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鼹鼠》千岁盏

4、第四章

　　第4章

　　言书的围巾，每年冬天都要丢几条，爸爸妈妈都已经习惯了。

　　回到家里，妈妈听说这件事，果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重新去衣橱翻出来一条新的围巾。

　　“这条是我年前新买的，颜色可好看了，小书，来戴一下试试扎不扎脖子。”

　　新围巾是鲜嫩的鹅黄色，让人想到迎春花，是那种粗毛线织成的，看起来非常柔软温暖。

　　言书乖乖地站着，让妈妈给她围上围巾，再打一个漂亮的结。

　　她低下头，下巴蹭着软绵绵的布料，说：“不扎，好舒服。”

　　妈妈说：“把头抬起来，抬起来才好看。”

　　言书便听话地抬起头，视线习惯性飘了两下，仿佛躲避着什么一般，之后才对上妈妈的双眼。

　　哪怕对着至亲，她也下意识排斥着直白的眼神交流。

　　妈妈眉眼弯弯地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家小书真好看。”

　　丢围巾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过去了。

　　言书其实知道，爸爸妈妈肯定都能猜到，她的围巾不是丢了，而是用作其他用途。

　　可是他们从未问过。

　　言书时常会觉得感激，感激有这么一对非常尊重她、照顾她感受的父母。

　　虽然她很内向，和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除了成绩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可从小爸爸妈妈都没有为这一点指责过她。

　　言书侧脸蹭着柔软的围巾，感受着热意蔓延的感觉，无意识鼓了鼓脸颊。

　　她也要努力交到朋友，让爸爸妈妈高兴呀。

　　言书打定主意，明天、她明天一定要跟林江念说一声早上好。

　　第二天，到了学校，因为提前做过的心理暗示，在一次次的自我鼓励下，言书终于对着林江念说出了那三个字。

　　听到那声颤巍巍的早上好，林江念瞪大了眼，古怪地看了言书一眼。

　　好像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就在言书忐忑不已的时候，林江念已经恢复了一贯如常的表情，移开了凳子，对她说：“进去吧。”

　　林江念并未将那句“早上好”放在心上，更没有回应言书。

　　毕竟对于正常人而言，这只是一句招呼，没有任何意义，随口就能吐出。

　　她也不知道，这句简简单单的招呼，对言书来说有多难。

　　言书却不介意，自己能主动跟人说话，已经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了！

　　这份亢奋的心情，萦绕在女孩的心底，直到中午。

　　言书这天没再去尝试跟人同桌吃饭，昨天的经验告诉她，她目前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跟一个人吃饭，她的心跳都要蹦出来，若是好几个人，她或许会心跳骤停死。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老位置。

　　今天没有遇见那位新同学，言书庆幸之余又有一点失落。

　　如果他还来的话，那她就能慢慢适应与人吃饭的感觉了。

　　不过对方来不来，都是他的意愿，她无权也不会去干涉。

　　吃完饭后，言书照旧将剩余的一些食物送去小猫那里。

　　然后回到班级。

　　中午午休时间很长，冬天一般人也没午休的习惯，睡了或许还会着凉生病。

　　大部分同学在看书或是写作业，还有一些人在聊天，极个别学生带了手机来学校，正埋头搓着屏幕打游戏。

　　忽然，前门被推开，女孩子门的声音伴随着寒风一股脑钻进来。

　　“茉莉真的好有爱心啊！我们都不知道那边还有猫！”

　　三四个女生走进教室，是以乔茉莉为首的小团体。

　　乔茉莉人缘很好，听到那句话，班上其他人纷纷看向她们。

　　“什么猫？”

　　“你们发现猫了吗？”

　　乔茉莉脸颊微红，不知是被寒风吹得，还是被夸到害羞。

　　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一件小事啦，她们大惊小怪。”

　　围在她身边的女生却说：“本来就是事实呀，我们都没注意到学校里有流浪猫，茉莉看到了，她还给猫建了个小房子，让猫咪在里面过冬呢！要不是今天发现她悄悄去给小猫投食，我们一直被瞒在鼓里！”

　　此言一出，班上一片哗然。

　　“哇，茉莉好善良！”

　　“茉莉，你发现那只猫多久啦？你一直在照顾它吗？”

　　“小猫在哪里啊在哪里啊？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它吧！”

　　面对众人的盘问，乔茉莉一时没说话，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一个方向飘去。

　　那个地方，坐着班上新来的转学生陈斯让。

　　他很高，尽管此前一直生活在南方，也不比北方的男生矮。

　　即便是坐着，也会习惯性挺直脊背，此时此刻，他也被乔茉莉吸引了目光，一双形状漂亮的黑眸，清清淡淡朝她看来。

　　乔茉莉双颊的红晕更深了。

　　其实，她不是喂养小猫的人，之所以发现那只小猫，是因为她看到陈斯让从那边回来。

　　陈斯让有别于周围男生的俊秀、斯文、干净，以及若有似无的清冷，非常吸引女生，自然也吸引了乔茉莉。

　　鬼使神差的，她沿着陈斯让的脚印走去，就看到了那座掩埋在积雪里的猫屋。

　　少年目光专注，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乔茉莉偏开头，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对周围人说：“我去年冬天发现的，也没做什么，都是小事，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乔茉莉想，陈斯让才转学回来，那座猫屋却是早就已经搭建好了的，而且看周围的痕迹，似乎搭建了好几年。

　　大概是以前的学长学姐做的好事吧？

　　她认下来，谁也不知道。

　　她过去的时候，猫屋里还有残余的食物，应该就是陈斯让喂养的，既然他这么善心，那应该也会对善良的她另眼相看。

　　乔茉莉这么想着，在周围人一片夸赞声中，不经意向陈斯让瞥去。

　　却见方才还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男生，此刻竟已低下头去，耳朵里甚至塞上了耳机，好似对外界的声音分毫不感兴趣。

