁症互助会每个星期都会在华宁路的布拉格四季酒店举行，这几乎是市内最好的酒店了，当然互助会的会费也不低，对于宋闻声来说，每年的会费占了他年薪的10%。

　　但是不得不说，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宋闻声已经30岁了，多年的程序员生涯让他身心俱疲，但是面对这么高的薪水，他好像也没有放手的道理。终于，在某晚加班至凌晨后，他跨过了宁江大桥的栏杆。佛祖保佑，当时一个退伍军人路过，在他刚刚在栏杆外站稳的时候，就一把扯着他的领口把他丢回人行道上，还让他扯着了蛋。

　　在遭受了公立医院精神科医生的慰问后，他还是决定找个高端一点的互助会，起码不用吃医院的皮蛋。

　　互助会的主持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这可能也是协会福利的一部分，不过宋闻声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美人，他连在互助会的时间都要专注于一个全新社交软件的开发，这个软件会决定他能不能在年底得到调升。

　　“…虽然我的老婆依然不肯离开奸夫，但是我已经想通了，上个星期我约会了两个小模特。那感觉真是爽爆了——”

　　“谢谢林生的发言！有请下一位，宋生？宋生今天有来吗？”

　　被点名的宋闻声从一行行代码上抬头，尾指无意地搭在“0”上，波长段电磁波频率范围从3THz变成了300000THz，不过他根本没有留意。

　　“我在！嗯，这个星期我感觉也有好转，可能是因为公司新项目的原因吧。”

　　“那真是太好了，有兴趣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个让你情绪好转的新项目吗？”

　　“那好吧。这是一款全新的社交软件，我们过去的社交软件只限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交，但事实上，人类所能分辨和接收的波长段是非常有限的。就像动物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就是因为他们听觉频率范围更广，这也是这个项目的创意基础，我们想通过调整手机可接收的波长，去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进行‘社交’，甚至是植物。”

　　“那真是天才的发明！希望我们能够早点看到这款产品！”

　　众人的恭维让宋闻声飘飘然起来，虽然现在只是在构建阶段，也有可能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这个产品的面世，但是，他无疑会是这个新时代最伟大发明的奠基者。

　　又过了几个星期，软件的初步构建即将完成，为了赶进度，宋闻声已经缺席了多次互助会，但是他已经全身心地被即将发生的试行迷倒了。

　　“来吧，开始吧。”他喃喃的说。

　　摁下“Enter”后，一行行的代码运行起来，就像上帝在朗读神圣的祷文。

　　半个小时后，代码被拉到最下，整个电脑屏幕突然黑了一下。宋闻声心脏紧缩，这是他全部的心血，他伸手拍了拍电脑，还好，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他松了口气，屏幕上开始弹出一个个的窗口，宋闻声仔细的一个个查看，发现都是各种普通社交软件的用户在玩“摇一摇”时恰好撞了进来。

　　“约吗？”

　　“小姐姐有自拍吗？”

　　“帅哥，在？”

　　“压力好大好想死”

　　……

　　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内容，宋闻声面无表情地将窗口一个个关闭，第一次的试行算是失败了。但是，在看到一个窗口时，他停住了。

　　“bhwie78&%xh87*&edk”

　　一串乱码，怎么会这样？

　　“7&#(hd0gdy&*E^#HNOU”

　　还在发送？这是怎么回事？

　　宋闻声看了一下用户名，也是乱码，“HDU（&#@”，头像一片空白。

　　宋闻声好奇地、小心地回复了一句，“你好”

　　对方顿住了，没有再输送乱码，就在宋闻声决定把窗口关掉时，对方有动静了。

　　“你”

　　“好”

　　对方把“你好”这个词分开了两次发送，这是什么意思？宋闻声更加觉得有趣了，马上回复，“你是谁？”

　　这次对方沉默了更久，不过宋闻声的耐心突然变好了，他倒了杯咖啡，兴致勃勃的坐回电脑前。

　　“你是谁？”

　　哟呵，还是个复读机，“我是比萨大帝。”宋闻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次回复却非常的快，“我是P#Y97937647，对不起，你们的语言很难学。”

