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青天收雨

55、没有怀表

　　一片漆黑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比那次在档案馆地下室好多了。

　　至少这次能看见他的背影。季棠走了两步，想去扶墙，结果走了几步，没摸到。

　　遂一愣。这楼道并不宽，没道理啊。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别乱走。”谢笙低低说。“梦境已经开始崩溃了。”

　　接着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季棠猝不及防，一瞬间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走廊。
　　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完成任务后的韩家客厅。家具，墙壁，吊灯都消失了。
　　只剩一条类似走廊的幽长隧道。

　　季棠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她被他拉了过去，往回走了几步，还好，楼梯还在。但只有空荡荡的楼梯，墙壁已经消失了。
　　此刻的情形非常诡异。那楼梯像是三维物体被压扁在纸上，变成二维，竟然不是向上的，而是向前的，折叠向另一个空间。

　　谢笙看了一眼，抬手拉住一道横杆，翻了上去。然后转身把她拉了上去。

　　季棠刚站稳，就听见那边一阵脚步声。隐约有光亮。

　　“怎么回事？”秋山洋子的声音。

　　“不知道。”谢笙摇头，“但出现了一些状况。每一层都检查过了？”

　　“我检查过了。任务已经圆满完成。”陆琪瑞点头，淡淡道，“蓝蝶幻影都被杀死。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那就奇怪了。季棠心里琢磨。

　　忽然谢笙一顿。

　　接着他抬起头来，动了动唇。“.....不对。”

　　“什么不对？”江远俊一愣。

　　“……不对，这里没有怀表！”谢笙忽然猛的抬头，深吸一口气。“那小子根本不是怀表！”

　　众人都愣了。

　　没有怀表？那林轩是谁？

　　这时，从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隔得有些远，那声音回荡在楼道里，有模糊的回响。

　　“不错。我是蜂鸟。”

　　* * *

　　黑暗的梦境中，一片寂静，竟恍惚似有穿堂风。

　　“你们早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是不是？”年轻人声音平静，只是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平静。尾音有点抖。

　　“早应该想到的。从后海酒吧，那场火灾开始。洋子小姐，因为你一个不小心，就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蜂鸟。”

　　“可是即使他们死了，为了组织葬身火海，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组织的死亡记录单上，只一笔带过——若干蜂鸟。”他笑了一声，似乎自嘲。

　　“……林轩，你想做什么？”寂静片刻，江远俊出声。

　　“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仅此而已。”年轻人笑了笑。声音有些冷。
　　“清清姐，吴峰，陈凯，都死了。这两年死的人还少吗？江远俊，现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们难道不应该站在同一边吗？”林轩平静说道。

　　黑T恤年轻人，手插着牛仔裤口袋里，瘦长影子映在地上，那边还有最后一盏灯。

　　他整个人站在灯下。

　　“所以，你宁愿自杀，也要把我们都拖进虚空。以报复你遭遇的不公？”墨镜青年抽出一根烟，点燃。

　　“没错。谢笙，你是个聪明人。但你自己也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林轩笑得冷飕飕，“后海酒吧那次，你也在场，并且见死不救。”

　　“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救。”谢笙吸了一口烟，摇头，似笑非笑，“况且，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林轩，如果我是，就不会成为通缉犯了。”

　　“说说吧，林轩。是谁致使你这么做的？”他弹了一下烟灰，淡淡道。

　　“没有人。”林轩顿了一下，又冷笑。“怎么，不相信我真这么恨你们？”

　　“没有这个意思。”谢笙摆了摆手，眼见林轩脸更黑了，吸了一口烟，轻描淡写说，“我当然信你，你很恨我们。但想要实施报复，光恨是不够的。
　　谢笙抬眼，看他，“你没有权限。肯定有人帮你，把你在数据库里的资料改了，让你从蜂鸟变成了怀表。”
　　寂静片刻。
　　林轩一顿，冷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很快梦境就要崩塌了。你知道的，我们很快就要死了。进入虚空。就像那么多蜂鸟一样。”林轩低低地说，点了点头，竟然笑了起来。季棠觉得他简直疯了。

　　就在那一刻，季棠感觉周围忽然“晃了晃”。
　　像一阵无形的风吹过，又或者，一片无形的水流过。
　　一切晃动了起来，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然后动荡，破碎。

　　梦里开始崩塌了。

　　最后一盏灯灭了。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彻底漆黑后，竟然有一点微弱亮光。

　　仿佛走廊的墙破了一个洞，洞越来越大。

　　而且，洞仿佛有某种吸力一般，墙壁猛的一震，飞起些碎片来，那些碎片震到空中。然后纷纷被卷进洞里。

　　季棠后退，本能的对那个洞感到害怕，跑向三楼的门，拉开，顿时震住了。门后竟也是这样一条漆黑的走廊。空间已经开始融合了。

　　洞口越来越大，洞里白茫茫一片。季棠眯眼看去，忽然见那中山装男人弯腰，抱起了女孩，转身跑走。

　　有那么一刻，季棠也是想逃走的。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周围一切就像被雨水冲刷画布后，脱离的色块，飞快剥离。然后被卷进那个洞里。季棠反应了过来，这才发现连自己也在不自觉地向洞口走去。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完全中了邪一样。直直走去。
　　哪怕心里知道，走过去可能跌进万劫不复。但就是停不下来脚步。

