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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月色如霜 ...

  •   波斯兵溃败如山,三国军队乘胜追击,我在马嘶人喊的杂乱中找来了那队暗杀的人马,挥剑砍断了一根铁矛,命他们尽心竭力维护周昭楠的安全,否则全族人性命不保。
      我这话说的极为无力,但是脸色沉凝,杀气腾腾,我其实知道这只是虚言恫吓,毫无实际用处,我至今手上还没有染过任何一个人的鲜血,他们若是老谋深算看透了我的虚张声势,我也毫无办法。但是我见他们都整整齐齐的应诺点头行礼,神色肃然的扪心起誓。
      我翻身上马,把给六皇叔的信鸽放出去,勒转马头驰向远处浩浩茫茫的昆仑山。
      我远远绕开西宇的营帐,云梦的铠甲和大周的铁盔都在马旁如飞而过,营帐内外都是将士们欢欣鼓舞的模样,这场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

      策马昆仑,山腰上的云朵忽远忽近,到了一处悬崖我跳下马儿,把它的缰绳解开,拍拍它的头说:“乖乖在这里吃草,我很快就回来。”
      在昆仑天池上有一处小岛,我知道那里有一只千年灵龟,它有血丹可以被我所用,只是那儿是昆仑派的禁地,我若是过去,只怕要和里面的五大高手全部鏖战一番。
      我整整衣服,找了些石头包在帕子里,用绫罗左一层右一层的包好,在每一层里都撒了师娘密制的软罗香和迷粉。我掂着包裹脚下步履飘飘,不一刻就到了天池前面的灵峰。昆仑上人已经和师父师娘他们一起云游海外,只要谋划得当,应该可以找到途径接近灵龟。

      前面野花深处,一只白色的鸟儿扑扑跳了几步,见了我就收翅膀停住,歪头看着我叫着说:“云姑娘来了,我家姑姑不在,我家姑姑不在……”
      我心头一喜,从怀里摸出路上找的松子喂给它,道:“石居士出门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鸟儿把我手里的松子啄干净,振翅飞走的时候说:“也许明天回来……”

      昆仑上人的五大弟子少了一个,剩下木,火,涧,灵四人,我也许胜算又多了一点。看时辰快到正午,他们应当都在灵泉那边练功。
      从灵峰过去,有一处泉水积聚在峰下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我蹦蹦跳跳笑嘻嘻到那里的时候,泉水边几个人正在比划招式,见我来了都是一怔,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小云儿,你怎么会来此处?”这人是昆仑上人的二弟子火千里。
      我笑呵呵的说:“火叔叔,边疆大胜,我心情好好,所以回去的路上顺道来昆仑走走。”我口里说着话,眼睛瞧着那边站着的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他是武功最高的木居士。
      木居士此时正把手里的软皮金鞭折起来放到怀中,说:“这么快就胜利了?老朽还在和几位师弟妹说若是战事扩展,我们就要下山投军哪!”
      旁边一身黑衣不苟言笑的涧剑客和一身红衣的灵姑都笑起来,说:“是啊,我们也有几十年没有下山走动了。”

      我点头笑着靠近涧剑士那边,对灵姑道:“我还想着上山来看石姑姑呢!她说了要教我做紫金松仁饼,她怎么就走了?”
      灵姑叹了口气,涧剑士摇摇头,说:“本派的秘密,云儿你就别问了。”
      我嘟起嘴,道:“八成是灵龟的事情,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
      火千里和木居士相视而笑,道:“小云儿你成天问东问西,比山里的鸟儿都烦。”
      我把手里的东西一扬,说:“行啦!我就是给你们送好东西来的,师父师娘说了,我是不到万不得已十分有闲的时候不能出手的。”