　　这是什么破名字，还要学我们的语言？估计是一个刚刚学会玩国内社交软件的外国人，把id地址当成了名字，不过这没关系，总比那些开口就是“约吗”的社会垃圾要好。

　　“我可以叫你P吗？还是Peter？”

　　“Peter？可以”

　　“你是哪里人？”

　　“用你们的话说，我在wr104”

　　真是奇怪的外国人，宋闻声继续引他聊天，“你一定有很多兄弟姐妹吧。”

　　“只有我一个，只剩下我一个了。”

　　兄弟姐妹都去世了的意思吗，还没等宋闻声发送，对方表示连接状态的小火箭就消失了，连接断开。

　　宋闻声泄气的瘫倒在床上，这是说道对方的伤心事了，他还会上线吗，古怪的P。

　　抗抑郁症的药非常助眠，睡梦中的宋闻声没有留意对方的小火箭又出现了。

　　“你在猎户旋臂。”

　　2，

　　宋闻声再也没去互助会，他多了一个神秘的外国网友，对方是个天文爱好者，对太阳系的恒星系统了如指掌，“太阳还是壮年，她的寿命会很长。但是宇宙中的大部分恒星都是伴随着大爆炸而诞生的，她们就像蜿蜒无力的地浆，只有临死的光芒，象征着她们曾见过的创世的余威。”

　　“我对天文一窍不通，只会敲敲代码。天啊，我真想和你见一面，3天前我买了一架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半年的薪水都没有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银河。天河悠悠漏水长，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象。”

　　“天河悠悠漏水长，你们的语言真美。但我只能从天文奇观中感受到恐惧，我们都只是星云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已。”

　　“冒昧的问您一句，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是这对我很重要，你是女生吗？”

　　“我不确定我的理解是否正确，按你们的话说，我应该是男生。我有输送孕育下一代生命的种子的构造，下一代也并不是从我的身体里出来的。”

　　“啊，那是有点可惜，不过你们国家的人说话都这么有趣的吗？或许我们可以做一对好朋友。”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任何人了，只剩下我一个了——只剩下我。”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去找你。”

　　“声，你可知那是多么遥远的一段路途！在最后的时光里，你的文字是我唯一的救赎。那是多么恐怖的场景，一切都融化了，我守着最后的收发台，等待着最后的撕裂。”

　　“我不明白，你的国家出于战争中？你可以来我的国家，我可以给你庇护。”

　　“这是一段谁也无法跨过的遥途。”

　　P所在的地方信号并不好，有时几天也等不到对方上线，宋闻声就会烦躁的刷新软件，他还开始了解世界上什么地方正在开展着炼狱般的战争，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所谓无法跨越的遥途。他锁定了几个已经进行了几年惨烈战争的国家，义无反顾的请了长假，背上电脑就前往那些陌生的国度。

　　正如P所说，这是一个怎样的地狱啊，炮弹激起的漫天黄沙几乎要将他淹没，一个四肢残缺的乞丐蠕动过来，用牙齿咬住他的裤管。他没办法救他。

　　也许是距离终于拉近了，P再次连上了波段。

　　“我觉得，我离你更加接近了，求求你，告诉我你的位置。”

　　“这完全没有意义。你离开你的家了？”

　　“是啊，我去了XLY，一个战火纷飞的上帝抛弃之地，你知道吗？在这里，连天空都仿佛被血染得鲜红。”

　　“和我这里真的很像，但是我只能探测到一片漆黑，因为收发台只是一个悲哀的密封小盒子，也许我早已被烈焰裹在其中了。”

　　“有一个小女孩，她满脸的泪水，可是眼泪又有什么用呢？”

　　“我从来没流过你们所说的眼泪，也许在刚流出来的刹那，它就已经蒸发了吧。”

　　“外面还在炮击，真的很吵啊，谁能在这种环境下安睡呢？”

　　“我只能听到爆裂的电磁风暴，它们快要把我逼疯。”