　　洞口外，一片白茫茫。墙皮剥落，飞舞，像一场鹅毛大雪。

　　季棠一路走过去，直到她紧紧抓住了墙上的一个钉子，抓的很紧，钉子刺进了指尖，尖锐的刺痛，但是总算稍稍清醒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你后悔吗？”她低低吸了口气。

　　“后悔什么？”林轩扭头，脸上还在笑。

　　“后悔为什么时光不永远停下，停在你在后海酒吧卧底的日子。”年轻女子叹了口气，“我闺蜜每次喝醉了，都跟我说，你有多么帅，有多么体贴，调得一手好酒。”

　　“……”他摇头，咬牙，沉默良久，“都回不去了。”

　　“你不可能不在乎她。你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如果知道你这么记挂她，会很开心的。”女子声音轻轻，“她对我说过，上周她去喝酒时，有人帮她买了单。那个人是你，林轩，对吗？”

　　他低头看她，良久，竟然笑了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连肩膀都抖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你可以回头。林轩，现在还不晚。”

　　“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季小姐。但你的确很聪明。聪明到让我竟然感觉到，你很善良。但那善良只是你伪装出来的。谢笙没有看错，你很会骗人。”

　　“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季棠。别后悔。”他低低地说。“无论什么，一旦决定了，就别后悔。”

　　然后他张开双臂，后仰，倒进了洞口。

　　被卷入一片白茫茫。

　　* * *

　　墙上的空洞越来越大。那些其余的所有都被卷了进去，消失在一片白茫茫里。
　　耳边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被吞噬了，不止视野，还有声音。

　　要不，怎么叫虚空。纯粹的虚妄，世界的留白。

　　季棠站在洞口，明明没有风，却感到脚踝被风撕扯，推动。

　　直直推到洞口。

　　她低头，看向洞口，想要移开视线，却怎么也做不到，仿佛眼睛被盯住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也要掉进去了。

　　就在那一刻，她感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棠。”
　　那声音不大，相反，还很低。一个好端端的“棠”字，被他叫的有点压抑，有点模糊。
　　但偏偏就是这声音将她从发呆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好像整个人沉在水里，冰冷的水里，忽然一束光洒在头顶，并不是温暖的日光，而是类似手电筒似的苍白纤细光束。
　　光照在落水人的眼里。然后她动了动，终于恢复知觉。

　　季棠顿了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缓慢扭头。

　　却发现并没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环顾四周。只有一个人影。
　　那人也靠在墙边，站在洞口，低头看下去。鼻梁上架一副墨镜，漆黑镜片反射微弱白光。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薄唇没有任何弧度，这是她为数不多看到他这幅样子——没有一点笑意。
　　无形的风越来越大。一片寂静中。墙壁轰然倒塌，碎片腾地升到空中，像一场雪崩。“雪片”中他的身影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世界在墨镜青年的身后汇成一个空洞。

　　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会跳下去。

　　她开口，想喊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却终于动了动，抬眼，向她看来。

　　然后拽过她来，奔向楼梯，一路向上飞奔。

　　其实，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向上了。崩溃的梦境中，空间都融化了，何谈方向。被扭曲的空间，像一张摊开的煎饼，横向沿展。季棠忽然无厘头地想道，这该不会是“地球是圆的”被证明之前，古早科学家所构想的世界。

　　他拽着她飞奔。二人一路爬着台阶。每走过一步，一秒前被踩过的区域就灰飞烟灭。季棠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与死神赛跑。

　　一旦慢一步，就会一脚跌进虚空。

　　终于，二人爬到了最顶层。筒子楼的楼顶。

　　低头，脚下一片白茫茫。那片白色正如同涨潮的潮水般，飞速涌上来。
　　已经退无可退。

　　“……不对。”

　　“什么不对？”她抬头看他。

　　“林轩刻意做了手脚，让整个梦境提前进入崩塌。但实际上，还没到时间。”谢笙脸色苍白，眯眼打量四周。

　　“我们还有几秒的时间。”

　　季棠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梦境还有几秒就崩溃，他们只要撑过这几秒，就会醒来，不会堕入虚空。

　　但是……这几秒他们该怎么做，才能保证自己不死？

　　“跳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

　　季棠一愣。但转念一想，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这他妈才叫冒险。不能再冒险的冒险。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眼下，水平面的空间已经崩塌，很快就要吞噬他们。眼下的位置，势必是不能再待了。
　　但如果利用垂直的空间，跳楼，在空中的这几秒。可以再拖一会时间。

　　到时候就看运气了。如果能撑过这几秒。那他们就死不了。

　　撑不过，就掉进虚空。从此人间蒸发。

　　她抬头看他，直到他也没什么把握。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侧墙壁轰然碎裂，白光蜂拥而上。
　　就在快被白色吞噬时，她被他拉了一把，跳了下去。

　　这次真是毫无保留的跳楼。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风呼啸。

　　她睁开眼睛，看脚下一片白茫茫，像水壶烧开后蒸腾的水雾，飞速向上蔓延。

　　那一刻她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
　　青年手指冰凉，黑发薄唇。
　　接着他动了动唇，风声呼啸，她没能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