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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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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费西斯一样悲惨遭遇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统一被叫作雏龙。
费西斯起初不知道雏龙是什么意思,后来这间房里陆续被带来了许多人,他也逐渐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他们是一群专门为贵族“服务”的年轻人。
其中的服务包括各种,当然无法排除肉.体的服务,精神的折磨,狠毒的调教与训诫。
在贵族眼里,他们不再是人,是宠物。
听话,懂事,随叫随到的宠物。
宠物要做的事,他们当然也得照做。
比如趴在地上吃饭,比如在主人面前撒尿,比如拴上链条在客厅光着屁股转圈,比如穿上各种奇装异服给众人取乐,比如用嘴巴接住主人的浓痰……
变态的嗜好只有更多没有更少。
而费西斯也仅是耳闻,他是从一位叫卡司的雏龙嘴里听来的。
卡司今年只有十六岁,他有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唇红齿白,忽略他身上各种淤青鞭痕,还有手腕上的血痂外,他看起来就像摆在橱柜里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他刚从主人家里放逐出来,带到这间暗房里调教。
原因是他打碎了主人一个价值过万的花瓶,需要受到严厉惩罚。
调教的手段无非就是各种鞭刑与棍棒敲打,严重些会使用电.击。
他们也不敢真把他们打死,毕竟被主人收养过后的雏龙,身价翻倍,也不是他们能轻易决定性命的人。
他们只需要将这些不听话的宠物,训到被迫听话就算成功。
届时,他们的主人会付出一笔额外的消费作为回报。
大部分不听话的雏龙都在这个过程中屈服了。
要么就成为冰冷的尸体被人抬走,要么就彻底屈服沦为不人不鬼的宠物。
可卡司不一样。
他默默忍受一切,被释放自由的时候,他还淡定地笑着向他们要了根烟抽,仿佛刚刚挨打的人不是他。即使他头发上还沾着血迹,破皮背上还有深深的鞭痕,断裂的手指弯曲,正在汩汩流血。
卡司在费西斯旁边坐下。
他用颤抖的手指抽着烟,瞥了眼旁边双眼直愣,双唇发白的费西斯,笑:“怎么,你害怕了?”
卡司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明明他比他小了这么多岁,却淡定的像比他大十多岁的人。
费西斯老实点头。
他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很少见有人见到这种场景不害怕,反而还在笑的,好像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似的。
卡司抽了口烟,将剩下的半根朝费西斯面前递去。
费西斯使劲摇了摇头,屏住呼吸:“我不会抽烟。”
卡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随后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缓缓收回手,继续抽烟。
在抽烟休息期间,他跟费西斯聊起了上流贵族们喜欢做的事。
费西斯越听越心寒,心脏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未来也会面临这些,他也将沦为一只宠物。
太可怕了,他不想这样。
费西斯惶然望向卡司,却见他聊起这些事时,表情云淡风轻,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故事,他只是个局外人。
他的指甲缝还有血迹,被风吹开的头皮上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
听说这是上次在被喝醉酒的主人用玻璃瓶敲打后,留下的痕迹。
那时头皮流了太多血,全滴在大理石地板上,主人让他自己用抹布擦干净,要是没擦干净,明天他就要被送去猪圈骑猪。
费西斯问:“什么是骑猪?”
卡司就顿了顿,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看他,像是在打量如草履虫般智商简单的生物,笑了:“字面意思。”
“这有什么,我亲眼见骑马的。哦,不,应该说是被马骑。”
卡司吐出一口浓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空气中,迅速散去,露出他那双澄澈的绿色眼睛。
后来费西斯再也没见到卡司。
他听见看门的人聊起这位来这里挨训的常客:
“下次见不到那只雏龙了。”
“怎么,他主人有新欢了?”
