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九梨

3、重逢

　　撑开沉重的眼皮，晓月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呵，带着惶恐的双眼在触及枕边靠着的人时顿时安心的不少。
　　忆着方才的梦境——其实那哪是梦呢，根本就是一场回忆罢了，即便已逝去八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
　　不过，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已然过去了不是吗，这个男人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深深的凝望着沉睡中的男子，仿佛想将他的身影永远地镌刻在他的瞳孔里。
　　这一刻，除了注视，晓月不懂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似乎是对那炙热的目光有反应，那一对很长，很美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那双透着炙热目光的双眼紧紧闭了起来。是心虚吧，除此以外，他别无解释。
　　非宇睁开双眼，露出一双冰冷的紫眸，“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
　　闻言，晓月怯怯地用试探性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仿佛是一个初尝禁果的小男孩，直到他的视线对上那印象中的紫瞳，四目相交的一刹那，他深深的感觉到，非宇变了。他变的愈发高大和魁梧，那一袭黑衫更是将他的骨架衬的宛如天神般刚毅苍劲。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与他身材相仿的青涩少年了。
　　而相比之下自己却仍然那么瘦小，锦衣华服下的这一具躯体有多么的干瘪他岂会不知？
　　不知从哪里渐生的一股自卑慢慢攫住他，晓月很想告诉自己，人总是要变的，可那无所谓，就算过去的八年里他与他失之交臂，只要现在非宇还在，非宇还是非宇，那就够了。
　　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他已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他双眸里的沧桑告诉他，他变的更冷漠，更高傲，更不可一世了。
　　晓月看到的紫眸，并不是那双有着淡淡的忧伤，却也闪着明亮光彩的眼眸，他望进的只是一片黑暗，紫色的黑暗。好想问他，这八年来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他始终顶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表情，还有，他可曾想过他，一如自己时时挂念着他这般，然而这似潮涌般的疑问终究敌不过两个字——不敢。
　　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了好久，晓月很努力的试着张嘴想冲破这令人害怕的沉默。失败了几次后，他只能吐出两个字“非，宇。”非宇，曾于梦中千呼万唤的名字，如此简单的两字如今唤来却这般苦涩。
　　“你身子还很虚弱，好好休息吧。”将他的影像深深嵌入脑中——柔顺的泛着幽黑色泽的长发，努力挤出笑容的脸，微启的双唇，整齐洁白的皓齿……，他别过眼，转身欲出门。
　　“你还怪我？”带着浓重的哭腔，晓月不暇思索的喊到。
　　他的话绊住了他，非宇停下脚步，仅以背对着晓月，却没有出声。
　　晓月将头转向了窗子的那一边，深幽的目光望向天空，仿佛看着天上飘飞的云，又仿佛透过云层，注视着更为遥远的地方，比如过往。
　　“九年前，也是这样的天空，管家领着我去看大夫，那似乎是我每月的必修课。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得的是一种很罕见，不，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前例的先天性心脏病，大夫说我活不过20岁的可能性很大。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平淡的慢慢度过这20个春秋，可是就在那天，非宇，我看到了你，你有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吸引着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我坐在马车里，远远的望着正快乐的玩着球的你，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羡慕，嫉妒和憧憬。我知道那是我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很可笑吧！”
　　他又转而看向非宇，露出苦涩是的笑容，看着他伟岸的背影，继续说下去，“回到家后，我一直无法忘却你，但我不断的重复着告诉自己，你我好比是同一平面上的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永远，永远。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我努力的说服自己，直到一个月后，父亲意外的带回来一个男孩作我的伴读，非宇，你可知道？见到你的那一晚，我说的话比我过去十多年来说的话都多。你是那样的出色，无论站在哪里，你永远都是焦点。我信任你，依赖你，就好象我才是伴读，还有，我害怕，我好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你明不明白？在我认为，如此优秀的你会对我言听计从，只是因为你、我的身份，我惶恐，若有一天你已不是我的伴读，而我也不是什么晓月山庄的少庄主，你还会不会关心我。这个思想，仿佛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每时每刻都纠缠着我——我们在一起将近一年，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也纠缠了我一年。”
　　“直到那一天。”一触及心里最不堪回首的那一面，晓月突然顿了下，他发觉那一刻绝望的感觉之于他竟是如此的清晰，他使劲压下心头的恐惧与不安，接着说到，“我看医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你勾引我的未婚妻，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乍听这消息的一刹那，我好嫉妒，我好疯狂，我害怕如此优秀的你会被夺去。你会丢下我，我不想受到伤害，于是我只能在被你抛弃前选择先抛弃你，我想潇洒的离开你，但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潇洒离开的并不是我，而是非宇你呀！”
　　“而且。”不知不觉间，他的背影竟变的如此模糊了，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泪浊了视线，“而且，不想再见到你的那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后悔。”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暗了下来，白云早已不知飘向何方，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厚重的乌云，将天空遮的密密实实，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当他诉尽他绵长的情意时，回答他的却只有门合上的声音。
　　刹那间，泪如雨下，呵，他还在期盼什么呢？他根本就活不过二十岁呀，活不到……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