　　难道是电磁大战？世界上哪个国家可以掌握这么高能的攻击技术，宋闻声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但是一无所获。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宋闻声回到了G市，白天兢兢业业的上班，晚上就准时守在电脑前，希望看到那个可爱的火箭。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状态，他从未如此牵肠挂肚地担心一个人，他没有放弃过找寻P锁在的地方，甚至将P的id交给黑客去搜索，依旧一无所获，他就像平行时空里的饱受苦难的人，他是多么的孤独和难过。宋闻声有时用天文望远镜看着浩瀚的星海，他们的悲欢，又算得了什么？

　　“你有看过人马座吗？”

　　“有时我会对照着星图找12星座，不过我比较喜欢天蝎座，可能因为我就是天蝎座吧。”

　　“可以告诉我，你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黑头发，黑眼睛，眉毛不是特别粗，我的鼻子长得最好了，十分高挺立体。眼睛是双眼皮的，嘴唇有点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在网恋的感觉，但是我们都是男的啊，这感觉真奇怪。我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收到你的信息，我会有什么感觉，会是继续找下一个网友谈心，还是会放弃一切永远走进硝烟之中？让我害怕的是，我没法找到答案。”

　　“如果你的寿命足够长，那么总有一天能看见我的踪迹。”

　　3，

　　在搜索过大量资料后，宋闻声确定，他也许是陷入了一段网恋。但是他比其他网恋的小学生更悲惨，因为他无法知道对方在哪里，无法知道对方是谁，他的网恋对象甚至一直出于生命收到威胁的情况。这一连串的后果就是，他再也无法专心工作了，他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天文望远镜上，他记得P说过银河系中心是一个超级黑洞，那是银河系亿万恒星的终点。

　　“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什么意思，求求你，你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可以帮你！”

　　“半小时后，我就会化成灰烬。不用悲伤，这只是一条每个生物的必经之路。”

　　火箭消失了。

　　几年后，宋闻声还是跨过了宁江大桥的栏杆，这次没有退休老兵路过了。

　　3，

　　8000年后。

　　“今晚，我们将见证一个举世罕见的天文奇观！有请我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常教授给我们讲解，掌声欢迎！”

　　“大家好，长话短说吧，给大家留更多的时间准备接下来的拍摄任务！在我们的历史上，总能看到各种流星雨的记录，甚至还有银河系中心恒星爆炸而产生的恒星瞬间变亮，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今晚即将到来的，也是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第一场可视的伽马射线暴！”

　　“WR104，是一个位于人马座内的双星系统，距地球8000光年。根据历史记载，早在公元前，人马座WR104就已为人类所知，8000年前，俄罗斯有科学家观测到该双星系统居然拥有一颗位置适宜的类地行星，科学家一度认为上面可能存在智慧生命。但是很快，瑞典天文学家普鲁士教授发现，WR104是一颗即将毁灭的恒星，其温度高达5WK（B）。要知道WR104距离地球8000光年，我们在地球上所能观测到的事实，其实是8000年前的事了。行星的表面，理论上，早就是岩浆的海洋了。对此，普鲁士教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WR104的质量是太阳的27倍，在坍缩成黑洞后，将会产生毁天灭地的伽马射线暴！”

　　“天文部全新的弧面全息薄膜已经在冥王星轨道安置完毕，将充分地将伽马射线暴的辐射转换成可见光，再有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看到一道恐怖如创世光柱的电子暴流自人马座而来，以切线的角度掠过太阳系，像一把上古鱼肠剑，劈开永恒的银河！”

　　“而WR104的行星刚好在伽马射线暴的冲击范围内，在0.01秒之内就会被汽化，因此，很遗憾，我们无法观测到行星的状态。”

　　这是一场全人类的盛事，几乎每家每户都挤到市中心的举行广场上，仰头等待着这神圣的一幕。

　　终于，那个瞬间到了，伽马射线暴裹挟这灭世的威力穿透了星空，如果有高精度天文望远镜的市民，还可以看到接近射线暴的一些星体被汽化的过程，但是这些对于死神之剑来说真是不值一提，整个夜空瞬间亮如白昼，它的光亮甚至超过了太阳！

　　一瞬间的爆亮过去后，人民依旧可以看到一条像激光的射线流，静默地悬在半空，把整个天幕一分为二。

　　这是代表着毁灭的邪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