      四个人互相看看都笑了,灵姑说:“好啊,我们倒要看看你这小鬼头有什么好东西弄来炫耀!”
      我把东西放到灵泉边一块大石头上,合掌板脸念念有词几句,解开包裹笑道:“好了。”
      看见包裹里是一块青玉色的石头,火千里疑惑拿起来看看,嘴里说:“这是什么东西?”
      我讶然道:“火叔叔都没有见过么?啧啧,小云儿可真够惊讶的了!”
      火千里脸微微一红,递给木居士道:“师兄看看!”
      我看木居士已经接过了石头,上前作势指点,说:“这上面的五色星斗瞧见了么?”
      木居士嘴里道:“师弟你一定又被小云儿骗了。”边说边定睛瞧过去,我的手托在石头下面,运足内力一震,石头瞬间爆裂成一片粉末,场中烟雾滚滚。
      我大喝一声:“有剧毒!”俯身一个燕子三抄水,已经飞上了灵泉中的小船,袖中小剑一扬已经砍断了乌金木索,泉水涌动中小船已经驶出了很远。

      灵姑喊道:“你……,寄柔你要做什么?!”
      她身体微微摇晃,虽然是极力克制,但是软罗香的药效岂是那么好抵御的,她一时是提不起力道追过来了。
      我看着地上躺下的涧剑士和火千里,以及正在凝神运功的木居士,闭闭眼,扬声道:“灵姑姑,小云儿得罪了,以后自会上门负荆请罪,任凭惩罚!”

      小船连着两个转弯,白浪飞溅,已经过了河道进到天池里面,前面碧涛沉沉,涟漪纹布,一角漆黑的石山露出水面,发出森冷的光泽。
      我紧一紧袖中的如意剑,它削铁如泥,化功催掌,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兵之一,用它来对付灵龟的甲壳是最好不过的武器,我当初从京里带出这柄剑,根本没有想到有这个用处,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了。

      小船‘夺’的一声靠在岸边,船底的磁铁被牢牢吸附在岸边铁石上,我跳下船走了几步就看见正趴在岛上玉石水池里睡觉的灵龟,它大约有五丈方圆,乳白淡青的背壳上花纹如篆体古字,隐隐绕着五色斑斓的北斗七星。
      每过百余年,灵龟长丹的时候就会比较萎靡,昆仑上人和他的弟子们就会去寻找可以帮助灵龟渡过危险期的草药,而这一次,我即将破坏掉这种格局。

      灵龟感受到我的动静,绿油油的眼珠盯着我,我闭眼祷告几句,上前寒光出手,嗤啦一声,一声凄厉的瓮鸣,看着手下碧绿的鲜血流了满满一池,我呆了一呆。
      身后涛声忽起,我浑身一紧,下手如飞,转眼挑开龟甲,剥出一颗朱红的血丹,只来得及把血丹放到怀中,身后就已经响起了一声惊雷似的大喝。
      往前扑出数尺,背后依旧被一片掌风刮到剧痛无比,我知道后面有好几个人的掌力正准备打过来,脚下一连数点,眨眼已经冲到了岸边,小船就在不远处停泊,身后的劲风却越来越汹涌回旋。

      我知道就算是这样冲到船上,也会因为来不及启锚而被打下水。一横心,鼓荡起全部的真气,回身一掌扫出,‘砰‘一声大响,身体就像风中落叶般向前翻滚出去,我把涌上来的鲜血硬生生吞下,沉敛气息压低身形,在身子将将掠过小船的时候把手中如意剑用力插进船身,翻身上了小船。小船被这股大力一带,摇晃了一下就离开了岸边,我趴在船边喘口气,扬目看见木居士愤怒的面孔和高扬的手掌离这里不过咫尺之遥。
      从怀里掏出迷药粉向空中一撒,他们的追击微微一滞,我一掌击在岸边,小船立刻卷入波涛之中,转眼就把小岛丢在了身后。

      四野星沉,我策马离开昆仑极远才松了口气,软软伏在马背上,昆仑弟子有师门严命,绝不能离开昆仑山,至此,至少在昆仑上人回来之前,这枚丹药都是安全的了。
      远方已经可以望见连营的帷帐,四天之中,这场战事已经彻底消融,残败的波斯骑兵一路溃逃,六皇叔和宇文郝以及大周副将率着三国大军一直把他们赶到了东翰沙漠以北。

