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风传奇(下)》迦陵公子

3、第一章 西出阳关

　　出了阳关便是边疆草原，往东北行是北狄荒地，而沿着商道一路西行就是西疆了。自从西域与中原通商之后，往来于道上的车马、骆驼队就络绎不绝，繁闹一时。凭借着拈花一张老实可信受人尊敬的菩萨脸，翔风和他很顺利地跟上了一支实力雄厚的商队。带队的是一个叫溪仁的楼南富商（您老没看错，就是赞助了狐狸哥无数把扇子的“溪仁居”老板，他是本片最大投资商），绿眼珠，高鼻梁，络腮胡子，满口鸟语夹杂汉语，为人热情，一路上就用溪仁式汉语给二人得意洋洋吹嘘着自己的冒险传奇。
　　是夜，商队停下休息。正在烤火的翔风咬下一口干粮，忽听隔壁火堆有人开始引吭高歌，歌声悠扬婉转，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异常辽远苍凉，只可惜就是听得似是而非的西域话。她皱了皱眉头，用胳膊肘抵了抵闭目念经的拈花：“神棍，那人唱的是啥？”
　　“你不是过了吐火罗语四级考试的吗？”拈花睁开眼，好奇反问，同时自动忽视翔风的那声“神棍”称呼。
　　“切，那只是考试而已，一张破证书。”翔风小嘴不屑一撇，“现在依旧是哑巴吐火罗语啊，就会几句简单的‘客官里边请’‘您要点啥’‘客官慢走’，还是得一路走一路实战嘛。你别啰嗦了，快说，那人唱的是什么？”
　　“咳咳。”没想到翔风如此实诚，拈花忍不住笑了笑，侧耳专心听了一会儿，转头对她解释道，“他是在歌唱月泉天女，大意就是‘她的眉呀眉像双雁飞过月泉水，她的发呀发好象瀚海水蔚蓝，她的唇呀唇像鸣沙山上夕阳醉，她的心呀心天山雪般晶莹。我愿做那温顺的天狮，依偎在她身旁……’”
　　还没等拈花翻译完，翔风已经跳了起来，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碎碎念：“红果果的山寨加盗版啊，这个月泉天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到二人在说“月泉天女”，富商溪仁立即凑了过来，一脸陶醉地给他们答疑：“月泉天女可了不起的，她是我们行走西域商道的守护天女。你们也知道啦，我们西域水源一向缺乏，一年前，楼南周边大旱，连着几个月都没有雨水，几个水井也枯了。后来，皇宫外来了一个非常美丽的仙女，她骑着一头巨大的狮子，蓝色的长发就像……喏喏喏，就像我这匹绸缎一样柔顺闪亮，眼睛比蓝色的珍珠还漂亮。”
　　溪仁顿了顿，灌了一口葡萄酒，见翔风好奇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托腮专心听着自己讲故事，于是愈发得意了。“后来啊，天女就带着国主他们往西行，找到了一个叫月牙泉的偏僻地方，啧啧，那泉水啊，在黄沙中就跟天上的一弯月牙似的清澈透亮，救活了无数人。从此，这月牙泉就成了我们楼南的圣泉，月泉天女就是守护这泉水的仙女。她平素住在月牙泉边的山洞里，于是，国主就派人将山洞拓宽修缮，供月泉天女修行憩息。我们楼南臣民也会不定期去那里朝拜供奉，据说凡是病痛，只要虔心求得月牙泉水，就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听溪仁吹得如此天花乱坠，翔风不禁“哇”一声大叫了出来，“楼南还有这么传奇的人物啊。”就连已经又闭目诵经的拈花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崇拜状的溪仁。酒壮唠叨人，溪仁见听众越来越多，更加起劲了，一屁股坐到火堆旁，惊堂木一敲，继续开讲：“我们楼南啊，除了月泉天女，还有不少传奇人物呢，比如说国师大人和飞鹰游侠。”
　　翔风一愣，跟着便笑倒在地，指着不动声色的拈花，“神棍，他说国师呢，国师哦，哈哈哈哈。”然后盘腿坐起身来，掏出瓜子，挨着一头雾水的溪仁坐下，“快快快，讲讲国师又是如何神奇地呼风唤雨，长啥样的，是不是三头六臂啊？”
