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光同在》柚贝

2、第 2 章

　　这是夏其然第三次见薄沉光。
　　第一次，在A大的美术学院，夏其然去唐羽墨的画室。
　　途中见到了抱着一副巨大油画的薄沉光，移动的费力，夏其然想帮他，被他拒绝了。

　　灰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楚长相，但夏其然对他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及肩长发和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
　　人很瘦，却很有力，话很少，却很有个性。
　　他就对夏其然说了两个字，“不用。”
　　搞得热情洋溢的夏其然尴尬症都犯了。
　　一路吐槽到唐羽墨的画室，“搞艺术的都这么奇怪吗？我要帮他哎，一句谢谢都不说？一个大男人还留什么长头发，那么瘦，像竹竿似的……”
　　吧吧啦啦，没完没了。

　　唐羽墨是A大的女神油画老师，在A大贴吧论坛十分有名，她气质清冷，长发飘飘，宠辱不惊。
　　对于夏其然的吐槽，她也只是温柔笑道，“薄沉光老师吗？一直都是如此的。”
　　目中无人，心比天高，这是夏其然对薄沉光的第一印象。
　　听说，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而且很难被改变的。

　　第二次见他，夏其然又和唐羽墨在一起。
　　石市美术馆举办画展，唐羽墨的画被收录其中，她邀请夏其然一同前往参观。
　　美术馆里人头攒动，却安静至极，艺术气息浓厚，行人们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眼前画在布面上的壮观景象而震撼。
　　夏其然认认真真的看画，头部保持侧立，身体平稳往前。
　　太过投入，根本没发现对面同样太过投入的某人。
　　“唉吆！”夏其然吃痛，揉着头，刚才好像撞到了一块铁板，硬的简直没法形容。
　　她抬起脑袋，薄沉光就立在眼前。

　　削瘦的身体，显现不出来的强硬，毫无表情的脸，以及扎着的小辫。
　　真的是块铁板，被撞了一声都不吭。
　　夏其然定了神看清他的脸，眼睛挺大，再一看，这不是上次美术学院走廊里遇到的那奇奇怪怪的老师吗，怒火噌的一下直窜头顶，刚想和他理论一番。
　　却听到那人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好意思。”
　　这句不好意思反倒让她不好意思了。
　　说完这句，他就匆匆从夏其然身旁经过，再也没看她一眼。
　　夏其然撇撇嘴，聚精会神的看画，脑海中却时常浮现那人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长睫毛，还挺好看。

　　这是第三次。
　　夏其然跟在扶贫小组的最后，炽热的阳光把人影拉的老长，她清新脱俗的模样很是显眼，更显眼的是她的全副武装。
　　除了那一双乌溜溜的亮眼，其余的基本都于太阳光照隔绝。
　　途径一块空地，有一些小区里面的健身器材。
　　空地正中央有一面大大的空白墙，被画了半边，那个形似老爷爷的身影挥舞着画笔。
　　但只是形似，实际并不是。
　　他又高又瘦，长衫宽大，直直的垂在身上，长发飘扬，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往日场景如过场电影，嗞啦一声从脑门展开。

　　夏其然惊愕得下巴要掉了，“薄薄薄沉光？”
　　周君诚听到了，问她，“怎么了？”
　　夏其然猛的转过身来，双眉微拧，声音带着磕磕绊绊，“没……没事。”
　　没事才怪。
　　这得是多大的缘分，于茫茫人海，我把你瞅见。

　　夏其然实在是纳闷薄沉光为何会出现在此，下午扶贫工作完成之时，她找了个空闲，拉过村长来一探究竟。

　　下午那会，扶贫对象的家境有些触动村长心境，连带着整个扶贫小组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当然，如果生活富裕就不会成为扶贫对象。
　　这户人家男主人卧病在床多年，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患有肺痨，小儿子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优秀，看到扶贫人员的到来，一家人表现出了无尽感谢，门口的杏树结了果，奶奶让孙子摘了好多给工作人员们吃。
　　整个过程其乐融融，再后来就到了感人肺腑的发言时刻，十几个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眼含泪水，听着骨瘦嶙峋的男主人讲述着心酸往事，恨不得把带来的扶贫资金和物资全部留在这里。
　　这种悲伤的情绪滞留了很久，以至于当夏其然问起村长薄沉光的时候，村长竟又触景生情一般谈起了薄沉光的身世。

　　其实夏其然一开始并不想听，她仅仅只是好奇。
　　就是听完之后，很震惊。
　　夏其然和周君诚乖巧的坐在村长家的小院子里，扶贫小组的其他人都已经赶回住处，奔波一天，劳累许久，谁都没有夏其然这个兴奋劲头。
　　而周君诚，只是怕她惹是生非。