“倒不是,他好像头磕到大理石尖角桌,凹下去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在医生赶到前就死了。”
“死了?那还挺可惜的,我记得他很幽默健谈,跟他聊天非常有趣。”
费西斯原本抱有一丝幻想的。
他根本无法相信,前几天还在自己面前讲述自己经历的年轻男孩,眨眼间就死掉了。
他们说,金发碧眼的白人种是最受贵族喜爱的。
所以像卡司这种稀有物死了还挺可惜的。
可陆陆续续来这间暗房的人依然不少。
还有很多像卡司一样的少年,也有不少和他一样二十来岁的青年,大部分人都面容呆滞,瞳孔混浊,像没有生命的尸体。
他们麻木地接受挨打,一声不吭。
只有打得实在太疼,才会哇哇叫几声,而这时基本离断气不远。
那些没挨过折磨的人,断气后尸体就被抛进来海里。
连麻袋都没给套,直接丢进去,发出扑通的巨响。
费西斯每天都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伴随着那些巨大的扑通声,撞击心脏。
他仿佛能听见海浪里咆哮的声音,有无数冤魂的哭声,每到夜晚伴随着海风更为刺耳。
费西斯这才知道,他所在的这间房就像个中转站。
那些被贵族看上的少年,要么从这里被人接到贵族的府邸,要么被送回来接受更严厉的调教,或者是像牲口一样被廉价转卖出去,步入更深的黑暗中。
他们有年轻的还未成年,也有已经成年的,却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不服输的只会挨更多的打,求饶没用,只有乖乖地趴地上服输,任由他们鞭打才会减少痛苦。
他们通通被人带到这个偏僻房间,然后被人拿着皮鞭抽打,还有打得更狠的当晚就被打死了,尸体流的血淌在地上,爬到费西斯脚边,染红了他的脚踝。
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血液的热度,温热的,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黏腻地附着在他脚背,无比瘙痒。
他尝试用锁链勒死自己。
可还没等他,就被本能的求生欲望给打败。
他的脑子说想死。
可身体在竭力排斥这种行为。
他做不到。
连死都做不到。
他更绝望了。
他在想,究竟有没有奇迹,会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在心底祈祷上帝会派人来救他。
可现实却无事发生,回应他的只有不间断的惨叫声。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突发奇想去骑马散步。
他宁可在漏水的房子里呆一整宿,躺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至少他的枕头下还有把枪,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能反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力。
*
卡莱特还是从皮特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最近贝塔镇知名富豪黑金利先生即将远洋归来。
他刚谈成一笔生意,未来黑金利牌啤酒将远销科斯大陆各个角落,或许以后还会看见黑金利牌鸡尾酒、黑金利牌白葡萄酒、黑金利牌红酒,或许还有黑金利牌转轮手枪。
黑金利先生的野心很大。
他不仅想要制酒酿酒,还想涉足枪支行业,想跟政府分一杯羹。
可惜他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谈判人。
军工产业全被康纳瑞垄断,旁人根本无法涉足。
这些消息第一时间传到皮特耳朵里,而后传给了卡莱特。
卡莱特听了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追问皮特,有没有更多关于人口交易的消息。
皮特摇头,他说:“整个贝塔镇的风吹草动都在我耳朵里,如果有我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假的。”
皮特没有吹牛。
他的神通就在于获取消息的速度,而且都是极为靠谱的真实消息。狗市就在他眼皮底下,怎么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人呢。
那要么说明对方死了,要么说明他被别的人藏起来了,而且对方的来头不小,已经不是他可以触及的范围。
皮特劝他换个地方找找,或许他要找的人并不在狗市。
当然,他也会继续帮卡莱特探听消息,但卡莱特并不愿离开,执意相信人就在这里。
卡莱特扯了扯脖子上的方巾,太阳升起后,气温有些热。
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万一他就在狗市呢。”
皮特跟他打赌:“如果真在狗市找到你要的人,我请你喝一杯。”
“一言为定。”卡莱特很坚决。
皮特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摇着头不再劝他。
喝了口啤酒,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卡莱特身边悄声问:“你要找的那位,确定是金发碧眼?”