　　“国师大人是云游四海的得道高僧，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轻易能见到的。”溪仁双手合什对月感叹，“我们西域诸国长期以来跟中原没有啥往来，后来三年前的某一天，从东面来了一个喇嘛，手里拿了一个喇叭，不不不，说错了，是从东边的中土来了一位高僧。据说他脚踏五彩祥云，宽面大耳，耳垂过肩，如神灵降世，手持伏魔杖，眼似铜铃，声如洪钟。我们楼南是信奉神佛的，国主对高僧自然是尊敬有加，在皇宫前搭台请高僧普度佛法，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啊，据说当日讲经台上飞来了很多鸟雀，围着高僧盘旋不去，灵鸟奇迹啊，小姑娘你说神奇不。”
　　翔风偏头抿嘴浅笑，诡异地盯了一眼仍旧微笑的拈花，转过头来颔首称是：“确实有点意思，那后来呢？”
　　“后来嘛，高僧在楼南呆了一段时间，恰逢瘟疫肆虐，他救死扶伤，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于是国主就敬他为国师，只是在宫廷呆了没多久，国师就不知所踪了。”溪仁长叹了一口气。
　　“哦，这么看来，楼南的奇人异事还真的不少，有仙女，有大侠，还有，嘿嘿和尚。”说着，翔风不怀好意地专门瞅了瞅镇定万分的拈花。
　　“小姑娘，看你也和我投缘，我再给你讲一件我遇到的奇事吧。”溪仁也好久没人听他讲故事如此投契了，灌了一袋酒，话匣子愈发不可收拾。“我给其他人讲，结果都不信，硬说我吹牛。”
　　“嗯嗯，大叔你讲，我信。”翔风托着这几日被风沙刮红的小圆脸连连点头。
　　溪仁打了一个酒嗝，低声凑到她耳边，“我给你说哦，出了楼南王都，在西北落日尽头的沙丘底下，埋有一座黄金之城。”
　　翔风一听到“黄金”两字，眼睛陡亮，双手紧紧捉住溪仁拿酒袋的左腕。只听他又神神秘秘道：“有年冬天，我带着商队在沙漠里遇上大沙暴迷了路，全部人都渴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迷迷糊糊中沿着落日方向一直走，一阵狂风刮过，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古城，里面有街道有石头房子，还有好大一片……花海，还有甜美的……泉水，石墙上……镶嵌有黄金……”他越说声音越低，话语也含混不清，最后脑袋一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喂喂喂，大叔你别睡啊，还有一个飞鹰故事没讲呢……”翔风拉扯了半天，低头看了看已经醉了的溪仁，最后无奈小嘴撇了撇，松开手，起身去包袱里翻出一个苹果，随意在袖子上擦了擦，蹲下身来边啃边无聊玩沙土。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照衣如白当初教的法子，默默运气，又将那条相思蛊王弄出体外，玩耍起来。
　　“翔风姑娘。”拈花突然开口了，“该给你把脉了。”翔风懒懒抬头瞅他一眼，叼起苹果，腾出左右手一并递过去，开始每日的例行公事。拈花专心搭脉半晌，又问了问翔风一些情况，最后皱了皱眉，叹气道：“翔风姑娘，不要嫌和尚啰嗦，相思蛊王是天下奇宝，百蛊不侵，一蛊在手，罹天教众俯首听命，它如今与你气血相依，你更应该珍爱之……”顿了顿，见翔风仍然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地如往常那样把那条光溜溜的绿虫子拨来拨去玩，见它深陷泥沙中拼命蠕动咧嘴大笑不已，拈花不由得无力望天，硬着头皮继续唠叨道，“翔风姑娘，这是蛊王啊，不是毛毛虫，万一不小心被你玩死了……”
　　“哼哼，什么蛊王，在我看来，它连毛毛虫都不如。”翔风总算抬起头来，斜眼看着一头黑线的拈花，理直气壮地抱怨道，“人家毛毛虫还好养活点，好歹还能拿来吓人玩，可它丫呢，又挑食又没用，长得一点都没有威胁性，我现在勉勉强强留着它小命已经很不错了。”说着，大拇指和食指捏起被自己半埋在沙里的绿虫子，凑到拈花眼前，“你看你看，有这种连牙都没有的召唤兽么？！”
　　拈花一阵默然，眼前的相思蛊王是一条通体碧绿的虫子，只比一般毛毛虫稍大一倍，但是没有令人厌恶的毛刺，两只眼睛乌溜溜转着（别问为什么拈花能看得到如此小的眼睛，他通灵），两条粉红触角更衬得非常可爱。确实，与苗疆那些面容狰狞的蛊虫比起来，它就好像癞皮狗里的蝴蝶犬，让人几乎忘了它是能避百蛊的蛊虫之王。
