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歆寡欲》阿猫老师

1、相遇

　　窗外的夜色悄然弥漫而上，侵蚀叶片开始坠落的枝，点过街头昏黄的灯，隐入远方逐渐模糊的地平线。
　　又是一个寂寞如狗的加班夜。
　　公司里的人基本已经走完了。简清搁下手头整理完的原稿，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捏了捏眉骨。
　　许久没有好好填充过像样饭食的胃有些隐隐作痛，他攥紧了手心汗涔涔的笔，左手捏成拳覆上胃部反复按揉，期盼着能有哪怕一点效果。长呼一口气，简清拉开抽屉，翻了翻胃药盒，里面铝片上的药已经被抠完了。
　　简清的眉头蓦地拧紧，把药盒掷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喝了几口水杯里的冷水，合上笔记本电脑，缓缓趴上桌子，把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埋进臂弯。
　　他自大学毕业后，就扎根到知名小说网站企业屿光文学做编辑。几年下来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做事，活干得不错，自从最近刚升职成耽美组的主编，手头的工作永远繁不胜数。挑大梁的主编大人简清，每天要阅读大量的耽美小说再审核、签约有潜力的新人作者、和麾下负责的作者沟通作品也就罢了，甚至还要被迫当妈一样尽职尽责地在截稿日将近时疯狂加班催稿。
　　没错，他手底下的作者们确实很不错，都是出大书的好家伙。可惜一个比一个能拖稿，以拖稿到最后时刻为人生理想、此生所向。简清想到这儿，一口牙咬得嘎嘣响，他负责的那个屿光耽美组里最六的大牛作者，是这群拖稿大军的头子。这人圈粉无数，读者订阅量全网前三，作品是出一本神一本，那些个出名的广播剧就不提了，改编的影视作品更是部部爆火……说是屿光文学金光闪闪的摇钱树一点都不夸张，然而只有一点不好，拖稿、拖稿、拖稿。
　　这位大牛性子野得吓人，本月15号截稿，他能做到14号才开始动笔写，然后在15号凌晨向简清丢来一句：努力一天了，没写完，你瞅着办呗。
　　简清：我瞅着办？你写多少了？
　　大牛作者：一万多了，还差三千。
　　简清：……剩不多了，努力努力，还有希望能赶上。
　　大牛作者：知道了。
　　简清：那你的新文呢？存稿了吗？
　　大牛作者：还没呢，写完这个再说。
　　然而新文马上就要入V，入V第一天要三更，怎么说也得先存个一万字。
　　饶是以沉着冷静著称的简清，也有点绷不住了。如果这位大牛作者能少拖拖稿，简清哪用得着月月截稿日急得秃头？他时常会产生顺着网线把此人揪出来暴揍一顿的想法。
　　然而并不能。
　　一日日的加班已经让这副身体疲惫不堪，简清也不会做饭这种在他眼里神乎其神的技能，于是只好在饿时才想起今天又忙得忘了吃饭，匆匆跑一趟便利店买个面包充饥。虽说勉勉强强能支持他直立行走和处理工作的能量，长期以往，落下了胃病也是毫无意外。
　　简清使劲儿睁了睁快要合拢的眼睛，摇摇头，关了公司这间办公室的灯，收拾好包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药又吃完了，可这个点药店都关门了。不是什么大事，那就忍一宿，明儿再说吧。
　　路过公司楼下那个大便利店，里面的灯还亮堂着，小店员正忙忙碌碌地收拾明天要上架的货物。
　　“也好，买个便当吧。”简清再次听到胃部不甘示弱的鸣叫声，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诶，欢迎光临——”童嘉歆听见挂在门边的铃铛脆响一声，在还没来得及解下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身回头笑眯眯地招呼，“是你呀！这么晚了，才下班吗？”
　　这是工作繁重的简清几乎天天买吃食的便利店，小店员也挺热情好客，午间吃饭时经常会和他聊个两句，这么一来二往，两个人便算认识了。小店员很喜欢听简清说话，简清就坐在店里的座位上一边啃饭，一边和他倒倒工作上的苦水。
　　什么今天这个作者又给他搞事啦，明天那个作者文又任性烂尾啦，后天还有个作者竟然因为自家猫生了就把写了一半的文太监了啦……
　　简清和小店员时常聊聊，还能缓解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小店员也听得开心，总是穿着他的小围裙认认真真地听简清说话。
　　“嗯。”简清朝他挥挥手，就转身挑拣货架上的各色便当。
　　童嘉歆在他背后用手撑着腮帮子像只小仓鼠一样看他的背影，点着脸颊搭话道：“简先生怎么天天吃面包和便当哪？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啊。”
　　简清闻言，垂了垂眼睑：“没办法，工作忙，家里也没人照顾。”架子上一排的便当他都已经吃了个遍，也吃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就还是挑了鸡腿饭的便当到柜台，递给童嘉歆，看他细细长长的白皙手指捏着扫码机器“滴”地一声响，“十块钱，还是微信吗？”童嘉歆抬起头，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冲简清笑了笑。
　　简清盯着他的脸怔愣片刻，捏了捏手机，没头没脑地想：怎么长这么可爱，高中生吗？
　　“简先生？”
　　“……啊，抱歉，发呆了。”简清回过神来，咳了咳，把微信里的付款码找了出来。