　　乔茉莉呆住了。

　　乔茉莉没注意到，除了陈斯让，班上还有一个人也低着头，毫不在意她身边的热闹。

　　那就是言书。

　　言书这会很懵。

　　乔茉莉说的那座唯一围墙转角的猫屋，还有里面的小花猫，都是她在照顾的呀！

　　言书记得很清楚，给小猫喂食的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她刚刚才从那边回来呢！

　　她很害怕接触人，每次都是独自过去，自然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猫屋也是自己高一的时候搭建起来的，那一年学校刚好有一栋老旧的宿舍楼被拆，她就是趁着那段时间，捡了一些旧砖过来。

　　可是乔茉莉说，做这一切的，都是她。

　　乔茉莉在说谎。

　　发觉这一点的时候，言书其实并不愤怒，她也没有想要向同学们澄清的想法。

　　她只是有些茫然。

　　有些……失望。

　　乔茉莉为什么要说谎，冒领这件事呢？

　　因为她想要别人喜欢她，想要同学们说她善良，想要他人的夸赞。

　　言书不蠢，她看得出来。

　　她一点也没有被冒名顶替的愤怒，因为她自己不想要别人的注目，不需要他人的夸赞，也不在乎同学们的喜欢。

　　她喂养小猫，建造猫屋，仅仅只是想那么做。

　　其他的、来自外界的、附加的东西，对言书而言，全都不值一提。

　　那都不是她要的，那于她而言，甚至是负累。

　　小猫只是小猫，不是她用来获取利益的工具。

　　但是……她还是觉得失望。

　　那种失望，浅浅的，就像一条小河，从心底一点一点漫出来，淹没了她的全身，让她浑身发冷、呼吸困难。

　　一直以来，乔茉莉的形象都很好。

　　她漂亮、可爱、开朗、阳光，学习也不差，交际能力很强，非常讨人喜欢。

　　言书也曾喜欢她，想要与她交朋友。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乔茉莉。

　　乔茉莉就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像一束温暖的光，吸引着生活在阴暗里的生物靠近。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在这一刻幻灭了。

　　言书能理解，人具有两面性。

　　人性都是复杂的，她经常看的一些文学作品里，时常有这句话。

　　可是，她不能接受虚假。

　　虚假，意味着欺骗，意味着不真实。不真实的友情，那还是真的友情吗？

　　连乔茉莉这样的女孩子都有虚假的一面，那……谁还有真实呢？

　　言书觉得，自己已经看错了一次，未尝不会有下一次。

　　她的眼光，一点也不好。

　　言书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拉了拉围巾，将脸埋进胳膊里，深深闭上了眼睛。

　　她突然，一点、一点也不想再交朋友了。

　　班级后排，戴着耳机的男生微微抬眸，看向前方右侧靠墙的角落。

　　女生耷拉着脑袋趴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

　　她换了一条围巾，柔软的鹅黄色令人眼前一亮，给人阳光温暖之感，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陈斯让知道她为什么换围巾。

　　因为他在那间小小的猫屋里，看到了她的旧围巾，如火般艳艳的红，就垫在小猫的身下，给予那只小生灵温暖。

　　陈斯让想，如果他们有一丁点儿关注到她，就能猜到乔茉莉在说谎。

　　可惜的是，谁也没看到这朵害羞的小蘑菇。

　　现在，小蘑菇似乎伤心了。

　　之后整个下午，言书都焉哒哒的打不起精神，放学后，她沉默地坐上爸爸的车，为了不让爸爸妈妈发现自己心情不好，她强打起精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模样吃完饭，才回到房间陷入自闭。

　　每当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很难调整过来。

　　网上说，这种性格叫做内耗。

　　内耗的人，都是自我折磨的人。

　　言书拿起手机，想要找一段视频来转移注意力，不要再想乔茉莉的事了。结果不知点到什么广告，进入了一个购物页面。

　　页面上写着一段广告词。

　　“感到生活孤单、寂寞无人能懂吗？想要恋人的陪伴，度过寒冷的冬夜吗？有伴ai，给你家人的温暖，朋友的贴心，情人的甜蜜！ai伴侣，让你温暖一整个冬天！”

　　刚要关闭页面的手指停住。

　　……ai伴侣？不是真人么？

　　言书也听说现在的ai发展很快，想到妈妈对她的期望，她盯着页面踌躇了很久，终于一咬牙一狠心，点了进去。

　　如果是ai的话，就不用担心虚假了吧？

　　下定决心很难，可一旦确定一件事，言书就不会犹豫。

　　这款ai伴侣很便宜，售价只要十块钱，很划算。

　　很快，店家客服便给她发来消息。

　　伴伴：亲，把你的微信发我一下哦，稍后就会有ai男友去加你哈~

　　言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她想问，能不能来个女孩子？

　　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是ai，那男孩还是女孩，应该都差不多？

　　能言善书：还要加微信吗……这不是ai吗？

　　伴伴：ai男友只是一段程序，加微信是为了更有代入感哦，我们的ai程序甚至有语音通话、视频等功能，绝对能给亲亲你最真实的体验呢~

　　言书：“……”

　　真的能打电话视频的话，那她就不买了。

　　好在，这是ai。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言书抖着手，飞快输入自己的微信号发送，随后便迅速关闭页面，退出软件。

　　她打开自己的微信。

　　微信好友没几个，群聊全都被隐藏起来了，置顶是家人群。

　　足足等了五分钟，等到言书都怀疑自己微信号是不是输错的时候。

　　一个红点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