　　只听翔风又叽里咕噜数落着：“你们佛祖菩萨都有老虎大象啥的，远的不说，你听听，人家月泉天女就有威风凛凛的狮子当坐骑，可是我呢，居然是这么小一只的一看就很好欺负的虫子当召唤兽！简直太没有天理了。不能骑，不能帮我打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别人显摆，哼哼。”
　　拈花一怔，忽觉眼前的虫子眼里似乎有一道不屑光芒闪过，他揉了揉眼睛，错觉啊错觉，清清嗓子又劝道：“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蛊王如今与姑娘你性命相连，咳咳，你还是应该不要太虐待它才是。”
　　唉，一说到这个就头疼啊，据说相思蛊王与宿主相依相生，每月需要宿主用鲜血定时喂养，但是翔风一路行来，却丝毫不肯让蛊王吸血，用她的话来说，“一只没用的虫子，我不把它油炸吃了已经很不错啦，还想要吸我宝贵的血，门都没有！让它改吃素！”
　　于是，一日三餐，她吃过饭，就把蛊王弄出来，指着残羹剩菜让它吃。刚开始，蛊王好像有些不情愿，把小脑袋偏到一旁，一副宁折不弯的架势。翔风也不逼它，只是盯着它抱手冷笑，反正就是不喂血。过了三天，本来就碧绿的虫子更加饿得青绿了，最后，终于缓缓挣扎身子蠕动着爬过去，含泪小口小口吞下带着油腥的菜叶子（肉肉已经全部被翔风挑光了）。
　　初战告捷，翔风更是变本加厉，时不时就把虫子弄出来玩，美其名曰“遛虫”。对此，拈花也莫可奈何，只得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对着耳塞布条的翔风布道讲经，一边闭着眼睛对着被拧成麻花样的蛊王默念“我没看见没看见”一百遍。
　　玩了一会儿，翔风对已经逆来顺受的蛊王也厌倦了，把吃剩的苹果核扔到它面前，恶声恶气说道：“快点吃，吃了早点睡。”跟着掏出一片大大的叶子罩在它身上，自言自语，“别想趁机逃跑哦，一会儿还是乖乖自觉钻回体内来，否则晚上冻死你我可不管。”
　　“翔风姑娘，虫子是听不懂你的话的。”听到她孩子气的斗嘴，拈花忍俊不已，忽然偏头过去，似乎看见蛊王正咬着苹果核，趴在叶子上窸窸窣窣。他一愣，喃喃道：“奇怪啊，它好像……”
　　“好像什么？”翔风裹紧衣服搭上厚厚的被毯，侧身躺下准备睡觉，一边不耐烦道，“神棍啊，你就别再念叨你那套什么人有人道，虫有虫语，啥啥万物有灵的经论了。这条笨虫子难道还会写日记控诉我不成？！哈哈哈哈，别逗了，它连今天是几月几日都不清楚，恐怕写日记也只会今天明天后天，哈哈哈哈。”
　　拈花无奈看着她嚣张地大笑不止，边笑边还捂着肚子在沙地上滚来滚去，他又瞅了瞅地上依旧专心在叶子上哀怨无比蠕动着的蛊王，最后长叹一声，盘坐了下来，闭目不再言语。
　　（咋看也不像召唤兽的相思蛊王毛虫虫同学）
　　=======================================
　　七月初九，宜理发，不宜纳畜，凶神宜忌白虎。西出阳关无故人，相伴左右唯一僧一虫也。
　　拈花曰：白虎主西，当避之缓行。
　　风言：无发可剃，虫畜已纳，避无可避，明知山有虎，行矣。——《西行漫记》
　　今天，是我落入这个恶女人手中的第一二三四五……数不清楚是第几天了。虫有虫格，打倒霸权，从来都没有人敢如此虐待我，我恨她，做梦都想咬死她。呜呜呜，我讨厌吃苹果核、香蕉皮和菜叶子，讨厌这种没有肉没有油的和尚虫日子，不对，一路来的这个和尚都有肉吃，真是太没有虫理了。晚上继续在梦里挠她咬她去。
　　虫虫说：无论做人还是做虫，永远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在某些人眼里也许你很重要，但是，在对你无所求的人眼里，你压根就什么都不是。——《虫眼看天下》

作者有话说

《出塞歌》词：月吟诗/唱：欣歆然
茫茫，山万重，鸿雁飞过，北风萧瑟。敕勒川上，一曲牧歌，孤城曾有，铁马金戈。古道，牧马人漂泊，芳草连天梦醒身是客，已蹉跎。有多少长河日落，人道是，沧海桑田的寂寞。夜光杯中葡萄美酒，不过是青史剩余一滴墨。寂寂旷野风，黑夜勾勒，荒凉之河。千帐灯火，残缺石刻，向谁诉说，悲欢离合。剑在黄沙里磨，出塞的歌，早已被唱彻。可是旧时明月曾照我，雪拥城破把琵琶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