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都传说:亚特兰蒂斯》扇坠骨笛

7、007.灵犀城 (1)

　　“醒吧，醒吧！
　　美神艳装，生灵翩跹；
　　粉裸玫瑰，黛紫茶庄；
　　艳阳下的蒲，波塞冬的冠；
　　海神哺育，天神护佑；
　　何等信仰？永世不渝；
　　......”

　　黏糊糊的恶心感侵蚀被接触的皮肤，后脑几乎沉没下去，脖子被什么晃晃欲坠的软物缠住，两臂动弹不得嵌陷在什么坑里，惟有半张脸坦露在外，可以体会气流的碰撞。
　　他拼命揪起脑袋，可在旁观者看来，他这点幅度只是稍稍歪了头，起不到挣脱作用。
　　但他好歹可以因此甩掉妨碍他呼吸的淤泥，大把空气涌入鼻腔再到肺部，冷意刺激了他的神经和残存在脑海的最后一星意识，他醒了。

　　不知在深渊挣扎了多久，要死，要疯，或其他，现在终于揭晓答案。

　　他的背是麻木的，他猜测是冻久了，他能嗅到怪味，耳边有什么声音在聒噪，听觉和嗅觉健在，于是他能得出结论：自己不是尸体。
　　不过那声音当真难听，那种烙铁烫过的嗓子，随时都可能奄奄一息。

　　他想睁眼说话，五感愈发强烈，他终于知道，因为那些死人都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告诉世人：死亡的过程并非轻如鸿毛，人的潜意识是向往生命的，非自然死亡与此相悖，最后几十秒心里会非常难受，那种难受超过每一个黄昏独自醒来后的悲从中来叠在一块的总和，就像刚出生的小孩会莫名其妙号啕大哭一样，是身理不可控的。
　　他总结的只就平常人的通常情况，反正他自己少有黄昏醒来的经历。

　　眼皮被什么摩挲着，而后爬到眼角，粗鲁的定在那里按按掐掐，他确定不是什么兽类触须，而是一只老成掉渣饼的手。

　　正当他呼吸焦躁起来，那手开始往下划，痒酥酥擦过下巴，脖子，一直往下......
　　“货色不错，是个上等奴隶，啧啧......可惜城内不缺花瓶，浪费了这美妙的——”

　　“mdzz什么又老又丑的狗东西！”
　　苑烛一蹬腿蹦起来就是一拳头。
　　完全找回神智气力，他眼睛一瞬间忙不过来——令人窒息的腐烂的空气，干尸一样的瘦老头儿，徕卡色调狰狞的黑荆棘和满身肮脏的自己。

　　眼前的老头儿穿得个泥鳅，几乎隐入身后野兽口腔一样的黑森林背景中，唯那头银发和眼珠里一点白光救活了他。

　　苑烛二话不说揪住他的领子：“这里怎只有我们两个？你是个什么东西？人？鬼？活死人？”
　　苑烛这才发现自己声音也是喑哑的，手在打颤，整个皮包骨被人拆了重组也就这样痛了。

　　而这不是最骇人的。

　　他发现自己嘴里说的和刚才老头嘴里唱的是同一种语言，全新的，全套的，古老的语言。就像一直编在自己脑子里，如今封印解除，所有的便无师自通，词条任由自己提取。
　　他不动声色在心里为自己拍案叫绝，呵，以前的话都说对了——自己果非常人。

　　老头儿努努银灰胡须，用打了霜的乌紫老唇吐出人言，他扒开苑烛的手缓缓一笑：“小奴隶，说话注意点，罚到这儿来躺了三天，法典尊卑被这污泥一同泡烂了，烂在脑子里了？我是谁？嘿，总之是你这种小奴隶的珐尔就对了！”

　　苑烛松开手，直勾勾看着他，刻意减少用肉眼过多触碰地狱般灰暗的背景的几率。
　　“忘，忘了……”他下意识开口说话，继续用这种奇怪的语言和老头对话。
　　“躺了三天？我怎么被罚？”

　　老头迷眼瞧他，而后灵光一闪。
　　“灵犀城的奴隶，手脚不利索的，犯了盗窃的，触了圣颜的，大多会被割了舌头腌制一夜扔到这里与泥沼同化。”
　　老头斜着三角眼看他，一副很确切，胸有成竹的模样，挑挑下巴，“那一槽排活罪你是怎么逃过的？”

