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英里外的蔚蓝》闻梓

10、day 10

　　与A9空间站对接最后倒数两小时。

　　希尔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行星，内心一时间感慨万千。

　　“准备好了吗？”阿诺德在后面抱住他的肩膀，亲了亲希尔的鬓角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六分钟零八秒。”

　　希尔笑出了声道：“你觉得我做一次的时间这么短的吗？”

　　阿诺德愣了两秒钟之后拧住希尔的鼻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人能不能正经一点？我发现你这两天越来越不像话了。”

　　“嗯，因为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们就能回家了。”希尔被捏红了鼻头也不恼，淡笑道。
　　回家之后，所有的混蛋样子都只对着你一个人。

　　阿诺德渐渐的停了笑声，俯在希尔肩头静静的呼吸着。

　　窗外的行星慢慢的旋转，外层是一圈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星环。身后有一望无际的瑰丽星云，眼前是逐渐接近的白色空间站。

　　希尔觉得自己儿时的梦想都在今天用一种很美好的样子实现了——登上太空，身边有爱人相伴。

　　阿诺德温和的呼吸均匀的喷撒到希尔的耳边，说话时候轻轻颤动的胸膛紧紧相贴，两颗炽热跳动的心脏从未如此接近。

　　希尔抱着阿诺德的胳膊，缓缓和他说等回到地球之后的计划。

　　他说以后要和阿诺德一起去土耳其旅游；去看普罗旺斯铺天盖地的紫色薰衣草；去威尼斯驾驶一艘小船从港口一直到看见海面，看日落把全世界都染成金色……等他们都累了就领养一个孩子，一起住在一栋长满酢浆草的漂亮房子里面教他说话，教他如何去爱别人。

　　他想要和阿诺德过像所有情侣都会过的生活，但不一样的是，他们是全世界唯一一对一起去过太空的。

　　阿诺德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听着。

　　希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的话。
　　这些语言像河流一样流淌出来，包裹住阿诺德全身，轻轻柔柔的用透明的线条勾勒出一副美好的如同油画一样的未来。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对虚无缥缈的未来抱有期待。

　　.
　　“距离对接时间仅剩二十分钟，请宇航员做好准备。”

　　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部的声音，希尔和阿诺德已经守在了舱口前，听见声音之后相视一笑。

　　“来吧宝贝！”阿诺德挑了挑眉，完全是一副兴奋的样子。希尔在旁边倚靠着栏杆，防止重力原因导致自己往后退。

　　当这一刻真正要到来的时候，希尔的内心却是无比平静的。他想像了无数次对接时候的景象，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也仅仅是个令人开心的事情。
　　而将要和阿诺德一起度过的余生才是让他真正憧憬着的。

　　“三、二、一！”

　　一声轻微的撞击声，缪斯的舱面安全的和A9空间站的舱面碰到了一起。

　　希尔听见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部的一阵小小的掌声。

　　阿诺德目不转睛的盯着即将要打开的舱门，一颗心砰砰的狂跳着。

　　就快要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舱门正在开启。”

　　缪斯的提示音响起，希尔拉着阿诺德往后退了两步，屏息凝视。

　　黑洞洞的空间站走廊就这样敞开在了众人的眼前，阿诺德反握住希尔的手，悄悄咬住了嘴唇。

　　“欢迎来到由国际宇航局建造的A9空间站。新的旅程和研究将在这里开启，祝一切安好。”

　　空间站的灯一瞬间齐刷刷的亮了起来，宽敞的走廊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科研设备。

　　地面指挥部爆发出一阵欢呼，希尔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这群人给震破了。他带着微笑拢了拢阿诺德的肩膀，“走吧……亲爱的。”

　　那声“亲爱的”说的声音极低，因为现在正在和指挥部连线，所以两个人都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希尔当着所有研究人员的面宣布阿诺德是自己的情人。这种隐藏于广众之间的爱意让阿诺德有些全身发麻。

　　阿诺德一瞬间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蔚蓝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咧嘴大笑的希尔，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住他的嘴唇。

　　“走吧，我们快……”

　　话音未落，A9空间站的灯光霎那间全部熄灭。伴随着缪斯整个舱体的微微颤抖，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忽然传至耳膜，瞬间造成两人暂时性的耳鸣。

　　眼前发黑。希尔搂着阿诺德往后退了好几步，阿诺德的一颗心沉入冰窟，冰冷至极的血液凝固全身，最坏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对接的瞬间，沉寂许久的空间站需要对接飞船的电力维持一段时间，才能激活自身供电系统，重新使空间站进行运作。可是缪斯的供电系统本身已经没有办法支撑多久了，对接空间站只会让它超出负荷。

　　“紧急呼叫宇航员，紧急呼叫！”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员歇斯底里的大叫，“立刻断开与空间站的对接！立刻断开与空间站的对接！”

　　“缪斯太空飞船供电系统超负荷运作，请宇航员断开对接，立刻登上逃生舱撤离！”

　　希尔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按着耳机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就差一点儿，为什么会这样？”

　　阿诺德行动迅速的关闭舱门，手动断开了缪斯与空间站的对接，抓着希尔的手往供电室旁边的房间跑。

　　断开与空间站的连接，这就意味着地面指挥部已经完全放弃了缪斯……甚至于刚才正与他们通话的两位宇航员的生命。
　　在一艘生死未卜的飞船和一个费劲心血建立的国际空间站之间，他们的选择迅速而冷静。