“嗯……”卡莱特仔细回忆那张照片,“应该吧。”
陈旧的照片上面容有些模糊,还是张黑白照,他的头发是浅色无疑,但具体是金色还是白色他还真分不清楚。眼睛显然也是浅瞳,至于是绿色还是灰色,或者是蓝色,他也分不清楚。
皮特见他说不上来,笑道:“你知道吗,金发碧眼在狗市可不是个好词,只有雏龙才会被人用这种词形容。”
“雏龙?”卡莱特有些诧异。
他当然知道雏龙是什么,只是他从未想过那位被绑架的小少爷会沦落成为雏龙。
这张悬赏贴出去很久了,费西家族失踪了一位少爷的消息传播很广。
像狗市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他不认为有人胆子大到敢把那位少爷当雏龙买卖交易。
或许他可以拿来当威胁费西家族的筹码,或许他们可以趁机敲诈一笔,但绝无可能沦落成为廉价的雏龙,毕竟比他合适的人有更多。
皮特很赞同他的想法。
他也不认为那位小少爷会沦落到当雏龙的地步。
谁会这么傻让他当雏龙呢。
如果有人这么做,那一定没有脑子。
不过临走前,皮特还是给他透露了个消息:“刚刚提到的那位黑金利伯爵,他本人就对雏龙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金发碧眼的。”说着扫了眼旁边的飞鼠。
卡莱特听了只是笑笑。
没有在意。
虽然不知道对他们找人有没有帮助,旁边的飞鼠倒是兴致勃勃地拿出笔记本,开始学着卡莱特的样子记录线索,把皮特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帮。
有可能是帮倒忙。
可他还是想努力做点什么,他想尽可能地参与到卡莱特的工作里,想要让自己争取点存在感,否则他这一路上也太无聊了。
飞鼠对这些商业消息十分敏感。
在老摩尔多年的耳濡目染下,他也拥有了商人敏锐的直觉,他的预感告诉他,黑金利伯爵要是谈下这笔生意,未来对整个科斯大陆都会有很深的影响,或许会导致一场不小的改革。
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地跟卡莱特探讨这个话题。
从商业规划到酿酒厂的发展,从啤酒运输谈到火车铁路的修建,他夸夸其谈,唾沫星子溅了卡莱特一脸。
可显然,卡莱特对此并不感兴趣。
他对飞鼠的话完全不在意,而是用烟斗敲着他的鼻子说:“但凡你能把这脑子放在练枪上,也不至于连只麻雀都打不下来。”
飞鼠捂着被烟斗烫得发麻的红鼻子,连连跳脚。
“哎哟,好烫!”
卡莱特是个粗人。
他的一身本领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他都是真枪实弹从亲身经历中提取到的经验。
他有丰富的枪战知识,却无法把这种归类为赏金猎人的直觉,直接通过书本传输到飞鼠脑子里。
纵使老摩尔再三叮嘱先教会他怎么使用枪支,可飞鼠显然没什么天赋。
他胆量太小,连枪都拿不稳,更别说用枪保护自己。
飞鼠完全不知道卡莱特的良苦用心。
他还沉浸在自己只要跟着卡莱特云游四方,等他回到家后,就能跟老父亲大谈自己途中的所见所闻,到时候父亲还会夸奖他,举杯庆祝,为他的旅行圆满地画上句号。
卡莱特在思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说坦白,他或许再也回不了家,或许老摩尔现在已经死了。
所以他必须趁早学会使用手枪,保不准某天,追杀老摩尔的那群人就来找他了。
可看见他那副兴奋模样,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不想扫兴,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天真活泼。
他决定让飞鼠多享受一会儿。
他不该过早知道残酷的真相。
在回温丝的住处前,他们有三小时的时间闲逛。
温丝既然收了他的金表,自然会替他办事,所以她现在出门了,准备替卡莱特打听那人的消息。
想在狗市找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对温丝来说易如反掌,她的手段一向靠谱,卡莱特很信任她。
其实卡莱特的任务没那么复杂。
悬赏公告上写着,人被绑架到了狗市,他只需要把人带回来就行,至于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没说。
这意味着,他并不用着急找人。
只能让那位可怜的少爷多忍耐一会儿了。
挂悬赏的人是费西先生。