      只有他还留在这一角绿洲深处,我放马狂奔回来,也不知道会看见什么,及至瞧见了帷帐边的旗杆上依旧挂着天青色的旗帜才放下心。
      他的呼吸已经若不可闻,我命勇伯去找来沉酒,化开血丹给他喂下,每次只能够喂进去很少的一点,我守在他的床前,心里也毫无把握,我只听师父说过这灵龟的血丹是疗伤的圣药,可以起死回生,但是我不知道奇迹是否会在我的眼前发生。
      遥远的朔风吹来寒冷的呜咽,营帐里外都是最精锐的卫士。我靠在床边的柱子上,盘算自己是否还要远走琅环,去取来九州海的神药。他的眼睫处是深浓的黑色,挺秀的五官在墙上映出来清晰的剪影,烛火摇摇,恍惚中有人进来,在我的身边低声叫:“公主!”

      我抬眼看去,是统率那队暗杀侍卫的参将,他警惕的看看四周,对我说:“公主,我们在这异国营中,周围都是虎视眈眈之辈,末将觉得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我道:“也是,你们也该回去覆命了,明日你们就走吧!”
      那参将有些急,瞧瞧床上躺着的他,跪下道:“公主不走我们也不会走,但是还请公主万万小心,过几日……过几日西宇的大军就要回来了!”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参将低头退了出去。

      我觉得有些头晕,见他气息虽然微弱但是还算平稳,就揭开帐门走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卫好生看守,一个人慢慢走到远处坐下。
      这里和营帐隔了一座沙丘,可以听到驼马打响鼻的声音,夜空中繁星点点,洁净无尘,月色渐渐从极远的地方一层一层的弥漫过来,沙地沉霜,远山飞雪。我知道从这个沙漠一直一直往南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我的故国,那里有父皇母后和疼爱我的兄长,还有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奶娘和嬷嬷,那里有玉带春水,陌路柳絮,如火秋山,冬雪腊梅。只是不知道当我回到那重重殿阁中时,他们望着我会有怎样的神情。

      沙丘背后有人在说话,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他们还能够在一起吗?”
      一老者道:“少主不愿意去九公主那里求得怜悯,他也是认定了南墙不回头啊!”
      原来是永哥儿和勇伯,我靠在沙堆上,闭着眼睛听他们还要说什么。
      永哥儿跳上沙堆,往远处张望了一会,跳下来对勇伯道:“反正如今少主也昏迷不醒,我就去告诉那九公主,说当日那些事情都是我们的主意,少主是被逼无奈,让九公主不再记恨我们少主可好?”
      勇伯哼一声,道:“说的轻巧,九公主哪里会信,只怕还会以为我们是故意乔装到她面前演戏,反而……唉,反而对少主更不原谅!”
      永哥儿急道:“少主现在看起来有一日没一日的,我们不把事情说清楚,西宇的大军回来九公主跟那个宇文郝走了怎么办?”

      勇伯道:“你打算怎么说?当日少主为了不让大周落入波斯的掌控之中,出来寻找草药和植物,后来在宫里,万事都已经计划好了却碰上九公主,尽管少主当时是情势所逼只有一横心走下去,可是九公主又不是我大周的人,她又如何能够体谅我们大周的难处?少主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他什么也不辩解,唉!我看我们也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去做好了。”
      永哥儿腾的站起来,怒声说:“什么都不做?!勇伯你可知道我天天看着少主那样子心里是什么滋味?就算我们大周对不起他们云梦,可是……可是当时少主已经竭尽全力的去救治那云梦皇帝了啊!不然以阪陀罗的毒性,那老皇帝哪里还会有命在?少主因为救他气血枯竭伤动心脉这也不说了,那日到云梦去参加大典,本来就是那云梦的少皇帝主动和少主说起许配九公主的意愿,还说什么云梦大周世世代代交好之类的屁话。”
      “怎么到那九公主那里,好心全变做了驴肝肺,她只说少主是存心故意欺瞒,竟然主动要嫁给那西宇王子宇文郝!嘿!当时少主一上车就吐了好多血人都快晕过去了。回国疯了似的处理朝政事务,又请命到这战场上,明明不要他去前线他偏要去,我就是木头人也知道他是存心不让自己好过罢了!”