　　只是这样的选择太冷血了……希尔脑海中闪过了基地中无数科学家的脸。那些平时和蔼可亲的面孔在此刻下发了最可怖的“死亡通知书”。

　　“没事的希尔！我们会没事的！”

　　希尔的脸上一片空白，缪斯的电力已经完全的紊乱了，被深藏在特殊墙壁的电路此刻纷纷闪出忽明忽暗的火花，整个舱体发出难闻的臭味，供电系统此刻已经有浓浓的黑烟滚出。

　　刺鼻的气味引起剧烈咳嗽，阿诺德泪花闪闪的用胳膊肘捂住口鼻，他回过头，看见目光呆滞的希尔。那耳机里的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平静的评估着他们的逃生可能，以及进入逃生舱之后需要注意的所有事项。

　　“你相信吗？他们放弃我们了……我们已经被放弃了……”希尔一瞬间的所有美好幻想被生生打碎，那些尖刺一个不落的狠狠扎进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引起剧痛。

　　他引以为傲的团队，他深深喜爱着的“缪斯”飞船，他从出生起就憧憬盼望着的深邃宇宙……一切的一切都给他以痛击。此刻，脑子已经混沌的无法思考。

　　阿诺德看着周围越来越糟糕的环境咬了咬牙，一把将希尔戴着的耳机扔掉，捧着希尔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去他.妈的被放弃了！我还在这里呢！霍恩比.希尔…我需要你。”

　　思绪被温暖的触感牵扯回来，面前焦黑的浓烟弥漫的到处都是，火焰将阿诺德的脸照的生动。那双蔚蓝的眼眸里闪烁着如同火光般的希望，一瞬间击中了希尔的心脏。
　　耳边混沌的声音变得清晰，所有的事情在头脑中一瞬间冷静。

　　希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的拥抱了一下阿诺德，含着眼泪道：“是的，我也需要你。”

　　.
　　逃生舱被厚厚的玻璃罩保护，此刻还完好无损。

　　阿诺德和希尔两个人用力将玻璃罩敲碎。飞起来的玻璃渣划伤了希尔的脸颊，鲜血马上涌了出来。

　　“好了，你快进去。”阿诺德用袖子将希尔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紊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极其慌张的心理。希尔攥住他的手，紧紧的不放开，他说：“我们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阿诺德苍白的笑了笑。

　　火焰已经涌入了这个狭窄的房间，报警器震耳欲聋，到处都是警报和闪动着的红光。缪斯撑不了多久了，

　　希尔吻了吻阿诺德，然后爬进了其中一艘逃生舱里面。

　　“好了，现在你也……”

　　“嘀！舱门已锁定。”

　　希尔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瞪着在外面把舱门锁死的阿诺德大喊：“你要干什么！阿诺德！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利.阿诺德！回答我的问题！”透明的逃生舱门被希尔拍的“砰砰”作响，耳边已经响起了逃生舱发射倒计时，冷酷无情的倒数把希尔的血液都凝固了。

　　阿诺德跪在即将要发射的逃生舱面前边笑边流泪，蔚蓝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那样。

　　“对不起希尔，缪斯的电量只能供应一艘逃生舱了……我希望能活下来的那一个人是你……”

　　只有让希尔乘坐的这艘逃生舱单独脱离，才会有人能够继续活下去。

　　阿诺德流着泪轻轻的吻了吻玻璃舱，用他的手掌吻合希尔贴上来的手心，冰冷的温度凝聚了所有生的希望。

　　“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希尔……就算潮汐力会把我碾碎，我也希望我所有的骨髓、所有的血肉能破碎着靠近，最后变成发着光的光环抱住你……直到永远。”

　　火光在一瞬间炸开，巨大的轰鸣声湮没了希尔最后撕心裂肺的呐喊。
　　瞳孔间映了满世界的红色，阿诺德的脸逐渐被吞没在火光之中，那双蔚蓝的眼睛永远永远的消失在了希尔面前。

　　逃生舱蓄积了缪斯最后的电量，从爆炸的舱体中逃脱出来，漂浮到了浩瀚的黑色宇宙中。

　　心脏仿佛被撕裂成了零碎的几片，飘飘荡荡的在胸腔中无所依托。希尔的拳头已经开始渗血了，他依旧不放弃的用全部的力气捶着透明的舱门，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阿诺德的名字。

　　无人回应。

　　寂静的太空之中，一艘小型的宇宙飞船迸射出无数的火光，就连爆炸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对于经历漫长岁月的宇宙来说无关痛痒的小事故，却是希尔用尽一生追求的梦想，里面有着他此生最爱的一个人。

　　“倒计时结束，休眠准备。”

　　令人沉睡的气体开始在舱体中弥漫白色的烟雾，希尔呜咽着憋气，只为了看那艘飞船最后一眼。

　　“谢利.阿诺德！我会恨你一辈子…”
　　“阿诺德，我真的真的……好恨你”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不清，希尔已经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烟雾。脑子里混沌不清，最终只留下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最后一瞥。

　　这苍老精致的宇宙一字不发，所有令人惊叹的规律永远不停息的运转。瑰丽的星云、散发光芒的恒星、随处飘荡的陨石……一切让希尔沉迷的所有，亲手毁掉了他的另一个沉迷。

　　没有人在意这个生命……只有真正失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