　　夏其然先引来话题，“村长，在村口画艺术墙的那人是谁啊。”
　　村长笑笑， “小光啊，他是有出息的孩子，A大你知道不，他在那里当老师呢，大学老师！”一开口，满满的自豪感掩盖不住。
　　夏其然点头。
　　A大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和小林村之光从事着相同职业。
　　周君诚不着边际的瞟她一眼，心里已经开始纳闷。

　　临近傍晚，天边晚霞尽染，阳光已经不亮，微风袭来，还觉得凉爽。
　　“他命也挺苦……”村长说完这句，顿了顿，好似在回忆往事，又好像安抚自己的内心。“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好了，他家没赶上好时候。”
　　夏其然心里犯嘀咕，这样听来，薄沉光像是有故事的人，但这并不符合她给他的人物设定。
　　目中无人，心比天高。
　　村长又道：“他真是个好孩子啊，很上进，学美术这条路他走的很苦。”
　　“学艺术的比普通文理科学费要高。”这话是周君诚接的，夏其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听的这么认真了。
　　“对，但他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反而每年给他姑父寄钱。”
　　村长夫人端来一盆葡萄，红得发紫，香气萦绕鼻尖，听到村长说这句，她又补充道，“可不是吗？他还供他表弟呢。”
　　“那他爸妈呢？”夏其然问这句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好奇从始至终村长就没有提及他父母的事情。
　　话一出口，短暂的沉默。

　　村长只喝了一口茶，沉着声音回道，“他爸妈都过世了……”他眯着双眼，这次真的在回忆着，“快二十年了……”
　　夏其然哑然，这让她没法接下茬。
　　倒是周君诚吃了一口葡萄，安安静静地评价道，“那可真够可怜的。”
　　就像是在说毫不相干的人。
　　夏其然心态微崩。
　　她甚至有些忏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村长的那句话犹如山体滑坡，地动山摇，声浪喧天，唤醒了人民教师夏其然心底深处的同情心。
　　再聊了两句，两人就与村长一家告别。
　　告别说的是，明天见。

　　周君诚早就累了，就是在陪着夏小祖宗折腾，这会儿终于任务完毕，他的喜悦溢于言表，就差没踩个无敌风火轮直接飞回去。
　　夏其然心不在焉的模样映入他的眼。
　　“怎么了？”他问她。

　　天色已经黑透，夏其然一抬眼，月明星稀，一派祥和。
　　“没事儿，今天挺累的。”她说。
　　周君诚想到她来下乡也是不情不愿的，可今儿一天都安安稳稳，撑到现在闹个脾气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夏大小姐的脾气不同于常人，除了夏正国还没有人能治得了她。
　　“早点回去休息？”
　　“……”
　　半晌都不回话。

　　周君诚停住脚步，转身看她，才发现她早已停在身后三米开外。
　　夏其然双手抱胸，眯着双眼打量着远方，远方的尽头是艺术墙。
　　“怎么了？”
　　“没事。”她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那个方向走，走了两步又抬起手来招招手，“你先走吧，我自己逛逛。”
　　“……”

　　有什么好逛的？

　　周君诚不放心她，“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她大声呼喊。
　　周君诚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有着年轻女人独特的韵味，然而她越走越远，与静谧的夜晚融为一体。
　　他自顾自的叹息，“行吧，那我走了。”
　　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不知哪户人家的饭菜香气弥漫在这片村庄的夜晚，低空中还飞舞着几只萤火虫，一伸手就够的到，有小石子硌着脚了，夏其然抬脚一踢，就滚到了艺术墙边。
　　那副未完成的高山流水与此情此景遥相辉映。
　　真是和谐。
　　艺术家的品味真真高她一等。
　　临近了看又是另一幅场景，不一样，具体差别，夏其然讲不出，只是有点懂了为什么唐羽墨画画的时候，要梗着脖子往后瞧了。
　　大约是要观察整体色调。
　　艺术真高级。
　　比起艺术的意义她更想知道这墙绘用什么画的。

　　再往前走，脚刚落地，她察觉踩了个东西，条件反射，她又想一记射门踢出去，眼光一瞥，是一支刷子。
　　幸好没踢，她暗自庆幸。
　　她捡起那支刷子，看了看，与普通刷子甚至没什么两样的。

　　“喂。”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把夏其然吓得瞬间抖三抖，抖完了定睛一看。
　　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晚透着光亮。
　　他不知观察了她多久。
　　夏天的风突然特别明显。
　　夏其然吓结巴了，“薄薄薄……”
　　那人掏掏耳朵，面无表情道，“不用这么客气……”

　　“……”
　　什么意思？！
　　这挨千刀的，尽占她便宜！

　　薄薄薄……
伯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