　　苑烛平淡的摇摇头，迫于骨骼松散无力的无奈，心里暗暗记恨着这枚敢对自己上手的老东西。

　　老头佝偻着脊梁围着苑烛打转，细细端详他的身形，穿着，还有与这里不相称的长相。
　　苑烛也在不经意的捕捉他的特征——返璞归真的“行尸走肉”。

　　老头穿着皮靴在泥浆上活动自如，苑烛的脚稍作停留便凝固在好像蠕动着的泥浆里，他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他知道，自己被再次遗弃，被生死簿以及光阴尺这类宣判性的贪官污吏草草扔了。
　　大爷的！

　　“想回家吗？噢，估计你也不记得你家在哪吧？”

　　苑烛知道不应该，但还是任人宰割的点点头，他是光着脚踩在这鬼地方的，再往下陷，怕是会踩到腐烂的尸体了，让人一刻也不愿多待。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老头儿把他那一堆粗布胡乱裹在身上形成的大衣拢拢，检查了一下自己斜挎的兽皮包，表情略带得意。
　　“可以是可以，正好我旅途结束，要重见天日了。不过，出去以后你得帮我实现一个愿望，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想好了，随时找你。在你履行之前，这个约定恒久凑效。你觉得怎样？”

　　苑烛看到他的兽皮包正在滴血，那毛绒的小脑袋似乎还耷拉垂落于他腋下，它细长的尾巴甚至还在奄奄一息拍打着老头儿的腰。同是皮革，比起二十一世纪，饶是精心打造一下也不至于显得这般残忍血腥。
　　虽说这世界崩坏的厉害，他还是果断答应了老头儿。
　　“好啊。”

　　“手给我，忍着点。不过……你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嘛。”老头狡诈笑笑。

　　手刚递过去，便被老头一根玄色细针扎破了手指，他把淌下的几滴血收纳进一个孔雀色菱形瓶中，和里头那本就长了苔藓的液体混在一起，塞紧盖子收进兽皮包里。
　　“瞧见了吧？愿望契约！哈！以后总会用得到，小奴隶别赖账，不然会受罪的哟！”

　　苑烛把手缩回去，矗立原地静待老头一次性把存在感找个够。

　　苑烛在老头的自我吹嘘中整理思路。
　　第一，自己一无所有，如今穷的只剩‘共享资源:空气’和某“邪术”。当他刚才清晰的看到眼前这素不相识的老头的终场:‘沼泽边的花丛中，走得很安详’，他突然懒得找机会报复他了。
　　第二，自己是社会底层，或许还是食物链低端。
　　第三是什么？总觉得缺点什么……

　　苑烛猛的一惊，打断老头的话:“猫在哪？！和我一起发配过来的那个圆滚的会动的毛球在哪？！”
　　担心老头不认识猫，他迫切比划给他看，这回真的急了。

　　血压一下子窜上顶，苑烛颤抖着牙根凶狠地夺过老头的兽皮包，捏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顶着老头气愤的眼神用冷彻至极的语气咬牙切齿惨笑道:“老子的猫要是被你变成这样，老子一定扒了你这鬼东西的臭皮！”
　　“嘿，幸好，不是它。”汗珠滴在眼角，他阴冷的笑笑。
　　说罢，烫手的把血淋淋的包扔回去。

　　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的，正要被他煞退几步，却见他帅不过三秒的开始大喘气，于是老头迅速找回了自信。

　　“不就是个低级兽崽么？昨晚杰洛伊路过，被他掳走了。”老头风轻云淡告知。
　　“你干嘛那副表情？要不是我把你埋在土里掩盖气息，指不定你现在在哪个吸血……咳，脖子早不在颈上挂着了！”
　　“若不是有个小崽扰乱气息，凭你这白晃晃的身——”

　　“滚蛋！杰洛伊人呢？”恶心和自责交织折磨得他直作呕。

　　老头这就不高兴了。怎么能不识好人心呢？
　　“你那什么眼神？区区逃奴，非但不感激我，还明目张胆直视我，真有趣！失忆了？是做了什么春秋大梦把脑子里一点浆糊重建成乌托邦了小家伙？戴着镣铐跳不出动人的舞姿，能被扔到这儿来你还想出去做个人么？叫你帮我实现的愿望也无非是牲畜都能替代的活儿，兴许我家狨狨不在了，你就可以过来了呢！仅此而已，懂吗？”
　　“别以为磕坏了脑袋忘了点东西做了个美梦就能直起身子了，啧啧……瞧你这动人的眼神，一副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样子，还为只奴崽儿打抱不平，可笑至极，卑微至极呀！”

