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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纪织·北半球一万公里 ...

  •   [2]黄昏的埃菲尔铁塔

      安德烈·纪德习惯将他与织田作之助那段短暂,疯狂,真挚的感情称为“孽缘”。

      对于织田作之助而言,在十七岁的尽头遇见安德烈·纪德这件事,或许也是“寄宿在神社那一夜,猝不及防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一样迷茫而难以割舍的存在。

      或许,埃菲尔铁塔是一座有魔力的建筑。

      也或许,法国这个在玫瑰中浸泡着的国度就是那个样子,极致冲动,无限浪漫。在这里生长的男男女女,总是有飞扬的眉眼,薄削的红唇,灿烂的发色,轻佻而恣肆的举动。

      安德烈·纪德曾经也年少轻狂过。

      那是他十八岁参军入伍的时候,他与在母亲安排下和自己订婚,又取消了婚约的表姐在火车边上吻别——那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大概此生也不会取这位金发美人为妻了,因此最后的吻也悲哀而疯狂,尽管并没有多少爱。

      无数的情侣在火车边上吻别。他们吻的是年少的青涩,似乎在吻别后,他们就忽然长成了可以肩负一切的男人,可以肩负一切的女人,然后寒封自己的脆弱,踏入那战火纷飞的荒谬未来。

      无数少年含着泪在笑,无数少女含着笑在哭泣。他们穿着未必合身的崭新军装,她们手腕上绑着深深浅浅黄色的绸带,那一天巴黎四处都是玫瑰,卖花人在一条条街道上不停地穿梭。

      他们并不知道巴黎日后会陷落,羞涩地在阳台上给他们悄悄读情歌的少女们会在德国乱党闪电铁蹄之下如花瓶里倒干了清水的红玫瑰一样猝不及防地凋谢。

      她们并不知道那些战役的名字,她们绑在手腕上的黄丝带那头牵着的少年们被子弹击穿的身体如十四行诗一样逸散,年轻的生命陨落下去,填满了壕沟。

      ……

      安德烈·纪德。

      功勋徽章可以挂满胳膊,却最终被冠以“叛徒”之名的军人。

      名字已经写上了阵亡名单,然而却并没有真的死去的战争遗物。

      战争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他是个军人——这种气质,无论是否经历过那场战争,人们都可以轻易认出来。

      枪支弹药浸进了骨子里的淡淡硝烟气味,灰白色头发扎在脑后,不苟言笑,目光沉稳凝重。

      他为了战争结束而战,但是战争结束之后,他在成长于和平的新一代眼中,却又已经成为了对战争的恐惧本身。

      一切结束了,那个疲倦而孤独的人跋山涉水回到自己的故乡,发现自己已经被风霜染灰白了发,皱纹侵蚀眼角双颊。他又年轻又垂老,他的故乡离他那么近,那么远。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织田作之助的。

      披着褐色披风坐在埃菲尔铁塔前的草坪上,安德烈·纪德看着那个红棕色头发的少年睁着那双干净到空洞的眼睛坐在离他不远的长凳上面无表情地喂鸽子。

      有很多喂鸽子的人,而少年坐得有些偏僻,因而在他身边只有寥寥几只小鸽子,白白的羽毛,红宝石色泽的眼睛,被洗得干干净净,可怜可爱的样子。

      它们不怕人,扑棱着翅膀飞到少年的肩上,手臂上,伸着头去偷吃少年手中卷着的仿牛皮报纸造型小筒里的鸽子零食。

      少年坐在那里,良久后伸出手,小心地抚摸了一下小鸽子的羽毛。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笑容,反而像是在走神一样。

      太阳就这样逐渐西落,霞光来往天际。这个时间段,这里一切都充满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具有着压迫性的华丽美感。白鸽广场的游人不愿意就这样子散了,但是随着晚霞悄无声息地沉没,便几乎没有人愿意在比方才略逊一重的景色里留念。

      和纪德相熟的鸽子习惯性地轻轻飞过来,亲昵着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好接近的男人……大概是因为动物的心让它们不知道畏惧吧。

      它们在游人在的时候会和游人玩,但是到了傍晚就会飞回来找纪德——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会变的,纪德是不会变的。它们记得安德烈·纪德,就和它们的祖先记得归巢的方向一般。

      织田作之助正陪着一只小鸽子玩。

      那只小鸽子真的太小了——像是绒绒团一样,它扑在织田作之助的肩头上睡着,小小的红嘴巴,细细的褐黄色小细腿埋在肚子里,挡得干干净净。

      那么小的一个,会很容易就死掉吧。

      织田作之助迷茫地坐在那里。

      喊醒它,不喊醒它。

      喊醒它,不喊醒它。

      喊醒它,不喊醒它。

      完全无法做出抉择啊。

      看上去睡得非常地惬意的样子呢。冒冒失失地喊醒它的话,它醒来会不会对自己的朋友说“织田作之助那个红头发的家伙,是一个连肩膀都不愿意给鸽子休憩的小气鬼哦”这样的话呢?

      那样的话,大概很多鸽子就会对“织田作之助”留下恶劣的第一印象吧?

      可是不唤醒它的话……

      少年看着不停往某个方向飞旋的鸽子,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垮着肩膀站起来,用肩膀做小鸽子舒服的床,自己则为人型鸽类迁徙之器械,追逐着飞往草坪的鸽群。

      醒来找不到父母的话,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他虽然年纪大概才十七岁的样子,但是身材高挑,腿长,走起路来并不慢。此时混进鸽群之中,出于职业造成的隐匿习惯,竟然意外地没有引起鸽子们的排斥。

      灰白色长发的成年男人微微弓腰坐在被抛弃的夕阳尽头,看见棕红色短发的少年如夜的序章奏响前的钟楼鸣响一样……自然而然,而又令人震惊地在鸽子的引领下,闯进了这个属于他的世界。

      天色暗泯,黑色侵蚀着这个世界。可是鸽群轮廓如飓风,飞扬的白羽撕裂了这侵蚀性强烈的黑。

      “要站得更直一点。”
      男人的兜帽有一半卡在脸上,他灰白色的发从脖子那里桀骜不驯地窜出来,嘴唇轮廓很锋利,显得有两分薄凉。他说这句话时,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那是一双沉重的眼睛,视线压在你的身上,宛如是被冰凉的大理石贴在皮肤上。

      织田作之助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下意识地,他站直身体,大声地回答道:“嗨!”[1]

      ……

      “哦?是异乡人啊。”似乎是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轻轻地笑了。

      ……

      安德烈·纪德见到织田作之助并不是今天,是昨天。

      昨天,某个棕红色头发,宛如一只雏鹰一样的少年闪电一样穿梭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杀害被害人时,完全不像是今天这样可爱啊。

      糟了,今天像是一只可以装在猎人背篓里的小棕兔。

      所以说鸽子最讨厌了,把小兔子热热闹闹地送到了面前来,完全不管会发生什么啊——不愧是传播鼠疫的坏动物。

      安德烈·纪德垂下眸子,目光扫过少年长长瘦瘦却肌肉弧线顺滑的腿。

      我可能病了,鼠疫似的那种,具有高传染性,也总是完全无药可救的病——爱情。

      [1]“嗨”是日语回答“是!”的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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