      永哥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事情告诉九公主,只是想让她体谅我们少主一些,他……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啊!”
      勇伯叹口气,说:“没有用的!永哥儿,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可是就算少主心里喜欢着九公主又怎么样?老皇帝的腿已经废了,云梦的植物也传到了大周,少主为大周该做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少做,就算他很喜欢很喜欢九公主又怎么样?大周和云梦一直都是对头。”

      天上星子一颗接一颗的跳出来,夜晚的沙漠确实有些寒冷。

      我等他们走后回到营帐里面,周虽然还是昏迷中,但是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眼睑处的阴影没有开始那么深重。
      五天里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从偶尔张开眼睛到可以看我一会儿,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灵龟的血丹果然是一个好物,不枉费我这么穷力去找来,而他身体里面那些旧日沉郁的气血也慢慢被催化,连同身上的创口一起在愈合。
      随行的大夫一边给他换胸前伤口包扎的药和布条,一边感叹说这血丹真是不世的神方,如果再有第二头灵龟出现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病人,大夫也就要无物可以谋生了。
      我笑说这灵龟是上古的神物,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大夫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周抬起黑黑的眸子,专注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有些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大夫收拾了药箱退出去,我找了一下他该用的丹药放好,叫侍卫明天记得去找些大雕的血来调药,忙完了似有而无的杂事之后,我叫侍卫都退下去,转头那一瞬间终于镇定,回身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抬眼瞧着他。
      他一直都在看着我,我很庆幸我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萎缩和闪躲,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云彩澄静,和我那些日子偶尔中不自觉想起来的样子分毫不差。

      我以前一直都是毫无顾忌的看他,虽然他此时已经可以回复了视力,但是我依旧改不了习惯。慢慢的从眼睫到额头到鼻子到嘴唇,我支着腮瞧得很认真。
      发现他脸似乎有些红,我愣了愣,抬眸去瞧他眼睛,他低头咳一声,低声道:“青……柔……,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我道:“辛苦那是自然,我不为你的感谢,但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他似乎在咬唇,吸一口气抬眼望我,道:“好!”
      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道:“当日在你父亲的寝宫里,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道:“你有意谋划接近六叔,他可否泄露了什么国家密事给你知道?”
      他慢慢道:“六王爷一向谨慎,从不在人前说起朝政,我与他合缘也只是在丹青笔墨上意见相仿而已。”
      我道:“那日从天牢里出逃,是否还有京城的其他侍卫被你们买通?”
      他轻轻道:“没有……”

      他的脸色这会儿苍白的可怕,眼睛里似乎有些淡淡的悲哀,我也顾不得他那么多,继续问道:“那些你弄走的植物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道:“我可以把那些东西都送回给云梦,在上面我做了一些改进,只要水土相符,也许云梦也用得上。”
      我觉得再无可问,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准备走,他一把握住了我的袖子,道:“寄柔……,我还以为你已经原谅了我,原来并不是如此,你又何苦为我费那么大的力气?”

      我立了片刻,道:“你是为你的国,我也是为我的国,有甚么原不原谅?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又会怎么样?”
      他沉默片刻,并不说话。
      我想他也许会选择不认识我罢!不过如今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而我则要尽快的离开他,免得心乱到一塌糊涂。

      他把袖子握得很紧,我咬着嘴唇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把它团住放到被子里盖好,道:“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好好养伤吧!”
      他就那么似乎平静的看着我掰开他的手指,脸色比外面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还要白几分,看着我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也一动不动,眼睛慢慢的垂了下去,身体向后滑靠到了床柱上,他的呼吸有些艰难,我似乎看到了他唇角的鲜红。
      我狼狈的别开眼,低声道:“你不要浪费了我的血丹,那东西得来好辛苦……”
      剩下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我大步走出了帐篷,外面寒意浸人,似乎这塞外的冬天来得要早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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