那位听说在分外冷血的商人,阴险狡诈,以前靠倒卖牛肉罐头发家,后来才转行养马,开了马场。
听说最近他刚和黑金利伯爵谈了笔不错的生意,两人已经结为长期的合作伙伴,他们的合影还登上了报纸,前几天卡莱特见过。
但卡莱特还是有些心急的。
他急着拿到那笔赏金。
谁知道那位阴险狡诈的费西先生,会不会出尔反尔,忽然撤销悬赏呢。
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带着飞鼠离开酒馆,去狗市别的地方找找线索。
狗市说是狗市,却并不是真正贩卖狗的市集。
这里还有卖马的,还有卖奴隶的,卖各种枪械刀剑的,也有普通的裁缝店,鲜花店,蔬菜鲜果摊,尤其是在这个最热的早晨,整个市集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完全看不出这里正秘密进行着黑暗的交易。
卡莱特是这里的熟客,路过的店铺老板基本都会礼貌地跟他打招呼,连站在楼上洗衣的女佣,见到他也会远远地趴在栏杆上,挥舞着手帕冲他笑。
卡莱特无疑是英俊迷人的。
三十五的年纪,让他褪去了青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稳老练。随着岁月的沉淀,他的五官愈发立体深刻,尤其是那双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深邃眼睛,望进去仿佛坠入汪洋大海。腮边的胡茬凌乱地修饰着他坚毅的脸型,那道刀疤显出几分凶狠。
他的脸是最受女人喜欢的长相,那道刀疤更是魅力的标志。
他还一度成为不莱梅乐镇最帅的男人之一。
可卡莱特从不在意那些打量他的目光。
他甚至对她们不屑一顾,只顾着跟老朋友攀谈,聊天之余不忘打听那位落难少爷的线索。
可惜的是,他把狗市转了个遍,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都纷纷摇头:“最近来贝塔镇的人太多,记不清楚了。”
要么就是:“没有,最近连上好的雏龙都没有,你描述的这个长相,只要他从这街上走过,一定忘不了的。”
卡莱特的描述只有简单几个词,他们却纷纷摇头。
看来最近确实来往狗市的人不多,否则也不会纷纷表示没印象。
卡莱特倒也不急。
他走累了,准备带着飞鼠回温丝的家里歇会儿。
好在飞鼠的脑子是灵活的,他的观察也足够敏锐,倒是让卡莱特发现不少有趣的事。
比如狗市最近巡逻的士兵多了许多,他们的身着印着贝塔镇字样的红蓝色制服,手上的佩剑挂着金色吊穗,而他们的靴子底部却刻着黑金利的缩写。
听说这是黑金利伯爵特别赞助的,说是想为贝塔镇做贡献。
其实大家都明白,黑金利伯爵也想参政,他正在为成为下一任镇长而努力。
这些不是卡莱特需要关心的事。
他只知道今天是打听不到消息了。
旁边有人路过,看见飞鼠这头金发,细皮嫩肉的样子,还有那身在狗市略显怪异的打扮,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容。
他们有人认识卡莱特,冲飞鼠吹着口哨,戏谑道:“卡莱特,这不会是你新找的雏龙吧?你怎么也好这口了。”
他们走得飞快,卡莱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见人消失在人群里。
只有飞鼠听见他们的调侃,愈发不高兴。
他问:“卡莱特,他们为什么老说我像雏龙,雏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刚皮特也提了这个词,他一直很好奇。
卡莱特却懒得跟他解释,只说:“我劝你不要知道的好。”
飞鼠猜到不是什么好词,聪明的脑子迅速联想到与妓女相关的词汇,他想大概是男妓的意思。
不过他们的这番调侃,也让卡莱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需要给飞鼠弄个新身份。
飞鼠来时是藏在稻草堆里跟进来的,为了不暴露他的行踪,卡莱特只能让他藏在里头躲过守卫的检查。但不是每次出行都有稻草车可以打掩护,他现在迫切需要一张伪造的通行证,这样他们才能畅通无阻地穿梭在各个城镇间。
他看向旁边的飞鼠,看见他这身滑稽的打扮,再看见他那满头蜷缩的金色卷发,心中的想法愈发坚定。
于是他勾着飞鼠的肩膀,朝他指了指前方的巷尾处的一家赌场,开玩笑道:“要不要跟我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