　　苑烛想起老爹的话，不知怎的，有了扛下去的勇气。

　　“不过我倒是痴迷这弱肉强食的大迷宫，你觉得我丑陋？你眼睛这么说的，呵……事实是我可以一脚把你踩入更深的阴沟里，你知道的，人卑贱起来没有下限，更何况畜生呢？别不服气，你就是！除了我，那些夜行鬼……咳，在这里现身的都是该死的奴隶！我是谁？戴兹，吟游诗人。你最好把这名字烫进脑子里！”
　　老头踮起脚，妄图与那奴隶齐高。

　　申请游戏结束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另外，在那老头笑逐颜开嘚瑟的时候，苑烛分明看到雾霾缠绵的两棵胡杨林间躲着好一群“白脸黑眼罩”的水猴子，上上下下，咧嘴诡笑，笑得人瘆得慌……
　　真特么宾至如归，友爱和谐，笑容亲切啊！

　　“珐尔…戴兹珐尔，请宽恕，宽恕我的无知。”
　　他给败了，这脚泡得跟泡浓硫酸有得一拼。
　　“请带我出去，可以吗？”
　　未来的路还很长，冲动是魔鬼。

　　老头流露出一丝欣慰，从“皮革包”里掏出一根麻绳，一盏小小的鱼油灯，抬起右手，用那微光抵着苑烛的脸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承认自己被这奴隶的浅笑蛊惑似的，很可靠很大度的点点头:“这才对嘛！”
　　“乖孩子，小事一桩！”

　　那绳子一头在苑烛手上打了个死结，说是怕他走丢，其实是怕他出了黑森林就跑路。

　　说什么从杰洛伊手里救了自己……杰洛伊干嘛招惹自己，他干嘛大发慈悲相救？
　　苑烛对他的小算盘有所猜疑，但很快放弃了，因为即使猜准了对自己也无实质性和拯救性意义，还是省省力气好好体验，做这块躺在砧板上的肉吧。
　　好在滚滚确实没死，感觉不会错的，应该不会错吧？总不会坏事天天准，好事样样反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灰雾被抛在身后渐行渐远，古怪的鸟叫声一阵紧似一阵，当久违的光线映入眼帘，苑烛终于支撑不住倒下。

　　好像是软绵绵的青草地，有暖暖的阳光撒在身上，周围一群人叽叽喳喳，在做交易。
　　“亚特兰蒂斯，亚特兰人。”
　　“这货色至少得换十枚金币！”
　　“珍惜货，杂交种。”
　　“中看不中用！别拗了，你这贪婪的老东西！”
　　“灵犀城只能进不能出！呵呵，您可想好了，还要不要带他回家。”

　　靠！柏拉图麻烦您救救我，您在世吗？在的吧……

　　那些蜜汁词汇迷迷糊糊闯进苑烛耳朵里，烙铁的味道随之刺入鼻腔……
　　呵，我了勒个去。
　　.

　　“老苑！滚滚！你们竟然不带老子一脚！”
　　苑烛刚要追过去找一老一猫算账，一线天的白光忽然亮醒了他，在找回现实的那一刹那，他切断了自己最后的念想，四脚朝天，闭眼呢喃。
　　“等着吧，杰洛伊，杰洛伊……”

　　奴隶是有生命的工具，要么战奴，要么贸易奴，他大概知道自己被卖了。

　　至于亚特兰蒂斯……传说中拥有高度文明先进发展的古老大陆，位于“海洛克斯之柱”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大西洋之岛，波塞冬创建的史前文明理想大陆，而亚特兰人以海洋之神的子民自居，自给自足，却毁灭于公元前一万年的大洪水灾难。
　　苑烛很头疼，这地盘有着这般漂亮的名字，怎么这里的土著却叫人一言难尽。
　　尽管有不详的预感，苑烛还是努力往好处想，不能因为戴兹一个人而对一个地方以偏概全。

　　“啪！”

　　思路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疼痛拉回现实，苑烛起身时，手腕碰上了冰冷的枷锁，甚至包括脚腕。
　　而且衣服被换成了不贴合身材的象牙白纯色睡衣套装。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侵袭了他的大脑，因为发愣，又结连挨了几下打，还伴着三两个男子粗俗的辱骂。除了部分方言味浓厚的词听不懂，其余的他都懂。

　　他把视线从铜色桎梏上收回，不忍看自己双手内腕的烫伤。

　　特么，老爹好生养了自己二十多年再怎么打骂也不会对自己形象大动干戈，被他们说烫印子就烫印子！
　　呵，拒绝因积累仇恨而走向操天操地之路的枯燥尬帅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