　　十点，童嘉歆一边脱下围裙准备关店，一边看简清提着公文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嘟囔道：“简先生天天肯定不好好吃饭，脸色好苍白。”
　　另一边，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简清裹紧外套，提溜着公文包出来，在楼道里摸索出包里的电子卡，开了家门。他打开客厅的灯，把便当扔到餐桌上，就兀自颓废地陷进了软绵绵的沙发里。他抓了一把头发，踢下脚上的皮鞋，一米八六的大个子蜷缩进沙发再也不想动弹。没有药片，胃部的疼痛没有缓解，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
　　简清看了看宽敞但冷冷清清的家里，心说缺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家里一片安静，简清麻痹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些，睡意就趁机侵占而上，渐渐朦胧。简清的眼皮慢慢沉重，上衣口袋里压在他身下的手机却忽地嗡嗡震动，几乎把昏昏欲睡的他惊醒过来。“谁啊……深更半夜的。”简清烦躁地翻了个身拉长声音抱怨，伸手把手机从西装衣兜里挖了出来，狠狠按掉拒绝接听。
　　手机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简清再度挂掉，它再度鸣响不休。
　　简清看了看名字，立刻知道他不接这家伙就肯定叫个没完，终于不堪其扰地接起电话搁到耳边：“你啥事儿啊？这都几点了，天塌了地陷了还是小黄狗不见了？”
　　那边的人十分欠打地笑嘻嘻回道：“嗨呀，也不是啥大事儿。明儿你提早下班对吧？我请你吃饭嘛，有个事要拜托你嘞。”
　　简清咬牙切齿：“吃个饭而已，屁大点事不能白天告诉我吗？”
　　电话里的声音委委屈屈：“也不知道是哪个工作狂魔最近上班还得不停给作者打电话催稿，害得我今天白天连电话都打不进去？”
　　简清：“……行吧，时间地点。”
　　“明儿下午六点半，老地方见哈。给你介绍个小家伙。”
　　无事献殷勤，简清忍无可忍地挂了电话。没办法，都怪他这位从初中认识到现在的老朋友实在太可恶。
　　他抽了一把餐桌前的椅子坐下，掀开了便当盒的盖子，用勺子刮着饭菜悉数倒进盘子塞到厨房微波炉里叮两分钟。这对于身负生活一级残障名号的简清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简清啃着热得还半温不凉的鸡腿，心情有点不出意外的悲凉。里面配的榨菜不好吃，酸溜溜的又脆又辣，简清吃了一根，就有点嫌弃地用勺子把散落的一团团榨菜舀起来，扔到一边的盒盖上。米饭也有点硬，口感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没热透吧。简清又吃了两口，觉得尚能忍受，就懒得在回炉重热一下。
　　凑合凑合嘛。
　　次日，简清记得好友的邀约，早早结束了工作。才下公司楼，就见大咧咧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好友朝自己挥舞胳膊：“哎——来了啊！”
　　简清环视了一圈周围同事纷纷投来的好奇目光，一头黑线地做了个“嘘”的动作：“你是有啥毛病吗！给我安静点。”
　　好友挠了挠脸颊，不甚在意：“今天还挺早哈？走了走了，小家伙要等急了。”
　　简清拉住急急忙忙就要往公司门走的好友：“哎，啥小家伙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啊——忘了跟你说了，就是我弟嘛。这次是真有大事儿求你，走走走，见了再说。”
　　好端端的介绍你弟干啥，让他再认个干哥吗？简清一身上班的正装也来不及换，只好跟在脚步匆忙的好友身后，默默腹诽。
　　公司旁边的一家餐厅里，简清终于见着了他好奇的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家伙”。他的座位正好背对的餐厅门口，穿了件很可爱的浅紫色高领毛衣，耳朵里塞着一副黑色的耳机，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头轻轻敲着桌面，大概在和着音乐的拍子；软软的黑发服帖地拢到耳后，看起来手感很好，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不经意间显露的侧脸轮廓很纤细，皮肤瓷白瓷白，但也不是病态的苍白，反而透出些微微的红润。
　　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晨间带露珠的樱桃。
　　简清越走近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那种奇妙到堪称诡异的预感就越加强烈……
　　好友先一步走上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哥把人带来了！”
　　小家伙被他老哥吓了一跳，打拍子的手指头顿停，转而拍了他老哥的后背一巴掌，不满道：“哥，都说了多少回了，不要乱吓人啊！”他瞪了老哥一眼，又忽然想起老哥要带人过来，赶快把手机放下转过身打招呼：“你好！我叫……诶？”
　　简清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嫩脸蛋，第一次相信了缘分这种玄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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